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晗在來玉笙院之前,聽全叔說是收養戰場遺孤的地方,不是沒有疑惑的。
她知道許家有善堂,專門收容在戰場上失去雙親,還有老人的地方。
她也知道善堂並不在這邊,而是在另外一處地方。
剛剛進來玉笙院時,前面各個院子都有管事,到處都是打理的乾乾淨淨,簡簡單單,孩子們的通鋪上,枕頭和被褥疊得整整齊齊。
她剛剛還問全叔,許家有那麼多孤兒嗎?
全叔笑着道,“不完全是許家的孤兒,裡頭只有兩成是許家的一些無人照管的孤兒,剩下來的,都是許家軍中同袍的孩子。
父親戰死,母親改嫁,有些就沒人要了。許家把人接過來,放在這裡照料。”
說實在的,許晗心頭還是自豪的。
因爲不管許均在母親的事情上如何,但在其他方面還是很出色的,她看賬冊,如果不是許均會打點,哪裡能供的了這麼多人的開銷。
許晗再將目光放在魏廷正在問話的小姑娘。
小姑娘長得很好,杏眼,瓜子臉,臉上還帶着些嬰兒肥,若是放在深宅大院,打扮一下,是個玲瓏可愛的大家小姐。
可她如今挽着袖子,露出雪白的小臂,如同噴水的茶壺,氣勢洶洶的,跟‘端莊’兩個字實在是搭不上邊。
剛剛還有幾個孩子跑過來跟着起鬨,甚至拍手叫好,嘈雜的彷彿放養了幾百只鴨子。
許晗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情形。
“魏廷,你說的霍家是哪個霍家?這裡可是許家辦的善堂,哪裡會有霍家的孩子。”
魏廷已經激動的有些不知怎麼好了。
他給許晗的印象一貫是沉默無言,默默的做好交辦的各種差事,似今日這般激動,許晗還從未見過。
魏廷偏過頭去,看了眼一旁的全叔,很顯然他也沒料到竟然能看到這樣的情形,抽了抽嘴角。
許晗捏了捏拳頭,眉頭微蹙,看向全叔,“這是……”
全叔認真的說道,“這個院子裡的孩子確實是霍家的,就是當年那個驃騎大將軍。”
“當年霍家也辦了這樣的善堂,但霍家沒了之後,這些孩子就沒了生計,開始從霍家善堂出去的人還會隔三差五的送錢送物,只是後來,漸漸少了,孩子們無處可去,恰有日老王爺出門。
有孩子偷到了老王爺身上,那孩子被抓後,老王爺得知他的境況,於是就讓小的備了這個玉笙院,將霍家那些孩子移到這邊。
因着霍家的名聲不好,王爺到底怕上頭懷疑,就又移了些許家的孤兒過來,一同養着,直到如今。”
許晗忽然明白,爲何賬冊上往這邊撥銀子是最近幾年的事,還有明明有一個許家善堂,卻又弄了個玉笙院出來。
小姑娘看着竄進來的魏廷,還有後頭的許晗和全叔,小姑娘水靈靈的眼圓圓的,顯得分外可愛,可隨即就低下頭,有些忐忑不安。
對於魏廷的問話,小姑娘只是搖搖頭,並未回答。
許晗看着魏廷將小姑娘拉到一邊,接着又有幾個孩子攏到了魏廷的身邊。
“怎麼打起來了?可是起了什麼爭執,就是有什麼,也該好好講開,不該動手的。”
小姑娘明顯是認出了魏廷,微微垂着頭,低低的叫了聲,“魏叔叔。”
其他的幾個孩子整齊劃一的把頭點的跟小雞啄米似的,忙不迭地應了下來。
許晗按耐下心頭的激動,上前摸了摸幾個小孩的頭頂。
原來霍家,還有很多的人和事留存着,並沒有真的如煙塵一般,消失在這世間。
裡頭的究竟總要回府問許均才更清楚。
還有霍家這邊,回去問魏廷就好。
全叔在邊上有些尷尬的低聲道,
“從前他們也不打架的。”
“沒關係。這不算什麼大事。”許晗打斷了全叔的話,這些孩子彷彿也不是在打架,而是在爭什麼當大哥呢。
雖然起鬨的厲害,可臉上沒有什麼淤青傷痕,也就被小姑娘扔在地上的兩位形容狼狽了點。
想來這些孩子還是知道分寸,並沒有紅了眼。
看着這羣沒多高的孩子們,許晗哪裡會生氣。
只是,剛纔全叔對其他院子的事物都能說的一清二楚,道了這邊,倒是有些茫然了,說不出個所以然。
所以,到底是誰說玉笙院的來由就是因爲這些孩子?
“全叔,這處宅院沒有管事或者幫工嗎?”許晗公事公辦地問全叔。
全叔張了張嘴,神情爲難得很,“我記得當初老王爺是調了嬤嬤過來的,難道是他們如今偷懶去了?”
許晗坐在院子裡的石桌邊上,手搭在石桌上,涼涼地道,
“看孩子們如此的散漫,想想都知道,管事們何止是偷懶這樣的簡單。”
還有這個院子,明顯的比其他的幾個院子要破舊,雜亂一些。
孩子們身上的穿戴,小一些孩子的臉上都沒其他幾個院子的孩子來的乾淨。
許晗眼眸暗了暗,當即對全叔道,
“你去前頭先調兩個人過來,給這院的孩子打理一下,還有,這些孩子的飯食之類的又是如何的處理的,眼看就要到飯點了。”
魏廷也在問那個小姑娘這個院子裡的情形,只是小姑娘臉都漲紅了,怎麼也不肯說。
邊上有孩子要說,也被小姑娘給扯住了。
“你們這熊樣,將來還想當什麼將軍啊。”小姑娘瞪了那些孩子一眼,“不是說好了誰打贏了誰就是大哥嗎?大哥讓你們閉嘴。”
許晗,“……”
真真是哭笑不得。
許晗有些心酸,小姑娘不許大家說,就是因爲他們不過是偶爾來的,而那些嬤嬤們則是被派來照管他們的。
若眼下她把那些嬤嬤給告了,不管自己罰不罰,怎麼罰,以後孩子們都討不到半分好處。
若是不罰,或者是罰的輕了,那孩子們肯定是要遭到報復的。
若罰得重了,這些嬤嬤們之間總是沾親帶故的,以後再派來的人,他們也同樣是得不到好。
小姑娘認識魏廷,認識全叔,不認識她。
魏廷不過是一個小兵,不可能給她撐腰。
全叔雖偶爾也會來,可並沒有讓他們的境況改善。
至於許晗,一個陌生人,難道要指望她怎麼樣嗎?
許晗越想越心酸,頓時下定了決定,要趁這個機會把這邊的規矩好好理一理。
很快的,全叔去前頭叫了人過來照看孩子們,同時許晗吩咐他們去將院子裡管事的幾個婆子叫過來問話。
小姑娘聞言,頓時有些着急,在魏廷的耳邊說了幾句,然後魏廷就過來道,
“王爺,小桃說那些嬤嬤也不是一直不來,偶爾還是會過來的。”
這就是爲那些嬤嬤解釋了。
魏廷過來後,她聽到邊上幾個小孩偷偷問小桃,“你爲什麼不讓我們告那些老虔婆的狀?”
“你不想讓魏叔叔幫我們報仇嗎?”
小桃看了眼魏廷,低聲道,“你們懂什麼,如今我們寄住在這裡,有飯吃,有衣穿,有瓦遮身就很不錯了。”
“那些老婆子也不是一點不管我們,不過是讓我們動手而已,難道你們想到時候被趕出去嗎?”
孩子們看着是悄悄話,實則被他們聽了個一清二楚,魏廷低聲道,“王爺,若是沒有人指證,那些人不認怎麼辦?”
“要不,我去和孩子們說說,讓他們指證那些個嬤嬤?”
許晗低頭看着衣襬,漫不經心地說,
“主子處置下人,還需要找人來跟她們對峙嗎?本來就有罪,若還想撒潑耍賴,那就只要罪加一等了。”
她神情淡淡的,可說出來的話卻不自覺地帶了些戾氣。
正巧,她剛接手王府,本來還想着慢慢來,既然如此,那麼索性下點猛藥,來點痛快的。
在前面,許晗已經問過了,許均對這邊的確是半點沒吝嗇,不管是銀錢人手,都沒缺過,從管事道負責採買的,再有平素裡灑掃的,幫着洗衣煮飯的,每個院子都備足了人手,比尋常富庶之家的下人還要多。
沒多久,管事嬤嬤等幾個人就被傳了過來。
管事頭子叫衛嬤嬤,見到許晗就跪了下來。
許晗也沒揮退其他院子裡的管事和幫工們,而是輕輕擡眼看向衛嬤嬤,
“這院子裡的人都去做什麼了?”
衛嬤嬤也是從王府裡出來的,在王府裡也是有故交的,自然是聽聞過許晗的事情。
只是沒想到竟然會到玉笙院來。
許晗好整以暇地看着爲嬤嬤,明知道是個什麼情況,就是不說,任由衛嬤嬤在那裡煎熬,找理由。
全叔今日在許晗面前丟臉丟大發了,頓時上前質問,
“當初府裡派人來這邊,是照看孩子們,管理院子事物的,如今你們都做了什麼?”
衛嬤嬤跪在那裡,躊躇了半天,一聽全叔的話,頓時掐了自己一把,隨即淚如雨下,
“王爺,這事確實是奴婢的過錯,近來我家中有事,所以來這邊就少了。卻沒想到那些幫工沒見到我,竟敢一個個都偷懶。
是奴婢一時疏忽,辜負了主子的信任,沒能管束好他們,自願領罰。”
衛嬤嬤說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又說願意領罰,看起來態度還是很誠懇的。
這個人辦事能力如何,她不知道,但至少是個會說話的。
她方纔的話,先說自己家中有事,不能前來,然後將錯處全部甩在了那些幫工的身上。
不過,她也知道自己是沒辦法全部摘出去的,於是就認了個管教不嚴的罪名。
許晗心頭冷笑,她這是管教不嚴嗎?分明就是玩忽職守。
看着是哭的涕泗橫流,誠懇認錯,不過是想着將上頭的人玩的團團轉。
許晗眉頭微調,語調冷了下來,
“你以爲旁人都是傻子不成?若你這些年來該管的都管了,循規蹈矩,那些人會因你幾日不來,全部都不來?”
她的聲音裡帶着些凌厲,讓衛嬤嬤瑟縮了一下。
“還有,其他的院子都打理的井井有條,窗明几淨,孩子們也是乾淨清爽。”
“爲何這邊的孩子不一樣?還是說,你的能力不如其他院子的管事?如果是這樣,爲何你還要佔着茅坑不作爲?”
邊上有那小一點,大膽一點的孩子在邊上嘀咕,“不是佔着茅坑不拉屎嗎?”
這個院子不大,許晗進來後,因爲魏廷的原因,還沒來得及去其他的屋子裡查看。
自然,她就不知道院子東邊的廂房裡,有人將她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那人坐在書案前,許晗的聲音響起時,執筆的手一頓,墨跡在紙上暈染開來。
邊上是一疊寫好的字帖,看起來是給孩子啓蒙用的。
他將手中的筆放下,有些慵懶的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外頭許晗的話,臉上的笑意越發濃了起來。
初見許晗,因爲她對自己畫作的評價,以及街角那有些相似的背影,在他腦子裡留下印象。
後來接連的相處,發現她是個奇怪的人,身上熟悉感也越發的濃重。
他對許晗的評價是有點小聰明,性子還不錯。
今日聽到許晗處置的院子裡的管事時,他才覺得自己錯了。
就比如他,靠着一張過得去的皮囊,就不知騙過多少人,卻沒想到,竟然被這位小王爺給騙過去了。
其實,從前許晗也是跟着霍母學過管家的,不管結果如何,表面上還是冠冕堂皇些的好。
只是今日看到霍家的這些孩子,許晗根本就沒想到什麼顧忌,更懶得迂迴曲折,而是把最凌厲的一面擺了出來。
“全叔,我看這裡該好好的查一查了,別的院子不說,這個院子,讓他們把貪墨的銀子吐出來。”
“再有,以後這邊的銀錢照舊,但是,這個院子的管事要換一換了。”
“畢竟你也知道,這個院子裡的孩子,父親都是爲國戰死,就是爲了名聲,也不應該苛待他們。”
沒有說出來的是,如果沒有這些孩子,玉笙院也不會存在。
東邊的廂房內,椅子上的人勾了勾脣,擡手拂過宣紙,低低地輕笑。
“十一娘,我竟然看到與你一樣管家的人呢。”
裡頭的人,竟然是徐修彥……
倦舞 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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