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入宮

藍清揚今夜爲自己相處多年的下屬兼兄弟所叛,失手被擒,卻仍是不願屈膝折腰,原本以爲必死無疑,待看清下手狠辣解了自己危難的竟是夕蟬時,不覺駭然。

他追捕岐山盜兩載有餘,數次血刃相見,若說這江洋大盜是來救自己的,卻是說什麼都不會相信的。

夕蟬瞧着他驚疑的神情,微微一笑,將銀鉤湊到脣邊,輕輕吹去最後一滴血絲,懶懶問道:“不知藍大人是因何得罪了曲侯爺?”

藍清揚閉口不言。忽然,沁涼的銀鉤在他頭臉肌膚上輕輕畫着圈兒,冰冷的殺氣透過肌膚直沁入骨。

“藍大人,今日終於有機會殺了您,真讓我興奮!”夕蟬俯近身,手掌在他肌肉結實的後脊背緩緩滑過,嘖嘖道,“不過麼……您於浩瀚江湖之上伴着我也有兩年了……夕蟬還真是有些捨不得呢……大人縱然無情,夕蟬卻不能無義……”

藍清揚被她摸得渾身發毛,一陣惡寒,只得開口道:“皇上欽點我去做太子的侍衛首領,昌平侯得了消息,便來邀我與他合作,我……”

夕蟬噗嗤笑了,心道這人如此盡忠職守,自然是光明正大拒絕了,說不定還要去皇帝面前舉報於他,這位曲侯爺此時不殺人滅口還等什麼?

藍清揚見她嗤笑,頓時住了口,臉上變色,道:“昌平侯結黨營私,草菅人命,欲行不軌,我會上報刑部李大人……”

夕蟬打斷他的話,低低笑道:“請問藍大人,您有證據麼?”別說只這點小事,明兒自己還要爲這位侯爺盜取虎符呢,看樣子,怕是真的只有一個“反”字了。

這時,遠處有腳步聲過來,夕蟬手腳奇快,銀鉤滑出,斷了藍清揚身上的繩索,迸指解開穴道,一把扯起他向外推去,低喝一聲:“快走!”

藍清揚一呆,身形閃動,向外奔出,忽的在門口停下,回身抱拳道:“多謝你相救之德!不過,夕蟬,你今日又殺了三名官差,藍某公事公辦,下次仍是不會放過你!”

“呸呸呸!”夕蟬飄身上了房樑,看着他迅即沒入黑暗的背影,大嘆晦氣,不明白自己方纔爲何一時心軟,就放了這位陰魂不散的六省總捕頭。

進來的守衛看到屍體大聲呼救,接着不遠處也傳來示警之聲,看來藍清揚也被人發現了。趁着四下喧嚷起來,夕蟬悄悄離開後花園,盡力避開各處的守衛,加快速度,向自己的居處奔去。到了近前,心下暗驚,小小的院落內外已是燈火通明。看來,自己的行蹤已爲人所知。她索性現出身形,在驚懼的衆護衛跟隨下進了院子。

曲霖黑着臉站在院中,一旁立着手足無措的小師妹。

冰兒一看到夕蟬便飛撲過來,握住她的手臂急聲問道:“夕蟬哥,是你殺了人麼?”

夕蟬輕輕推開她,走到臉色陰沉的曲霖身前,躬身道:“侯爺恕罪,方纔小人發現了夜行人,便追了出去,一路追到後花園,不見了蹤影,便回來了,並不知貴府有人遇害,不知侯爺可捉住了賊人?”

曲霖冷冷地盯着她好一會兒,哼了一聲,一甩袖子走了。夕蟬望着他恚怒的背影,鬆了口氣,知道他並非信了自己的話,不過是還要有求於己,暫且忍下罷了。

第二日用過晚飯,收拾停當,夕蟬便要出發,曲霖也不多言,叮囑兩名屬下好生伺候,親自送出府門。姊妹二人同乘一騎,夕蟬在前執轡,行得遠了,冰兒仍是頻頻回頭,見着琉璃燈模糊的光影下長身玉立的倜儻身影,輕輕嘆了口氣。

夕蟬回頭睨着她道:“怎麼?看上人家侯爺了?不如我這就打包把你送了給他,省得哥哥我成日替你操心!”

冰兒摟緊她腰腹,下巴抵住她後頸,呵呵笑道:“是啊,人家比你英俊,比你有才,比你有錢,比你有權勢呢。”

夕蟬被她呵出的氣息搔得後頸微癢,嗤地一笑,抖繮催馬,烏雲寶馬腳力強勁,眨眼將兩名護衛甩在了身後。

到了約定的時辰,夕蟬與侯府的兩名護衛約好接應的法子,趁着侍衛換班,和冰兒溜進了皇宮。

宮內戒備森嚴,巡邏的侍衛來回穿梭,幾無漏隙。所幸岐山派逍遙遊輕功絕技天下無雙,兩人在飛檐上縱躍奔行,如同林中飛鳥,按着曲霖所給的皇宮地圖,一路向內,很快便見到了燈火通明的御書房。殿門大開,殿外侍衛巡查較其他地方森嚴許多,卻是鴉雀無聲。

冰兒剛要探身,被夕蟬一把拉住,按入假山石中。只見殿內出來一人,腰脊挺直的魁偉身形順着廊間行走,很快便沒入燈火寥落的小徑之中,正是六省總捕藍清揚。

這麼快便直達聖聽了?夕蟬彎起嘴角,無聲地笑了。兩人慢慢潛近,伏在檐角,探首看去,只見殿內龍椅中斜靠着一人,身着蟒袍,頜下短鬚,手中握着奏摺,蒼白的臉上盡是怒容。案前跪着幾位身着朝服的大臣,正連連叩首。

“南疆戰敗!漢江水災!玉蘭山盜賊!不能殺伐決斷,事事都來問朕,你們這些宰輔大臣都是做什麼的!都拿個主意再來!都下去!”皇帝揮手將案上的摺子掃落在地,連連咳嗽起來。這幾位大臣爬起來退了出去。

身旁的侍衛忙上前撫着他的後背,口中道:“皇上息怒,朝事雖多,自有各位大人操勞。”

皇帝緩過一口氣來,嘆息道:“人人都只知明哲保身,滿朝之中又有幾人真正是一心爲國的忠義之臣。嗯,你舉薦的那位藍捕頭很好,跟着太子,朕放心。”

這時內侍進來稟報:“陛下,昌平侯求見。”皇帝點頭宣見。

身着朝服的曲霖入內叩拜:“兒臣已奉命回朝,諸事順利,特來交還金牌。”他雙手托住金牌舉起,大太監上前取了,放在御案之上。

“皇上,聽聞朝廷不日要點將派兵,兒臣想掛帥出征,協助陳錦將軍平定南疆。”

皇帝深深地望住他,滿面慈愛,語氣溫和:“霖兒,戰場上血氣重,此次你不用去了。你剛回來,去休息吧。”

曲霖還要再求,旁邊大太監悄聲道:“侯爺,皇上身子不適,您就先回吧。”說着半推半勸送了他出去。

望着曲霖的背影逐漸被黑暗淹沒,身旁的年輕侍衛看看殿內沒了旁人,俯低了身子悄聲問:“皇上,昌平侯英勇善戰,您爲何不讓他爲帥?難道……您當真信了那些個傳言?”

“昌平侯確有統御之能,可惜爲人太過尖刻狠辣,太子雖溫吞些,卻是稟性仁厚。太平盛世,我大麴王朝還是需要太子這樣的仁君來守着。朕的病,拖得一日是一日,怕是朕這刻一去……霖兒他……”皇帝沉吟着伸手撫了撫案角的小小錦盒,嘆道,“這虎符,不是誰都能給的……如今昌平侯掌管禁軍,已是不妥……霖兒的心思,朕知道……”話剛說完,忽然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手一抖,錦盒跌在了地上。

這侍衛哪裡顧得撿拾,先拿了絲帕給他擦試,卻接到了一口血。他立時慌亂起來,朝殿外喝道:“來人!快傳御醫!”

皇帝驀然拉住他的手,喘息道:“祁連,拿着金牌……傳朕旨意,立即圈禁昌平侯!禁軍那裡若有異動,你接掌……任禁軍統領。將虎符交給陳錦,命他速速回京……你……護着太子……”

祁連一邊擦拭着他脣角不停溢出的鮮血,一邊含淚胡亂地點着頭,這時,內侍帶着太醫奔了進來,幫他一道將漸入昏迷的皇帝扶到了內間的榻上。

眼見此刻殿中無人,夕蟬翻身躍下,撲進殿內,腳步輕移,一手抄起地下的錦盒投入囊中,旋身出了殿門,躍上屋脊,衝冰兒招了招手,腳下不停,飛掠而去。

只這片刻,外面侍衛已經發現,“捉刺客——”一呼百應,各處的燈火便都點了起來,有些侍衛已上前攔截,武功都是不弱,冰兒被緊緊纏住,一時沒能走脫。眼見聚集的侍衛越來越多,夕蟬大急,只得奔了回來,奮力擊退身旁的侍衛,幫她解了圍。銀索飛出,兩人身體跟着輕飄飄掠過,已遠遠避過衆侍衛。

看着快到宮牆,忽然間一陣弓弦響過,箭如飛蝗撲面,兩人都措手不及。夕蟬銀鉤飛舞,奮力將來箭一一擊落,冰兒卻是手忙腳亂驚呼連連,幾枚利箭險險擦着她面頰飛過。又一輪□□飛來,夕蟬忙縱身過去,銀鉤畫了個圈,伸左臂攬住冰兒的腰身,藉着銀索力道飛掠,不消片刻已出了宮城。

這一隊□□隊是皇帝今晚臨時調來的,怕是曲霖也不知曉。

兩人奔行一陣,甩開了追擊的侍衛,在一處巷中停下。夕蟬剛說了句“好,可歇息片刻”,身子已經軟倒。

冰兒驟失依靠,回身看到趴伏在地的夕蟬渾身浴血,後心、肩頭顫悠悠插着兩支利箭,不禁駭得呆了,急聲叫着:“夕蟬!夕蟬!你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