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灼聽了蕭徴的吩咐,剛準備退出去,忽然又愣住了,他出去或者別人不能進來都還正常,可是爲何連長纓也不能進來?
想不明白!
不過,他還是很盡職的站到門口,將端着一碗稠粥的長纓擋在門外。
蕭徴聽到關門聲,還扭頭看了眼,又把身體一動了下,跪在牀榻邊,他已經不管跪在地上對不對,或者會不會髒了衣袍。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爲何要做這樣的動作,腦子裡只有一個模糊的念頭,這件事情不能讓別人知道。
還有,接下來自己的動作也不能讓別人看見。
牀上的少年正在昏睡,探在外面的手白皙纖瘦。
蕭徴深吸口氣,手微微顫抖着,摸在牀上少年的喉間,那個喉結有些歪了。
人的喉結怎麼會歪?
他的眼睛再往下,衣襟散亂,露出裡頭的白綾布。
他將原本鬆散的衣襟又扯的鬆了些,手探了進去……
胸前纏繞着一層布條,鬆鬆垮垮的,越過層層布條,掌心的溫軟滾燙,幾乎要將他的手心燙出一個洞來……
許晗腦子燒的一塌糊塗,但對於身份的秘密是一種本能的保護,清醒時別人靠近她一些,她都會遠離。
這樣的本能讓她在昏沉間感受到有人在靠近她,甚至貼近她。
她的溫軟被人握在手心,她的命,也捏在了對方的手裡,還有母親……
瞬間,極端的恐懼抓住了許晗的心臟。
她甚至沒來得及睜開眼睛,手一擡,在枕邊抽出一把短劍,同時一個翻身,將上方的人壓在下面,鋒利的劍鋒抵在對方的脖頸間。
泛着幽光的劍身在燭光下一晃,閃耀在蕭徴的瞳孔裡。
屋內只有許晗和蕭徴兩個人,一片寂靜,許晗打起精神睜開雙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她將蕭徴壓在身下,劍尖壓在他的脖頸邊。
“你是不是腦子被門夾了?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裡,嚇了我一大跳,你幹什麼?你這樣我們的清白還要不要了?”
“我倒沒什麼,你到時候怎麼和長公主殿下交代?簡直莫名其妙!”
憤怒是人類進步的階梯。
比如現在,狂怒的許晗小王爺,她根本看不出發着熱,她以爲那不過是個夢,夢裡被人發現了秘密。
可見,她平時有多麼爲這個秘密所困擾。
一旦發現是熟悉的人呢,她就放鬆下來,咆哮出一段可笑的話來。
清白,男女纔要清白。
事出突然,蕭徴人是被壓着了,可手還在她的衣襟裡,她的心臟因爲憤怒而劇烈的跳動着,她沉默的望着許晗,沒有說話,目光淡漠。
他的動作讓許晗脊背猛地一挺,這個動作如同巨石激水,瞬間蕩起八丈高的水花。
水花落下的時候,她的心也跟着不斷的往下沉。
她瞬間知道原來秘密不是在夢裡被人發現,而是真的被人發現了。
她……她僵直着手腕,將短劍慢慢收回來,她看到蕭徴的脖頸邊上的皮膚破了,滲了一滴血珠出來。
鮮紅的血刺痛了她的眼睛,她也終於意識到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麼。
她也終於醒覺過來。
“蕭小徵……對不起……”她只能道歉,如果不是因爲身體虛弱,剛剛那一刻,他的命已經沒了。
哪怕她迷糊間以爲自己在做夢,可那也根本掩蓋不了她的本能反應,她要殺人滅口。
更不能掩蓋,她一直都瞞着他的事實。
他的幾次捨身相救,他對於她身份的坦然接受,在這一刻就顯得有些可笑。
她頭疼欲裂,但她必須打起精神來,可她根本說不出辯解的話來。
“原來如此……”
蕭徴終於說了一句話,只是他面無表情的,和他的人一點也不符合。
許晗還壓着他,有些失措的叫道,“蕭小徵……”
蕭徴沒再說話,伸手推開她要爬起來,動作沒有了往日的溫柔,帶着一些粗魯,一些被欺騙的憤恨。
許晗被推開,坐在柔軟的被褥上,她不敢繼續上去,她手撫着脹痛的額頭,撐着試圖再去解釋,
“蕭小徵,你聽我說……”
蕭徴從牀榻上站起來,給了她冷冷的兩個字,“騙子……”
見蕭徴要走,許晗着急了,這件事情必須要說清楚,否則到時候蕭徴到一邊去胡思亂想,不聽解釋,就難辦了。
許晗顧不上頭昏腦漲的,撲到牀邊,一把將蕭徴拖住,蕭徴猝不及防之下,被她拖得一個踉蹌,將邊上的椅子弄翻在地,發出‘砰’的聲音。
外頭守在門邊的白灼和長纓,甚至魏廷都聽到這一聲響,尤其是長纓。
白灼他們不知道許晗的真實身份,長纓是知道的。
同時她也知道許晗還沒告訴蕭徴,這樣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總是不好的。
而且,船上還有其他的人呢,到時候讓大家知道了,怎麼辦?
她着急的就要推門進去,又被白灼給攔住了,“我們世子說了,不許進去。”
要不是粥太難熬,長纓真想把手中的粥倒扣在白灼的面龐上,她眼睛落在粥上,眼珠一轉,道,
“這粥我好不容易熬起來的,再不端進去給王爺吃,都涼了。”
白灼巍然不動,“涼了就放到鍋裡再熱一遍就是了。”
長纓氣結,目光不善,“你到底什麼意思,爲何不讓我進去,那裡頭可是我家主子。”
白灼抿脣不說話,那句‘還是我家主子心上人’差點蹦出來。
長纓跺腳,看向魏廷,“你不是王爺的隨從嗎?你攔住他,我要進去看看裡頭到底發生什麼事情。
“王爺病着,世子是照顧人的人嗎?”
魏廷想了想,道,“說不定世子正和王爺說重要的事情。你進去打擾總是不好。”
眼看快要到京城了,雖然說那次刺殺的人走了,可難保幕後之人不會繼續派其他的人過來。
畢竟,這些人一到京城,很多的人就要被抄家滅族了。
長纓雖沒再說進去,但目光還是盯在門上,耳朵豎起來,想聽聽裡頭的動靜。
屋內,許晗將蕭徴拖着坐到牀邊,她的心已經快要沉道腳底去了,實在顧不上許多,抱着他的手,將那把帶着絲血的短劍放到他手上。
“蕭小徵,是我不對,我不該瞞着你,要殺要剮隨便你,只求你聽我說,我不是故意的。”
“我……在淮揚的時候一門心思要抓馬知府,我就想着回京在告訴你……”
“我母親也不是故意的,你知道,她和我爹關係不太好,我哥又病成那樣……”
“只求你放我娘一條生路。”
蕭徴只是沉默地看着許晗,一雙眼睛幽深的如同古井,看不出半點情緒。
許晗跪坐在那裡,如同要受刑的犯人,眼巴巴的看着蕭徴,等待他的宣判。
許久,許久,蕭徴終於開口,
“你腦子裡在想些什麼?”
他的目光不曾有一點波動,淡漠非常,好似又變回許晗第一次見到的那個不羈的少年。
看起來紈絝,實則什麼都不放在眼裡,漫不經心的。
“你以爲我說出去?你到底有沒有心?”
他忽然說不下去了。
許晗失語,她恐懼的就是這個。
她怕蕭徴對她失望,他對她沒有任何的所求,只有付出,他只憑着一顆本心,認定她是十一娘,就義無反顧。
捫心自問,她對蕭徴的心並不純粹。
她垂下頭,她失去了向來能言善辯的能力。
蕭徴看了看手中的短劍,上頭還帶着他的一絲血跡,他摸了摸,冰涼涼的,如同他此刻的心一樣,冰涼堅硬。
他的這半生,並不如外人看的那樣風光無限。
他自幼失去雙親,很小的時候,他就時常聽到嬸孃他們在背後說他是野種。
他過的並不是多麼的陽光。
所以,再看到蓬勃陽光的十一娘後,他覺得她是上天賜予他的一道亮光。
他拼命的去汲取溫暖,只是,這亮光颯然間暗了,他拼命的向前,想要去抓住。
蕭徴從來不肯相信十一娘死了,不過就是想只要她沒死,那他就還能有抓住亮光的一天。
直到那天落水,他聽到她承認自己是十一娘,他高興壞了。
怎麼也想不到,這份高興後頭,還有陰霾。
他忽然覺得自己所有的動情和忍耐都是笑話。
有什麼意義呢?
他甚至已經說好了說辭,去斬斷祖母爲他說親的可能。
他從前有多開心,有多快樂,如今就有多壓抑,多苦澀。
“啪”的一聲,他將短劍扔在地上,他回頭看向許晗,眸光裡幽火一閃而逝,
“十一娘,你要殺我,何須用刀……”
許晗焦急的看着蕭徴,他身上帶着鋒銳,帶着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場。
他不想再和她說話了,無論她說什麼他都不會再聽。
情急之下,她還是道,
“剛剛我拿刀對着你,是以爲自己在夢裡,蕭小徵,對不起。”
雖然解釋很徒勞,但是許晗覺得自己應該說。
不管蕭徴信不信,她就是再鐵石心腸,也不會這樣對他啊。
只是蕭徴沒有說話,也沒看她,轉身打開門,頭也不回的走了。
許晗沒有起來,頹然的跌坐在牀榻上,她的頭已經很昏沉了,但她不能這個時候暈過去。
她真的攤上大事了。
倦舞 說:
哦,蕭小徵生氣了,後果很嚴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