清朝出閣記 糾纏(上)
這是第幾個年頭了?
她和他即使面對面,也只是客套地端着各自的茶盞,他例行公事地說上幾句,她例行公事地答上幾句,沒有歡笑,沒有哭泣,連唯一可以她記起自己還是他妻、是這大清江山未來主母的房事,也隔了多久沒有行使了?
興許,就是三年前永璉的離去,讓他覺得她並不是個合格的母親,興許,早在她當着他的面,斥責他最喜歡的魏佳氏時,又興許,魏佳氏給他誕下了一個足以取代永璉位置的健康子嗣……
種種的猜測,得到的結論是什麼?
呵……富察.珺嫺倚着柱子,望着亭外那汪冰雪未融、靜謐無波的湖水,自嘲一笑:還有什麼?還能有什麼?
表面上,她是風光無限的執政王之嫡福晉,然而,真正深得他寵的卻是另一個女人……
早該想到的不是嗎?皇家幾乎沒有長久的真愛。
能獨寵自己的嫡福晉、皇后數十年不變的,除了如今病體微恙、出京休養的雍正帝外,還有哪個帝王能做到?即使是平民臣子,也不見得有這份心思吶……
可雍正帝做到了,他膝下的另三個兒子目前也做到了,唯有他——那個曾經給過她希冀、明望的執政王——弘曆,做不到……
“福晉,夜風起了,該回了!”候在亭外的貼身丫鬟柔聲提醒道。
富察.珺嫺點點頭,收回遠眺的視線,撫了撫有些凍僵的手背。走出這座曾經與他在這裡舉杯共歡、以慶生辰的“遠沁亭”,緩緩步下臺階。往她獨自居住的“落霞殿”走去。
自從四年前,皇上忽然稱病,帶着皇后離京休養,將朝政傳給了弘曆處理後,皇后就讓他們一家搬入了宮裡居住。
也正因此,外人眼裡的她,就是未來母儀天下的皇后,這份尊榮,哪個女子不傾羨?唯獨她。卻越來越想逃離這個牢籠……
落寞的背影,映襯着這夕陽西下時寂寥幽靜的初春景緻。顯得越發消瘦。
緊跟在主子身後的丫鬟無聲輕嘆,爲主子這幾年來所受的委屈而心酸。
……
“三福晉,公主遣人遞來話,請三福晉前往棲霞殿用膳。”遠遠的,前來遞話的棲霞殿小李子公公見她回去,忙恭敬地說道。
聽是唯一留在宮中尚未出嫁的公主蘭曦相邀共進晚膳,富察.珺嫺忙點點頭:“稍等片刻,我換身衣物就去。”
換了身可以讓臉上的氣色顯得不那麼蒼白的緋紅色春裝。富察.珺嫺帶着貼身丫鬟跟着小李子公公到了棲霞殿。
蘭曦笑盈盈地迎上前。拉着她的手入座:“嫂嫂怎的也不主動來找蘭曦聊聊天?自從皇阿瑪和皇額娘離開宮裡後,蘭曦真真是寂寞的緊呢!”
四個妯娌中,許是她和蘭曦見面的次數最多。故而,蘭曦自小和她的關係也最親近。有什麼話,除了皇額娘,也就是和她第一個說了。這也是她目前唯一覺得欣慰的事了……
呵,很諷刺吧?小姑對她的好,遠勝於自家夫君……
“嫂嫂,二嫂傳信來,邀請咱們去西寧玩呢!你想不想去?”吃到一半,蘭曦猶豫了再三,還是吞吞吐吐地開口了。
呵,這小妮子,感情是想拿自己當擋箭牌呢!富察.珺嫺有絲好笑。不過,蘭曦的提議倒是觸動了她。
事實上,她從出生到現在,除了皇阿瑪在時,曾帶着他們一家大小去過南苑狩獵,再遠就沒有了。
西寧嗎?有多遠?遠到,能逃離他嗎?有一瞬間,富察.珺嫺甚至希望弘曆因她教唆小姑私自外出而狠狠地責罰她,嚴重到將她打入冷宮、或是給她一段白綾了卻餘生……
那樣,她纔算是真正得到解脫了……
“好啊!”想了想,她嫣然一笑,朝蘭曦點點頭,“你想去,嫂嫂就陪你去。不過,在咱們出發之前,別告訴任何人,包括你三哥。日後說起,就說是我教你的。”
蘭曦有些不明白,不過既然嫂嫂說願意帶她出宮去找二哥、二嫂玩,那是再好不過了。原本還以爲她這番提議肯定是要被駁回的呢!
雍正十一年三月,正是陽春時節,春暖花開。
富察.珺嫺收拾了一包換洗衣物和路上的吃食,就帶着十一歲的蘭曦出宮了。
她沒有告知任何人,包括“落霞殿”的所有下人,也叮囑蘭曦不要告訴任何人。這樣,一旦事發,受罰的就只她一人,這樣,纔不會牽連進其他無辜的人,免得因爲她的私心,受到弘曆的苛責。
出發前,她給他留了一封信,擱在自己的書房抽屜裡,想試探他會何時才發覺自己的失蹤,何時才知道她的行蹤……
當是最後一次的任性吧……富察.珺嫺望着馬車外越來越荒蕪的景緻握了握拳暗歎。
“公主、福晉,還要繼續往西行嗎?就快出京了呢?”馬車伕是府里老人,所以,珺嫺特地選了他。
“嗯,就在前面那間客棧停下吧。明日再啓程。”珺嫺望了望天色,再低頭看看身旁因爲起的太早而被馬車的顛簸震的已經睡着的蘭曦,吩咐道。
“福晉,真不回去了嗎?這一路下去,可是越來越沒有人煙了啊……”馬車伕有些爲難。雖然福晉的命令要聽,可一旦危及到安全時,他們做下人的也是有義務提點的。這句話,是當年他剛入府時,王爺就告知他們了。
“嗯,等過了今晚上再說。”珺嫺看看人煙稀少的京城外圍,心下也開始有些犯怵。
若只她一個人不打緊,可還有蘭曦在呢。若蘭曦出點什麼事,她可怎麼向皇阿瑪皇額娘交待?!
要麼。讓車伕載着蘭曦先行回宮?可是這樣一來,她呢?可還有繼續外出的資格?
畢竟。邀請蘭曦上西寧小住的是二嫂,教唆蘭曦離宮兌現的是她,可一旦蘭曦這個被教唆對象都不在了,她還有什麼用處?
待安排了福晉和公主在客棧投宿後,百般不放心的馬車伕偷偷讓客棧老闆幫他寫了一封信,信上只寫了“夫人和小姐”落腳的地方,並讓客棧夥計送去京城裡最大的茶樓——璽藤茶樓,順便取遞話的賞銀。
這才戰戰兢兢地守在福晉和公主夜宿的房門外,生怕她們出點什麼意外。那他是有九顆腦袋也不夠王爺砍了。
子時剛過,正倚着房門瞌睡不斷的馬車伕被一陣馬蹄聲吵醒。知是王爺遣人來保護福晉和公主了。這才定定心,正欲下樓迎接。不想,剛到樓梯口,就見弘曆怒氣衝衝地上樓來了。
“王……王爺……”您怎麼親自來了呀?車伕詫異加害怕,生怕弘曆一怒就將自己給斬了。
“就是你讓人送信來的?”弘曆看到他,冷冷地問道。
“是……小的怕福晉還想繼續西行,就自作主張……”話音未落,就被弘曆擡手製止了:“護主有功 。下去領賞。”
隨即。便越過一臉激動的車伕,推門而入。房門的插銷到他手上就像沒用的紙片,這一手看得車伕心驚膽戰。幸好。是王爺來了,若是來的是賊人,那可咋辦?!
其實,早在弘曆帶着侍衛大踏步地跨上樓梯,尚未進房,珺嫺就驚醒了。以爲是遇到賊人來襲的珺嫺忙罩上外衫,給睡得稀裡糊塗的蘭曦也披上外袍,並將她送入了衣櫃,這纔拿了根臨睡前從客棧伙房偷拿的木棍,偷偷隱在了門後。
弘曆剛推門而入,滿腔的怒意來不及爆發,就被自己逃家的妻子迎頭一棍,來不及反應,珺嫺趁着夜色,又給了他兩棍,這才被緊隨而來的侍衛們制止了。
“福晉,這是王爺!”
燭火點上,珺嫺呆呆地望着眼前這個差點就被她打暈的男人,揉着腦袋,瞪着她:“長膽子了啊?蘭曦呢?”弘曆掃了眼屋內,見蘭曦並不在屋內,嚴厲問道。
“哦……蘭曦……”珺嫺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走到衣櫃前,將還在酣睡的蘭曦扯了出來。
“蘭曦,蘭曦,趕緊醒醒,別睡了……”珺嫺柔聲喚着蘭曦,暗道:這小妮子也忒安心了,在這麼個荒郊野外的客棧,竟然睡得如此酣甜!
弘曆見狀,不由翻了個白眼,以她蚊子叫的嗓音,能將自小就愛嗜睡的蘭曦喚醒纔怪。
於是,起身,走到蘭曦身旁,擰了把她的耳朵,低吼道:“還不趕緊醒來,火燒屁股了知不知道?”
“啊?着火了?哪裡?哪裡?”蘭曦聞言,揉着眼睛,問道。
等看清房內的人,這才“啊”地一聲:“咦,三哥?您怎麼也來了?”環顧四周,發覺天都還沒亮呢,就越發奇怪了。
“醒了就成,趕緊,給我收拾了包袱下樓去。”弘曆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厲聲喝道。然後便率先走出去了,路過珺嫺身旁時,以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了句:“很好,敢挑釁爺的極限……咱們回去清算。”說完,就朝候在門外的侍衛擡擡手:“回去。”
聽他如是說,珺嫺心下苦澀,回頭對蘭曦說道:“對不起,是嫂嫂無用,事先沒有考慮那麼周全。若是你三哥問起,就說是嫂嫂一個人的主意。”
“嫂嫂,你別擔心,三哥不會罰你的。要真罰你了,蘭曦會和他說,這都是蘭曦一個人的主意。”蘭曦像個小大人似地拍拍她的肩,笑着安慰道。
珺嫺心下感動,朝她點點頭:“蘭曦的好意,嫂嫂心領了。不過,你還小,有些事還不懂,只要你三哥沒問你,你就什麼都別說,若是他問了,就說是嫂嫂想出去散心,讓你陪去的……”
說罷,也不管蘭曦答不答應,就拉着她往樓下走去,再不下去,誰知道那個男人會不會衝上來揪她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