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護城河邊上的人,身形瘦削,穿着黑色直綴,揹着手,恰好回眸,一張清俊的臉上滿是淡漠,眼眸幽深。
竟是徐修彥,他不是在江南做縣令?什麼時候回京的?
許晗偏頭過去,並不想和他打招呼,倒是白灼驚訝地道,“徐縣令?”
因爲徐修彥放走了秦樓殺手,一直耿耿於懷,見到他難免有些驚訝。
徐修彥難得的朝衆人打招呼,“小王爺和世子也來看燈?”
蕭徴本就不待見徐修彥,自是不回話的,許晗抿了抿脣,淡淡道,“大人好雅興。”
徐修彥微微頷首,回過頭去看緩緩升起的孔明燈,眉頭緊蹙,“一年一盞,習慣了。“
長纓沒有白灼對徐修彥那樣的成見,更兼之徐修彥面容長的好,有些驚訝地道,
“徐公子的燈好生奇怪,爲何只在上頭畫枯枝,不畫葉子,難道是爲了應對秋日的景象?”
“還有,你這燈,和攤販賣的也不一樣……”
其實,不是不一樣,而是很醜,再加上上頭畫的枯枝,一眼看過去,蕭瑟的很。
從來淡漠的徐修彥看着那孔明燈,眸光柔和,難得的語氣溫和,
“很醜是不是?是我自己做的,多少年了,一點長進也無……”
長纓驚訝極了,徐修彥啊,京中有名的徐探花,這個孔明燈一點也不像他做的,真的太醜了……
她覺得有些尷尬,拉了拉白灼的袖子,想要讓他幫忙解圍,不過好像人家根本沒這個意思。
於是只能道,“那枯枝呢,怎麼不添點其他的東西上去,看起來也不至於……”那麼難看。
徐修彥沒說話,只是認真的看着飛上天的孔明燈,不知在想什麼。
許晗將目光從那盞孔明燈上收回來,當年她還是霍晗,和徐修彥是青梅竹馬,未婚夫妻。
她喜歡看雜書,野記,看到一種孔明燈的做法,就想要嘗試。
也沒讓人幫忙,砍竹子,削篾片,通通自己來,沒曾想東西還沒做成,手倒是被傷了。
恰巧徐修彥來府裡找三哥,七叔他們,見她傷了手,將她取笑了一通。
她當然不甘心,於是請矜貴的徐公子動手做一個。
徐修彥倒也真的一撩袍子,坐了下來,準備材料,又讓她把那本看到做法的書給找了出來。
結果,當然可想而知。
衣食住行都不用自己動手的徐公子自然失敗了,在浪費了十餘個材料,十指都被傷的血淋淋後終於做了個看起來能立住的燈籠,最後歪歪扭扭的飄上空中。
她忍着笑意幫他包好受傷的手,誰知徐修彥坦然的很,用糉子手在她頭上揉了揉,一本正經地道,
“以後每年我做燈,畫好樹枝,你來添葉與花如何?”
那個時候她正在與王慕山學畫,徐修彥的提議自然是同意的,甚至覺得這樣的提議很不錯,等到成親後也算是夫妻的情趣。
時至今日,再去回想,唯獨剩下諷刺。
一直靜默不說話的蕭徴忽然冷哼一聲,勾了勾脣角,拉着許晗轉身就走了。
徐修彥淡漠的看着兩人走了,沒再回頭,而是繼續盯着半空那盞搖搖擺擺的孔明燈,
往回走的路上,蕭徴一直沉默着。
他抓着許晗的手,拽的緊緊的。青筋都浮出來了。
長纓跟在兩人後頭,無知無覺地道,
“徐探花真好看,奴婢聽說這滿京城的閨秀都想嫁給這徐探花,只是徐探花心裡好像只有他那早早離世的未婚妻,不肯娶別人呢。”
“白灼,你說他剛剛放孔明燈的樣子,是不是想起了什麼人?他說每年一盞,會不會是在紀念他的未婚妻?”
白灼跟着蕭徴時日久了,即使隔着距離,也知道蕭徴好像不高興,是在看了孔明燈之後不高興的。
“那燈那樣醜,徐探花也好意思放出來。”反正白灼就是很嫌棄徐修彥,要不是他,那個將世子傷到的秦樓殺手就落到他手中了。
長纓感嘆一聲,“那說明人家長情啊。”
白灼嗤鼻一笑。
許晗輕輕的撫了撫蕭徴的太過用力的手,中秋節這晚出門遊玩之人衆多,這裡又不是太過隱蔽之地,兩人這樣牽的太緊,好像不太好。
蕭徴看了眼許晗,也不說話,就用那沉沉的,溫柔的目光看着她,直到許晗被看的惱了起來,想要抽回手。
蕭徴這才聲音低沉暗啞,似乎還帶着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意,
“剛剛那燈好看嗎?”
許晗有些哭笑不得,雖然知道他忽然生氣是和徐修彥有關,但沒想到還和孔明燈有關。
不等許晗說話,蕭徴又甕聲甕氣地說道,“我會做草編的蚱蜢,草編的兔子……”
許晗聞言愣了愣。
蕭徴放慢腳步,彷彿在回憶什麼,語調輕緩而溫和,在這嘈雜的大街上,彷彿梵音一樣的傳入許晗的耳裡,
“很久以前,有個屬兔子的潑辣姑娘,想要做草編的兔子,手又不怎麼利索,有次我輸了比武,就服’輸‘的說要給她做一個。
那個時候年少,總以爲爲了自己喜歡的人可以無所不能。
事實上,草編的兔子不是那麼好做的,做出來不是耳朵歪了,就是身子歪了。怎麼看,怎麼不好看。“
許晗的記憶隨着蕭徴的話語慢慢復甦,她還記得當時蕭徴輸了後,看到她桌案上的半隻不成樣的兔子,拍拍胸脯說要給她做一個完整的。
只是後來,並不見他提起草編兔子,她以爲被他給忘記了。
蕭徴自嘲的笑了笑,“我做了很多隻的草編兔子,只是,都不怎麼好看,後來,我專門去和匠人學,最後終於能做出一個漂亮有型的草編兔子。”
“那你把東西送給她了嗎?”
蕭徴沉默了一會,道,
“等我做出來的時候,她已經不知去向了。”
許晗抿了抿脣,沒有說話。
“在我心裡,只有最好的才配得上她,我也只敢把最好的送到她面前。”
許晗看着蕭徴的側顏,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找不出半句適合如今情形的話語來。
蕭徴停下腳步,脣邊帶着淡淡的笑,看着許晗的目光認真純粹,把許晗看的心頭一顫,被他握着的那隻手滾燙的。
“就如同在和她相認前,我都已經想好了,未來就算是地獄,我也會陪着她一道。”
蕭徴也不需要許晗的任何迴應,一反常態,在許晗的頭上揉了揉,放開她的手,輕輕的抱了抱她,鬆開,輕笑道,
“所以,晗晗,忘掉那張不怎麼樣的孔明燈,嗯?”
他們已經走到了陰暗的角落裡,蕭徴不等許晗反應過來,提着他買給淑陽長公主的花燈轉身離去。
獨獨留下還在發愣的許晗。
蕭徴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許晗提着花燈,靠在牆上,看着明亮處,那些高門大戶扎的彩燈出神。
許久才帶着長纓往回走。
等回到宣平坊的徐府時,許晗才後知後覺的想起,本來是要和蕭徴去看宓兒的,暫時看不了,又要找機會了。
……
那邊蕭徴先去了長公主府,到了淑陽長公主的院子,發現裡頭坐滿了人,承恩公夫婦,二房的長子,長媳,還有蕭鳳真以及下面幾個弟弟妹妹都在。
蕭徴心中有數,走過去給長公主行禮,又將花燈給了她,淑陽長公主樂呵呵的看着花燈,連忙讓下人掛了起來,連聲稱讚蕭徴孝順。
承恩公神情溫和,帶着些疏離看着祖孫倆。
蕭徴從小養在長公主和駙馬跟前,獨得寵愛。
承恩公雖不至於跟侄兒爭寵,可跟他也親近不起來。
“今日中秋,徵兒怎麼不在府內陪着你祖母?”承恩公說道。
蕭徴道,“有事耽擱了,所以買了花燈給祖母賠罪。”
淑陽長公主不以爲意地道,“日日都在跟前,哪天不是過節呢,也不用特意的在這一天陪着就是孝順了。”
承恩公夫人在邊上聽得臉色鐵青,一個蕭徴,做什麼都是對的,香的。 шшш ⊙TTKдN ⊙C〇
二房的大少奶奶曾氏在邊上撇了撇嘴,真不明白,一個野種,不僅長公主殿下護的緊,爲何二房還對他那麼客氣?
不僅搶走了二房的世子位子,就連產業也是把二房的給搶走了。
曾氏的表情被邊上的大少爺看到了,頓時低聲呵斥,
“你幹什麼,長輩在說事,你一幅這個樣子做什麼?”
曾氏不情願地收回表情。
承恩公道,“母親,阿徴年紀也不小了,婚事也不好一直拖着,不知道娘娘那邊可有什麼旨意示下?”
承恩公夫人附和道,
“是啊,母親,這樣下去,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們不盡心呢。”
“阿徴到底姓蕭,人選要娘娘發話,可爲他操持的,還是需要府裡來辦才行。”
一邊的曾氏心頭暗喜,思索着明日是不是回孃家一趟,孃家也有幾個適齡的姑娘。
大房就一個人,那麼多的產業,要是孃家姑娘能嫁過來,自己也有個貼心人說話,產業還能補貼家裡。
曾氏越想越覺得可行。
小鎮百無聊賴的坐在淑陽長公主身邊,也不看承恩公夫婦。
那邊淑陽大長公主淡淡地道,
“他的婚事你們就不用操心了,娘娘和陛下那邊自有旨意,你們操心好自己這一房就行了。”
承恩公的臉色一僵,轉瞬就笑起來,“是,都聽母親的,母親既說陛下那會有旨意,我們也是瞎操心了……”
曾氏帕子都快被擰斷了
……
中秋過後,日子過的飛快,京城許多的人家被抄家,流放,許晗也開始恢復了當值的日子。
大理寺的地牢陰冷潮溼,不知道哪裡有水滴答滴答地響個不停,讓人聽了平白生出煩躁之意來。
這裡許晗來過很多次了,早就已經是駕輕就熟了。
先往下走三十六個臺階,在向右拐,過五個鐵閘門,裡頭有一排十間囚室,裡頭關的就是要處斬的死囚。
原淮揚知府馬進山雙目緊閉,平靜地坐在一堆幹稻草上。
聽到鎖鏈打開的聲音,他睜開眼睛後,見是許晗,還有她手裡提着食盒,微微一笑,
“這是到日子了嗎?呵呵,這裡面裝的是什麼?有淮揚名酒嗎?若是臨走前能吃上一罈,也不枉此生了。”
許晗沒說話,而是將食盒裡的東西一一呈現出來,拿出裡頭的小酒罈,還有菜品都擺了出來。
馬進山一看酒罈,就笑了起來,幾乎是撲過來將酒壺抱在懷裡,拔開塞子就往嘴裡灌。
不知是酒還是眼淚從她臉頰上流下來,這段日子,他過的並不輕鬆,臉頰已經瘦的脫形,就連腰間的肥肉也小了一圈。
大口吃了幾塊肉後,他放下筷子,嘆了口氣。
“沒想到到頭來還是許大人帶着酒菜來見我,不過,許大人也不要白費功夫,我是不會告訴你什麼的。”
大案爆發後,馬進山和許晗已經打了許多次的交道,更不要說從淮揚一路到京城。
馬進山這人除了當日被抓時鬆了點口,後面嘴巴彷彿像蚌殼一樣緊得不能再緊。
除了賬冊,還有那日的失言,這人再未多吐露一個字。
最要緊的是,皇帝已經默許此事到此終結了。
於是,朝堂上下誰肚子裡都明白,馬進山是某些人某些事的最後一塊遮羞布。
許晗將酒菜推了推,道,
“馬指揮使怎麼也不來看看你,不過聽說你家老夫人到如今還不死心,在爲你奔波。”
“你要想見他們,我可以給皇上奏請,通融一下。”
馬進山愣了一下,旋即明白過來,許晗這是在嘲諷他。
他心中頓時也升騰起一股無所適從的荒謬感,這一輩子竟然不知道值還是不值了。
香醇的酒難以下嚥,精美的菜式也失去了原本的濃香。
馬進山塞了一口肉道嘴裡,嗚咽了幾聲,最後道,
“許大人,當初在淮揚是我對不起你和蕭世子,只是,有些事情我認,有些卻是死也不認的。
不過,事情演變道如今這個地步,我說不說最後都是個死字,難道皇帝還能把自己的兒子殺了不成?“
許晗心一墜,這是馬進山到如今說過最接近真相的一句話。
只是,皇帝確實不能殺了自己的兒子,可是卻能殺雞給猴看,而五皇子剛好就是那隻雞,至於猴……
不過,今日她來並不是想問馬進山這一件事情。
她也不糾纏,而是冷淡地道,
“既然如此,你就把你做過的事情交代一下吧。”
馬進山不解,“都說了不認,你讓我說什麼,不如許大人直接指出來?”
許晗也不拐彎,直接道,“當年礫門關,白帝谷,霍家敗戰的那件事。”
馬進山沒想到許晗問的竟是這個問題,他愕然了一瞬,忽而道,
“霍家的事情啊,許大人和霍家是什麼關心?戰敗了就戰敗了,我不過是一個知府,哪裡知道什麼前線的事情。”
許晗突然問道,“馬指揮使雖是你的兄長,你們馬家也確實只有你們兄弟二人,可你們還有一個弟弟,他就叫馬福。”
“當年,他曾作爲霍家某位將軍的幕僚。那個馬福,他如今去哪裡了呢?”
馬進山愣了愣,沒想到許晗竟然連馬福都知道。
他笑了笑,“不知道大人說的是什麼意思,你要做什麼隨便,反正我已經是要砍頭的,沒什麼的。”
許晗看了馬進山一會,然後用平靜的語氣道,
“馬福現在是在徐家吧,看他的態度,對徐家的人很恭敬。
馬進山愣了愣,這是今日他第三次愣住了,他幽幽的看着許晗,問,“你是誰?”
許晗脣角微勾,並沒有說話,難道要讓她告訴馬進山,她是霍晗?是爲霍家復仇來的?
“馬大人說還是不說呢?”她蹙眉問道。
馬進山回過神來,說,“如果我沒記錯,我的罪名是貪污,許大人卻來審霍家一案,這不是掛羊頭賣狗肉麼?”
“陛下知道嗎?”
許晗不爲所動,
“我只問你最後一次,你說還是不說?“
馬進山好奇地問,“我若是不說,你又如何?”
“反正我已經是要死的人了。”
許晗眼皮擡也未擡,
“該如何就如何。”
馬進山呵呵呵一笑,忽然道,“許大人真的要我說?”
許晗擡起眼皮定定的看着他,馬進山見狀,沉吟片刻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訴你也無妨,我與霍家本來是沒什麼交集的,更何況離的那樣遠,一個江南,一個塞北。
我從來都很佩服霍家一門,我其實也沒做什麼,不過是在軍糧上動了些手腳,至於馬福,他確實是我的弟弟。
我們也都是奉命行事。”
“奉誰的命?”許晗頓了頓,繼續問道。
“你說奉誰的命?”馬進山指了指天。
許晗的血液忽然就要凝固了,她袖擺裡的手捏成拳頭,只想狠狠的砸在地上。
她的牙關緊咬,後槽牙都要咬碎了,才能控制住自己不發出任何的聲響。
她沉默了許久,才生澀地問道,
“你說這一切都是奉了陛下的命?”
“是陛下要讓霍家敗了這一仗?”
馬進山笑道,
“是,而且如果許大人想知道的更詳細,可以去問問徐閣老,因爲他當年可是霍大將軍的好友。”
“當初,可是他向皇上進言,要把霍家一門葬送在戰場上的。”
許晗不相信,她閉了閉眼,問,“皇上這樣做有什麼好處?難道就不怕敵人攻入京城嗎?”
倦舞 說:
白天十點還有一更,我就想問問,我最近是寫了什麼神仙劇情,爲什麼兩人親親抱抱後,那麼多人不愛了,離開蕭小徵和許小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