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空氣裡飄蕩着沉靜的檀香氣味。
輕紗渺渺,輕煙不散,在屋中彷彿給人一種置身世外的感覺。
晌午的陽光帶着一些淡淡的光澤,還沒有完全從陰雲中晴朗,卻叫人心中生出一些平心靜氣的感覺來。
小皇帝拿着書冊,手中輕輕捧着,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覺着人生有一種恬靜與怡然自得的味道。
他看的書冊很多,很雜,御書房中非常安靜,春日的到來讓整個花園出現了繁鬧的春花,也少了一絲陰鬱,外面連淡雅的陽光也是迷朦美麗的。但見御書房中的烏檀木雕屏風後金色的裙裾一晃,從後面盈然走出來的竟是衛師師,她的面容少了一些血色,略施粉黛,瞧上去還是有些憔悴。
這些時日以來,她每日都在焦慮當中度過,這種感覺如影隨形,度日如年。
自回來後,夜夜都有夢魘不斷折磨着她。
——殺了小皇帝。
——殺了小皇帝,我給你自由。
——殺了小皇帝,獲得自由後,你可做我的女人。
這幾句話如同魔咒一般,整日纏繞着衛師師。
當衛師師瞧看到小皇帝后,她無法去淡然面對這個男子,她只覺着心中無比愧疚。
她伸出指尖捋了捋額前的髮絲,當時裴凌風告訴她,要她在淩氏阿熙離開之後再投毒,衛師師這時候在心中吸了一口氣,袖子裡的藥粉緊緊捏在她的手中,指尖輕輕的發抖。
前兩日,她已經瞧見淩氏阿熙帶着一隊人離開了潁川,那一隊人數不多,都是精兵強將,纔有二百多人,不過都是淩氏阿熙的親信。
在她離開之時,大雍朝很多官員都在自發的送她,目光崇敬,那種目光是衛師師從來沒有在他們眼神中看到的,當初她是才女的時候,諸人看向她只是欣賞,也有熱切,不過卻沒有那種尊重,如今他們看着自己的時候目光淡淡,就像看着一個無能的傀儡皇后,從來沒有尊重,這一切已經嚴重刺激到了衛師師的自尊。
眼下,衛師師並不知道,彼時衆人的心情。
當大雍朝的安危落在一個女人的身上,這些老臣心中只覺着汗顏,覺着自慚形穢。
好在這個女人的本領無人能及,只要她能出手,就可以給大雍朝帶來諸多的希望。
但非常可惜,這些老臣並不知道,當這個女人要挽救大雍朝的時候,另一個女人卻要出手毀了大雍朝。
衛師師目光陰沉,面色如鬼,她不喜淩氏阿熙,甚至憎惡那個少女,當一個女人憎惡另一個女人的時候不需要太多的原因。
尤其當她看到那淩氏阿熙在金鑾殿“目空一切”的模樣後,衆人認爲凌熙是大雍朝第一奇女子,衛師師卻覺着那處位置本該屬於自己。
眼下她該何去匆匆?衛師師心中一冷,暗忖:應該把她從高高在上的天空中給拉下來,狠狠摔入泥沼,讓她滿身泥污,折斷雙翼,飽受痛苦,如此這般……自己還是大雍朝第一的衛師師。
可惜眼下,她根本看不到淩氏阿熙的下場,衛師師心知只要大雍朝的小皇帝活着,那麼姬鈺這個帝師的身份就要存在,他依然是大雍朝那個赫赫有名的白澤公子,那淩氏阿熙作爲姬鈺的未婚妻便會一直猖狂下去。
那日衛師師瞧看到淩氏阿熙與衆人浩浩蕩蕩離開之後的樣子,她下意識捏緊了手指,回去就拿出了第一份毒藥,投入到了小皇帝的茶盞內。
如今大雍朝皇帝的飲食起居都有專人照顧,而且每一餐飯都會有太監替他驗毒,就是喝一口水也會小心翼翼。
裴凌風思慮周全,給衛師師的則是一種慢性毒藥,此毒當時不會立刻發作,但是七日後,會突然毒性爆發。
衛師師背對着皇帝,她的指尖顫抖着,打開剔彩雙龍紋中的金胎掐絲蜜罐,加了半匙棗花蜜化在喝的水中,泡了一壺蜜茶,深吸一口氣,面容上換上了淡淡笑意,婀娜多姿的端着蜜茶走了過來,放在了小皇帝面前,“陛下,請用。”
這是她第三次送來了毒茶。只要達到七次,他必死無疑。
小皇帝放下了手中的書冊,輕柔的笑了笑,看了衛師師一眼,端起來嗅了嗅,“皇后泡的茶自然是好的。”於是慢慢喝了一口,衛師師挑了挑眉,此人居然沒有讓人爲他倒茶驗毒?
她知道這位小皇帝當初登基不易,很多朝中權貴都曾經想要謀害於他,但是他居然能安然無恙。防範與戒備之心顯然不是那麼簡單。
此情此景,這種感覺讓衛師師非常不舒服。
她的感覺複雜極了,二人本是夫妻,當一個丈夫發現信任的妻子謀害自己,那感覺畢竟很是不好,而她也是很少被人如此信賴,明日她還該繼續下去麼?
……
三月,春風明媚,山間山花爛漫。
一支隊伍正朝着潁川北部漸漸朝上走去,那隊伍不過百餘人,那道路並不筆直,而是繞着一處湖泊而過,四周圍岔路極多,在此地若沒有嚮導很難尋到正確的位置。
不論是南面的蜀國地帶,還是北面的雁門山都是山路崎嶇。
凌熙帶了百人行走的速度自然不會很快,沿途都會居住在驛館中。
而她明察暗訪,已經尋到了那些反叛者的親屬。
但見姬三手中拿着一張地圖,此地他很熟悉,當年在軍隊裡來來回回走
年在軍隊裡來來回回走了不下十遍。
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一個城池中,此地的官員爲了表示自己的忠心,表示自身與三陽神教沒有任何的關係,索性帶着凌熙等人徑直去了那反叛許家的府邸。
許家已是淩氏阿熙尋到的第三個反叛家族,此地大門已經被人拆卸下來,看上去有些蕭條。
從他們來到府邸,就發現府邸的男人都不見了,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殘,家族中的僕從也逃離了此地。
姬三蹙了蹙眉,看着眼前的幾個婦人,這些婦人的感覺很聒噪,從他們進入其內,就一個個哭個不停。
小林子不耐煩地叫道:“別哭了,你們家族中的男人都去了何處?”
大仲也道:“都老實一些,如果有隱瞞的話,小心你們的腦袋。”
幾個婦人抱着孩子哭哭啼啼,“幾位官爺,您也看到了,我許家如今都剩下一些女眷了,您不信就出去找找看。”
另一個婦人擦着眼淚道:“許家都是老老實實的人,只有我家三叔居然被人蠱惑,做出這等逆行,居然跑去支持什麼三陽神教,這可是株連九族的罪行,卻連累了我們所有人,我們當初如果知道他們會這麼做的話,說什麼也要攔阻住啊!”
凌熙的目光閃過一絲不屑,“居然只剩下了女人,這些個男人做事情居然不知道考慮,發生了這等事情後連一點擔當都沒有嗎?”
小仲也氣惱道:“這些人居然把老弱婦孺留在此地,根本就是恬不知恥。”
聽到他們的言語,婦人們又嚶嚶哭泣起來,“他們都走了,讓我們這些人怎麼活啊?”
凌熙目光閃出憐憫,輕輕的一擺手道:“好了,爾等不用擔憂太多,也無須哭泣,我們不是過來爲你們定罪的,而是給你們指一條明路。”
衆人面面相覷,擦了擦眼淚,“此言當真?”
大仲昂起頭說道:“我家小姐可是說話一言九鼎的,你們的後路不用擔憂,此事我與你們細細言說,如今大雍朝已經由白澤大人主持朝政,他知道你們這些婦孺們都是無辜的,而那些反叛者也是受到三陽神教妖人蠱惑,罪不至死,如果他們躲躲藏藏的一輩子不見天日,可是毀了自己的前程,與其如此,還不如接受我們招安的好。”
“招安?什麼是招安?”諸婦人沒有聽說過,瞪圓了眼睛問道。
“招安就是不用刑部受審,戴罪立功,甚至做的好還可以重新給以官職。”姬三爲諸位解答疑慮。
衆人瞠目結舌,他們沒想到自家這些男人蔘加了反叛,居然可以不死。
“這說的可是真的?”那婦人眸子圓睜。
“當然是真的,你們可知道這次過來的小姐是何人?”大仲恭敬的指了指凌熙,接着開口說道。
“那麼不知這位小姐是何人?”一位年長的婦人連忙恭遜地問道。
“她就是淩氏阿熙,赫赫有名的凌少,也是白澤公子的未婚妻。”小仲得意洋洋的說着。
聞言,諸人眸子圓睜,她們是第一次看到淩氏阿熙,而且此女的名聲已經響徹了大雍朝,且不說,她是不是白澤公子的未婚妻,就是她的本領也實在是大的了得,後來各地傳出凌少就是淩氏阿熙,如今淩氏阿熙已經成爲大雍朝的第一奇女子,就連大雍朝潁川之困都是她一馬當先前去解困的,她的實力非尋常人可比。
“您就是淩氏阿熙?”那年長的婦人接着問道。
“不錯,如假包換。”凌熙微微一笑,笑靨如春花綻放,和顏悅色道,“那麼諸位還有什麼疑議?”
“我們怎有疑議?您的氣度一看就非尋常之人。”
“漂亮,還真是非常漂亮。如此美貌,也難怪白澤公子會娶你。”其餘衆人讚歎起來,“既然您就是淩氏阿熙,想必也是一言九鼎的,您說的話我們必然會相信。”
“如此甚好。”姬三目光一掃諸人,眼神裡帶着一些煞氣,衆婦人心中顫了顫,覺着還是那淩氏阿熙更溫柔一些。
凌熙美眸擡起,氣度中更顯貴氣,悠悠地道:“眼下,我已經帶來了大雍朝陛下的旨意,大雍朝乃是禮儀之邦,以德服人,雖然陛下如今非常年少,卻是少有的仁慈之君,凡事留一線,自然不會趕盡殺絕,他說過只要諸多叛亂的家族肯臣服於大雍朝,還會重新給以一次機會。”
幾個婦人聞言,連連點頭。
個別人的神色還有一些恍惚。
只有少數幾個婦人道:“可是我們如何說服他們?”
凌熙接着道:“也許你們家族中的男子根本不會相信我的言語,你們可以讓他們看看蜀州的劉家如今如何?看看徐州的甘家如今如何?但凡是被招安過的人,沒有一家被滿門抄斬,沒有一家被流放邊地,而且還會有人官復原職。那麼只有他們親自求證過之後,看看他們還是否相信我方纔說過的話語?”
年紀略長的婦人立刻作揖道:“淩小姐,您說的話我們相信,有憑有據的情形下,他們也一定會相信的。”
凌熙紅脣一抿,“當然,識時務者爲俊傑,他們都是人中龍鳳,有時候偶爾犯糊塗也會原諒一二。”
年長的婦人道:“可是如此好事,我們覺着不可思議。”
凌熙掃了她一眼,眼神中流露出讚許之色,“我們也不會白白把好處給你們,如今陛下還有一些要求,要求你們把家族中一位其中的公子帶去潁川白澤書院學習,爲期三年,三年到了,還會換一個人替代他,我想你們應該會明白這個道理。”
婦人們畢竟是貴族人家的女子,比起尋常女人的見識要更廣博一些,她們心裡面明白,這是變相的把家族人帶去潁川變爲質子,可是白澤書院那是什麼地方?那是白澤公子成立的書院,有多少人想去那裡求學也是求之不得,他們何樂而不爲?總而言之只要一個家族的人都沒有事情,一兩個族人犧牲一些沒有關係,相信成爲質子的公子哥兒也不會有什麼怨言,三年時間不算什麼,甚至還可以學一些本事。
一個婦人甚至蠢蠢欲動,目光看向身側的少年,想要把自家十二歲的孩子送去。
年長婦人卻眼神制止她道:“這個名額,我們會慢慢考慮。”
凌熙脣邊一笑,“此事我就先說這麼多,你們自己瞧着辦。”
那年長的婦人彎腰一禮,“感謝淩小姐大恩大德,帶給我們如此好的消息,讓我許家免去株連九族的禍患,此恩我許家永世銘記在心。”
語落,她瞪向周圍的婦人,“還不感謝淩小姐?”
衆婦人一同躬身,目光看向淩氏阿熙,這一生都會把這女子的面容牢牢給記住。
------題外話------
幻幻寫這一章的時候在飛機上,氣流很大,要我們繫好安全帶,然後一陣亂晃,嚇死個人了。存稿箱君繼續走起。一夜嚇的睡不着,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