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凌熙已站立到洗漱的架前,用手巾擦了擦面容,清涼的井水非常舒適,她的紅脣情不自禁地逸出一聲愜意的輕嘆。
若以前,這套動作對她來說不過爾爾,如今已是香汗淋漓。
所以,不論蘇氏在一旁說些什麼,都比不上這一時她心中貪圖的舒服與清涼。
蘇氏不由得泄氣,她的熙兒根本就沒有聽她的。究竟何時……竟連袁嵐的名字都起不到震懾了?
蘇氏凝眉,她不明白,很不明白。
忽然,旁側傳來一聲輕笑。
另一人正站在逆光之處。
凌熙擡眸,見對面一男子斜靠在門前,衣衫精緻,墨發用一根髮簪綰起。
昏黃的燈光繪出男子的側影,那影中顯出精緻絕倫的線條,恰是面如冠玉,色潤瑩瑩,劍眉修長,燭火和玉色肌膚交相輝映,讓人不禁想到“有匪君子”這個詞兒。分明是個華衣男子,竟然能給人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很是罕見。
凌熙卻不想居然是他,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男人。
於是,凌熙目光微閃,勾了勾脣,“表兄,真是稀客。”
蘇無忌也輕輕彎了彎嘴角,白皙如玉的指尖輕輕的一挑,把手中的食盒放下,神色沒有任何的變化。“表妹,好久不見。”
且說!從凌熙回到洛陽後,已整整一月。
時間如流水一般,平淡而易逝。
在她回來之後,見到的人雖不多,但該見的人,都基本上見了一圈兒,唯獨沒有看到蘇無忌,此人總是神出鬼沒,甚至於並不居住在蘇宅內,也沒有人知道他的蹤跡,不過此人每一次出現在凌熙的面前時,都會給她一種說不出的神秘感來。
蘇氏這時面帶慈祥笑容,殷切上前道:“無忌,這次多虧遇到你,我眼神實在不好,生怕路上灑了熙兒的湯藥,聽說你整日裡非常忙,連個閒暇的空餘都沒有,還是依然親手替我把食盒送來。”
身後漆黑夜色中託着一輪明月,蘇無忌在皎皎月華中微微一笑,淡淡地道:“無妨的,其實姑姑記得吃幾味藥,雀矇眼也就好了。”
雀矇眼,也是夜盲症。凌熙薄脣一抿,並沒有想到,蘇氏原有這種病症,看來這個婦人一直營養不良,原主這個女兒根本不在意蘇氏的身體如何,做的真是不盡人意。
另一廂,蘇無忌在昏暗中擡起了狹長漂亮的眸子,瞧向木榻上隨意擺放的書籍,眸光微閃。
《大雍國史記》、《雍史》……倒是很深奧的內容。
嘖嘖,若是他方纔沒有看錯,這些書籍應是都置於凌熙的身子下面。
百年上下,開國皇后雖提倡造紙,但不論是左伯紙,還是蔡侯紙,都是價格昂貴,甚至很多讀書人依然使用竹簡,乃至有人讀聖人的書籍還要淨手燃香。
不說這個少女能不能看懂史書,總之真是暴殄天物!
他黑眸閃動,清眸中掠過一絲諷笑!
這時蘇無忌擡起頭來,勾着嘴脣笑了笑,“姑姑,前些日子,侄兒去了天台寺,普照禪師叮囑說過長者莫要太操勞,兒孫自有兒孫福,姑姑還是把自己的病先治好。”
蘇氏擺手嘆道:“我的病無所謂,只要熙兒無事就好。”
如今,她的手頭很緊,爲凌熙買書已經傾盡家底。
蘇無忌笑了笑,“無忌出外遊歷了十多年,略懂一些岐黃之術,有些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蘇氏詫異,“說什麼?”
蘇無忌目光一側,眸色好似不經意般流轉,慢慢看了凌熙一眼,“說起凌熙表妹,實力非尋常人可比,先是持刀斬將,又是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她的身子生龍活虎的,根本不需要進補。”
身爲原主的母親,凌熙有什麼本事,蘇氏自然最清楚,頓時詫異,“無忌說的什麼?什麼是持刀斬將?什麼又是月黑風高?什麼生龍活虎?”
雖然很多事情蘇氏並不清楚,但這些日子總覺着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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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廂,本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凌熙坐在一旁,正爲雙手上塗抹着香脂,保養着肌膚,這一刻不得不偏過頭來,淡淡斜睨了蘇無忌一眼,聲音有着溫涼之意道:“表兄還真是關心我呢?”
語落,她的眼神帶着一絲警告,先從食盒漸漸的落到蘇無忌的面容上,又從蘇無忌的面容挪到了一旁的食盒,是在示意蘇無忌莫要多管閒事。
但蘇無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眸如同黑耀石般深邃,不爲所動。
凌熙眉梢輕挑,看到此人的目光,便知不易對付。
但是說來,凌熙並不是刻意隱瞞蘇氏,而是爲了避開不必要的麻煩。
只因蘇氏是一個循規蹈矩的婦人,刻板保守、頑固迂腐、對凌熙時刻品頭論足,限制一言一行,在蘇氏眼中,如今的凌熙性子任性,已經大不如前,而凌熙則不想被蘇氏質疑,甚至很多的事情她需要徐徐圖之,只好一直隱瞞到至今。
但她接下來的計劃,卻絕不能因蘇無忌的出現,而被打亂。
於是,凌熙面上依然在笑,脣邊浮出一絲嫵媚冷意,指尖繞了繞髮絲,語氣溫柔地下了逐客令,“天色已晚,表兄若是無事的話,就請先回吧!”
奈何,蘇氏這些日子裡一直盯着她,挑剔地看着她,非常不滿,覺着凌熙此舉不妥,非待客之道,更非大家閨秀該有的舉止禮儀,斥道:“熙兒,你這是怎麼說話的?”
凌熙撇了撇嘴,蘇無忌卻是笑意更深。
蘇氏笑着招手,“無忌,過來坐,嚐嚐我的手藝。”
蘇無忌彬彬有禮,脣邊勾起淺淡弧度,“長者賜,不敢辭。”
蘇氏滿意,凌熙卻揚起邪魅的眸子,脣邊輕嘲。
蘇無忌意味深長地瞧了凌熙一眼,幽深的目光毫無顧忌地掃過凌熙的曲線,目光深邃,深不可測,脣邊似笑非笑,一掃之後,隨之坐在了桌前,姿態優雅。
蘇氏指揮道:“熙兒,奉茶。”
於是,凌熙面無表情上前幾步,站在蘇無忌的身側,斟茶倒水,低聲問道:“表兄方纔那麼看我,是何居心?”
蘇無忌目光微閃,表情無辜極了,語氣卻格外溫柔道:“哦?不知表妹你哪裡值得我看?又是哪隻眼睛看到我在看你?”
好個口是心非!道貌岸然!
凌熙的氣血恢復三成,比起初來乍到,相貌已經算是中上等。
至於方纔她的模樣值不值得欣賞,凌熙還是有自知之明,那套瑜伽姿態,鮮少有男子會不爲所動,而且對方進來時看到她的目光也是一滯,只是微不可查而已,甚至這個男人的目光總是充滿了深意,讓她本能的警惕。
凌熙只爲他淺淺斟了半杯,眼中帶着不屑的意味,“表兄可知,非禮勿視,非禮勿言。”
蘇無忌擡起了眸子,面上似笑非笑,輕輕淺淺道:“表妹,這些話應是知書達理的才女說的,並不該出自於你的口。”
凌熙聽出言外之意,這大約是嫌她還不夠美麗,不夠有涵養。
看來……又是一個淺薄的男人。
世間男子大都不過如此,不論古今,都喜歡以貌取人,在這世道的才女都是所謂的美女,倘若一個醜陋且聰明的女子,在這些男人的眼中永遠不會稱之爲才女,甚至不會多望一眼,想必只有那位衛師師在蘇無忌的眼裡,纔是一位真正的才女。
想她凌熙在後世可是得到過博士雙學位的,甚至連劍橋那種名校也無心去入讀,美貌無雙,才華橫溢,實力一流。換了一處地方便明珠蒙塵了。
不過,此一時,彼一時,凌熙也沒有必要爲了男人的一句話,刻意表現出些什麼。
這時,她垂下眼睫,脣邊勾起了譏諷的一笑,她的笑,高高在上。
怎知,蘇無忌視線在她身上靜靜凝視了片刻,脣角亦微微一揚,他的笑,淡如浮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