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魔宮

夕蟬微微打了個寒戰,推開他的手掌,起身下榻,躬身行禮:“宮主,夕蟬行止無狀,住不慣這奢華之處,還是回梅莊的好。”

寒照月聽她改了稱呼,臉色沉了沉,托起她的下巴,細細端詳,手指一點點撫過眉眼面頰,輕嘆道:“瘦了許多。你一個人呆在梅莊,沒人照料,我不放心,留在我身邊吧。”說着將她的一縷發在指尖繞了個圈,低低聲音道,“陪着我踏遍江湖,俯仰天下……”

果然是要她與正道武林爲敵!

夕蟬後退一步,頭皮被扯得一痛,她指尖輕劃,瞬間斷了髮絲,仰頭道:“夕蟬向來不喜妄起殺戮,恕我不能從命!”

寒照月慢慢鬆開手指,絲絲斷髮紛紛飄落,他起身踱開幾步,淡淡道:“你年紀還小,尚不知權勢於人的重要。翻手生,覆手死,生殺予奪,全在我手。”

夕蟬昂然道:“權勢麼?我不要!”

她醒來時已覺得口中乾渴,說了這會子話,喉嚨裡直要冒出火來,徑自走到桌旁,取過茶壺對着壺嘴便喝,直到壺中空空,方擲在了桌上。

寒照月搖頭道:“這是醒酒茶,一早就給你備下的。看你這樣子,哪裡像個女兒家!”

“我自小便是如此,你看不慣,我走就是!”她說完,忽然覺着有些委屈,邁步向外走去,一直守在門外的齊戈攔住了她。

這人挑着一雙冰冷的長目,道:“主上沒允少主離開。”

夕蟬大怒,霍地回身,咬牙道:“寒照月,你究竟想要怎樣!”

寒照月並不介意她的無禮,隨意撣了撣衣袖,悠然道:“不要成日悶在屋裡,出去散散心,幫我做點事情吧。”

“做點事情?”夕蟬冷笑,“是殺人吧!”

寒照月吩咐齊戈回去,撩起袍角在窗前大椅上坐下,微笑道:“放心,我知你一向不喜沾染血腥,不會讓你去殺人的。方纔查看了你的內功進境,明日幫着齊戈出去做了事,回來正好閉關修練。”

想到自己還得靠着他渡過難關,夕蟬的氣不覺漸漸平息。有求於人,還假作什麼正人君子?她不是沒殺過人,她夕蟬原本也不過是個人人喊打的盜賊而已。

“這齊戈不是天母教的護法麼?”

寒照月明白她的意思,道:“齊戈是我照月宮的外堂主事,他自小便隨我左右,至今已有二十年了,是我派他到天母教去的,你大可放心。”他頓了頓又笑道,“夕蟬,你也還是關心我的。”

夕蟬哼了一聲,扭轉頭道:“我只是爲了自己的性命安危,又與你何干!”

寒照月笑了笑,道:“聽說你曾盜了天母教的令牌,留着也無用,給了我吧。”

“不在我這裡,送了人了。”令牌早已給了冰兒,或許於她能有些用處吧。

寒照月點頭道:“無妨。你今兒剛來,我讓人帶着你瞧瞧照月宮的景緻,比梅莊不差。”說着輕輕擊掌,外頭立即跑進來一個烏髮垂髫的少女,草草行了禮,道:“主上有什麼吩咐?”

“倚翠,陪着你少主四下看看。”寒照月指了指一旁的夕蟬。

倚翠偏過頭,瞪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看着她,脫口道:“少主!”忽然面有羞色,低下頭行了大禮,輕聲道:“見過少主。”

夕蟬瞧着她眼熟,略一思索,也沒想起來在哪裡見過,推開房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又是漫山的紫竹!夕蟬四下一望,深深吸了口氣,信步向山頂走去。

“少主,等等我!”

瞥了眼氣喘吁吁跟着自己的少女,夕蟬大爲解氣,不覺加快了腳步,將她遠遠甩在了身後。登上峰頂,浮雲若絮,觸手可及,四周山峰層巒疊嶂,一覽衆山,很是愜意。

俯看照月宮大小百餘間房舍,掩映於滿山修竹之中,風吹影動,甚是宏偉。

倚翠一路小跑爬上峰頂,大口喘着粗氣,道:“少主……您走得快……我跟不上……”

“真沒用,沒練過功夫麼?”夕蟬有些不悅。

倚翠嘟起嘴,道:“也曾習過一些內功,不過我不耐煩天天打坐,主上便說,也罷,既是跟了他,也不必再吃苦了。”

夕蟬看了看她,若有所思。

江湖盛傳,照月魔宮宮主寒照月,荒淫殘忍,殺人如麻,宮中豢養無數美妾男寵,靠吸人元陽元陰修煉武功,堪稱邪派之首,故此人人聞之色變。

她心中暗道,難道這小丫頭也是寒照月的寵妾不成?念頭一起,不覺暗暗責罵自己,倚翠分明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娃子,自己怎麼能胡亂猜測!

“倚翠,你跟着宮主多久了?”

“有十年了吧,我和姐姐自小就跟着主上,伺候起居。”她眨了眨眼睛,道,“少主,往後倚翠也伺候您。”

夕蟬微微一笑,道:“不必了。”

倚翠有些呆愣,道:“少主,你笑起來真好看,那天在樓外樓,您……”她忽然住了口,伸了伸舌頭。

夕蟬忽地省起,恍然道:“你是那採蓮的黃衫女子?”

“正是,多謝少主相救。”倚翠臉上微紅,低聲道,“那日飛鴿堂傳訊說少主在樓外樓飲酒,我想去看看,便偷偷跑下山去。誰知……不過那壞人被我下了藥,手腳都要爛上幾個月呢!”

夕蟬一驚:“你擅使毒?”見她點頭,不由退了半步。

倚翠見她臉上有着明顯的防備之色,咯咯笑道:“少主放心,我身上的毒物都小心收着呢。不礙事!”

這一番談笑,兩人親近不少,下山時,夕蟬便讓倚翠帶着,一處處殿堂看過去。照月宮分內外八堂,居於宮中的,只是內四堂的下屬。宮內極爲冷清,來往人等大多身着勁裝,行色匆匆,見到她們都遠遠躬身行禮。

日頭高起,已是午時,夕蟬衣衫單薄,被凜冽的寒風吹着更是頭痛,她用力揉了揉額角,道:“回去吧。”

這時,身後傳來溫和關切的聲音:“回去用飯吧。平日裡少飲些酒,總是對身子無益。”話音未落,冰冷的身體被一件雪白的狐裘裹住,剎那間的暖意襲遍全身,夕蟬腳步一頓,仍是徐徐向前行去。

用過午飯,齊戈親手牽過一匹高大的黑馬來:“少主,這是主上命屬下尋來的。”

夕蟬疾步上前,輕輕撫着愛馬烏雲的頸項,心頭如春風拂檻,忽然有那麼一點感動,臉頰蹭了蹭烏雲馬的眼皮,忽地一掌拍在馬臀上,趕了它走開,大聲道:“齊堂主,給我換馬車。還有,明兒讓齊允隨我去。”

齊戈愕然,回頭看了眼立在階上的主子,見寒照月仍是一臉微笑地望着夕蟬,只得吩咐人另備車馬,又派人前去梅莊請管家齊允。

第二日啓程時,梅莊大管家齊允果然已在山下候着。夕蟬跳上馬車,見車內錦帷繡幄,寬敞舒適,透着絲絲暖意,不由暗讚一聲好,脫下狐裘大氅,招手讓齊允也一同坐上來。

齊允看了眼大爲不滿的齊戈,朝他一笑,自夕蟬掀起的簾下鑽了進去。

“少主,咱們去丐幫雲山總舵。”齊戈在外頭稟道,原本沒有絲毫暖意的聲音又冷了三分。

難道此次是去與丐幫爲難?夕蟬隔着簾子滿心疑竇,卻忍住不去問齊戈。寒照月的勾當,齊戈不說,她也懶得知道。手腳生在自己身上,當真是她不願意做的事情,難道旁人還能逼着她做麼?

行了十多日,終於到了雲山腳下,齊戈命人上山遞上名帖,過了片刻,上頭傳下話來,幫主不在山上。齊戈也不多話,吩咐一聲“都殺了”,就有人揮刀將一名丐幫弟子的頭顱砍了下來。

夕蟬的馬車停在數丈外,齊戈沒過來打招呼,夕蟬也沒有下車,便是簾子都懶得打起。聽着外頭慘嚎連連,到底有些不忍,揮手一掌拍在了車壁上,震得車箱晃了晃。

“去告訴齊戈,不要傷人性命!”

齊允略一遲疑,仍是下了車,片刻後回來,低聲道:“齊堂主說,這是宮主之命,不敢有違……”

見她蹙眉不悅,取出一管竹蕭道:“這是我用梅莊的紫竹所制,很是粗糙,不知少主可願聽齊某奏上一曲?”

一路之上齊允溫言軟語小心侍奉,處處投其所好。夕蟬多年奔波勞頓,風餐露宿,如今錦衣玉食,被人細細照顧着,倒真是受用。

這會兒聽他要吹奏,知道他不過是想寬解自己,點頭道:“好極!齊管家真是多才,可惜我不通音律,怕是錯解了高山流水。”

齊允一笑,竹蕭就口,一縷悠揚的低吟杳杳而來,瞬間沖淡了漫天的殺伐之氣。

夕蟬雖未曾習過樂曲,也知他吹奏得極美,剛撫掌讚了一聲好,忽然外頭有人怒喝道:“都住手!光天化日,殺人行兇,難道沒有王法了麼?”

這人聲音入耳,夕蟬心頭大震,挑起窗簾一角看去。只見三騎高頭大馬立在路中,當先那人青衣長衫,寶刀如月,面沉似水。

藍清揚!他怎會到了這裡?

手一顫,簾子滑落,夕蟬昂首吩咐道:“走!”

外頭嘈雜混亂,車伕沒聽清楚,齊允只得掀起簾子大聲道:“少主有令,離開此地!”瞥眼見藍清揚銳利的目光掃過來,忙退回車裡,拉上簾子。

夕蟬清清楚楚看到了望進車廂的那雙眸子裡閃現的驚疑和狂喜,心頭暗驚,沉聲道:“快些!”車伕拉轉馬頭,向來路奔去。

不一會兒,身後傳來急驟的馬蹄聲,聲聲震耳,卻分明是一步步踏到了夕蟬的心窩上。很快,刀五的吆喝傳了過來:“前面的馬車停下!停下!”

夕蟬心頭咚咚直跳,喝道:“再快些!”

馬車終究是比不過奔馳的駿馬,片刻間便被追來的三人趕上,橫馬攔下。駿馬狂嘶,車子驟然停住。

緊接着,熟悉的腳步聲來到車前,簾子唰地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