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玫瑰，紅玫瑰，黃玫瑰（3）
葉子一直認爲男孩的鬱郁不得志，影響了他的心情和發揮才智。如果，他能夠轉變一下自己的工作性質，來到一個能夠幫他實現遠大理想的崗位，他一定不會是這樣的。
後來，在廖老師的幫助下，他們請校長吃了幾頓飯，校長才答應一定幫他們的忙。這讓葉子與男孩都不勝驚喜。雖然，葉子也從校長看自己那略帶淫邪的眼神裡發現了一些危機，但爲了男孩的事業，她沒往深處想。她認爲，只要男孩能夠得到一個伸展自己才華與理想的舞臺，他一定會改變的。
有一次，葉子在男孩又一次出差後，整理房間時，意外地發現了自己寫給男孩的情書被整整齊齊地放在書桌上！她顫抖着雙手，拿起自己愛情的“花朵”，一朵一朵地重新“剪枝”。久違了的戀愛的感覺又襲上她的心頭。
她特別看到，有些地方，還被“男孩”用紅線勾勒出來了：“今天，我路過一家鮮花店，花店的小姐看見我的目光在那些玫瑰花上面飄來飄去的。誤以爲我是來買花的，就熱情地給我介紹起玫瑰花的花語來。白玫瑰是‘純潔、天真’，紅玫瑰是‘我很愛你’，而黃玫瑰是‘享受和你一起的日子’。好美啊！”
葉子驚奇地看見，這些話下面打了紅線，還寫了一句火熱的語言：“親愛的，多想給你買上這樣的三枝玫瑰，並親口告訴你：我有多麼多麼地愛你！”
葉子的心裡，又一次掀起了狂濤：原來，他是愛我的啊！而且，他是這麼這麼地愛我！
好巧，校長後腳就又來了。他是校長，男孩的出差就是他安排的，他當然知道男孩是什麼時候走的。
葉子因爲見到了這三枝玫瑰花，心情特別地好，對校長也滿面笑容。校長又帶來了一些菜和酒甚至飲料，然後，兩個人就在一起吃飯。席間，校長談到了打算把男孩升爲正式教師，並讓他當一個幹部的話題。
???葉子萬分地開心，卻不知道，就在她去廚房裡拿一碗湯的時候，校長趁機在她的飲料裡下了藥……
“可惡！”琳達與顧一豪又同時在內心裡咒罵起那個畜生校長來，“一頭披着人皮的狼！”
徐穎卻似乎麻木了，彷彿她講着的，真的是別人的故事，她揭開的，也真的是別人的傷疤。她放下抽完的煙，顧一豪又體貼地把那個杯子遞了給她。她又一飲而盡，彷彿當年她就是這樣傻傻地不假思索地喝下去的。
一個女人的一生，究竟有多少故事？看看她的不良嗜好有多少，就知道她受到的傷害有多深了……顧一豪看着眼前這個裝滿了故事的女人，眼睛裡什麼都有：同情、憐憫、欽佩，甚至還有：敬愛！
琳達的感覺，卻是像被誰將她身上的肉，用刀子割開，一片又一片地撕裂着，很疼很疼，也很痛很痛：我那苦難的母親啊，原來你的青春這麼多災多難。我用什麼來安慰你，又用什麼來回報你呢……
“漸漸地，葉子拿筷子的手，都顫抖起來了。她似乎明白了一點什麼，想逃，卻剛剛走出桌子兩步，就全身無力，倒下了。校長獰笑着，把她抱起。女孩用她僅有的一點知覺，用目光乞求着校長放過自己。然而，她越是這樣柔弱，校長似乎也越來勁了……”
又陷入了死一樣的沉寂。沒有人，不感到沉痛，像在爲一段青春的歲月默哀。
女人，若註定了美麗、可愛，也似乎就註定了與苦難更加容易結緣。長得美，是福，也是禍，是幸，也是不幸；長得醜，或者一般，在某種時候，反而是一把保護傘。女孩在那時，一定希望自己立刻變得醜陋，醜陋得校長看不下去而鬆開緊抱着她的髒手，也移開他那貪婪的可惡的臭嘴吧？
“當葉子從噩夢裡醒來，校長已經不見了。然而，又能怎樣呢？最後，她只得選擇了沉默。不，與其說是她選擇了沉默，倒不如說是沉默選擇了她。因爲，她除了沉默，就再無別的選擇，她怕說出來會給自己的男人帶來不利……”
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無恥的男人，無恥到靠將老婆當肉一樣喂進別的男人的嘴裡，來爲自己升官發財當“肉墊”。顧一豪憤憤地想道：真爲與這樣的男人同一個性別而感到羞恥。
天，我爸爸竟然是這樣的男人——琳達也如是想。對父親的最後一點渴望，也被母親的這個故事給徹底粉碎了，甚至，她恨不能有一指殺豬刀，將那個“人面獸心”的傢伙給殺了！
“女孩只好獨自吞下苦果，一面人前強顏歡笑，一面渴望着校長早日實現自己對女孩許下的諾言，讓男孩繼續升職。”徐穎卻沒有停止講述，她知道自己必須一口氣藉着剛纔的酒勁兒說完，否則，她怕這次不說完，下次她就不會有勇氣講給琳達一個人聽了。藏了這麼多年，她都沒說給琳達聽過，要不是看到顧一豪是個值得琳達去愛的小夥子，她沒準還不會將這發黴的記憶翻出來曬太陽。
“升了嗎？”顧一豪和琳達幾乎是機械地問道。
“升了。半年之後，男孩如願以償，一躍而爲教導主任。老師們的議論更勤了，看葉子與男孩的眼光也越來越鄙視。葉子甚至不敢出去，偶爾遇見一個人，也是主動先低下頭，連對視都不敢。”
是啊！一個有羞恥心的女孩，誰願意長期做這樣的事呢？
男孩卻神氣起來。學校新分來一個女大學生，他竟然敢去追求那個女大學生！那個女大學生輕蔑地讓他先踢掉自己的老婆再說。
於是，便有了在葉子二十八歲生日那天下午，男孩約她在歌舞廳裡見面，當衆羞辱她，逼她簽下離婚協議書的事情。
三枝玫瑰花準確地砸在她的臉上，花上的刺，不僅刺痛了她的臉，也刺痛了她多年來一直默默無聞癡戀着男孩的心。她沒想到，多年來苦心經營的婚姻與愛情，其結果竟然會是這樣！她原以爲，男孩約她來，是爲慶祝她的生日，也實現他的諾言，用她告訴他的這三種玫瑰的花語來感謝她，並告訴她他將更加愛她的。
只是，他這個舉動來得太突然了，突然得讓女孩幾乎不敢相信，因爲他把這三種玫瑰的花語都改變了：“白玫瑰，象徵少女時純潔如玉的你；紅玫瑰，象徵我們剛剛結婚時鮮豔欲滴的你；黃玫瑰，則象徵現在被玷污了的你……”
然後，男人就把一份離婚協議書放在女孩的面前，並抽出一支圓珠筆放在紙上，對女孩說：“簽字吧，我們離婚！”
“瞧，這個女人肯定是外面有了野男人，他的男人才會這麼討厭她。”
“是啊，真不要臉，還好意思到歌舞廳裡來吵架，也不嫌寒磣。”
“哼！要是我的老婆也給我綠帽子戴，我不殺了她纔怪。”
……真是各種各樣的議論聲都有，而且大部分都是站在男人一邊說話的。羞得葉子只想地上裂開一道縫，馬上讓她可以鑽進這道縫裡去。
“離了就離了吧。別再後悔了，這樣的男人，一點胸懷都沒有，還算是男人嗎？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啊，就算女人有錯，也不應該選在這樣的公衆場合逼她離婚啊！妹子，我勸你這樣的男人他不疼你了，離了反而好。起碼，給孩子一個寧靜的家。”從男孩走近葉子，扔玫瑰花羞辱葉子開始，一個舞女一直站在一邊冷冷地看着這場鬧劇，見葉子舉目無親、手足無措的樣子，她兩肋插刀，站出來幫她說話了。
就是這句話，令葉子也重新審視起自己畸形的婚姻來：是啊，這樣的婚姻，還有必要繼續下去嗎？哪怕是那些情書再美，也不能當飯來吃的啊。離吧，籤吧，她就這樣下定了決心，拿起圓珠筆，開始在離婚協議上籤起字來。然而，一看到這份離婚協議書上男孩的簽名，葉子就呆住了：這三個字跟她在情書上看見的字體根本就不一樣，情書上的瀟灑俊逸，而這三個字，卻像一個初學寫字者的筆跡，結構都有點散亂。這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的字跡嘛！
“也正是這份離婚協議書，讓葉子意識到其實自己受騙了，寫信的人與結婚的不是同一個人對嗎？阿姨？”顧一豪又問道。
曼姨，謝謝你收留了我和母親，琳達則在感謝那個風塵俠女，不由地就想接她來北京看看了。
“小顧，你真聰明。”徐穎又端起茶几上的那隻高腳酒杯抿了一口，“越是想不到的事情，卻越是發生在這個可憐又可悲的女人身上了。”
“不是每個女人，生來都是想當妓女的。”顧一豪卻在心裡構思着一部新的小說，“每個女人，生來都是一朵花，只是，因爲她們遇到的男人不同，後來變成什麼花就不同了。阿姨，這是我從你的故事裡得到的啓發。可是，嚮往愛情，卻被不懂愛情的男人愚弄，這不是你的錯，你只是太善良了，善良得沒有想到會有人合起夥來騙你，只把你當作他邁向新生活的一塊跳板卻根本就沒有真心實意地愛過你……”
徐穎放下酒杯，又開始接着講下去。
葉子在曼姐的陪同下，和男孩一起去拿了離婚證書。
接着，又選了個陽光明媚的好日子，曼姐帶着葉子殺氣騰騰地來到那個學校。
曼姐順手從一個老師的辦公桌上拿起一個杯子飛了出去，竟然砸中了校長的額頭，鮮血一下子流了出來。校長拼着命逃了出去。辦公室裡，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送給這兩位敢摸老虎屁股敢扯老虎鬍子的女英雄。尤其是那些女老師們，更是對她們深懷敬意與謝意。
速戰速決，這場硬仗打得還真是過癮。當校長落荒而逃，葉子和曼姐也愉快地哼着一首新版的“兩隻老虎”的歌謠飛出校園：“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身後一路塵埃，前方一片空白，真奇怪真奇怪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逃離茫茫人海，衝向遙遠未來，最厲害最厲害……”
然後，她們又哈哈大笑。
“曼姐，多虧你，讓我總算出了一口惡氣！”葉子由衷地感嘆道，“若是沒有你來給我壯膽，我想我是不敢來鬥這個惡地主的。”
她們剛剛走到校門口的時候，那個廖老師也追了上來，他大聲喊着女孩的名字：“小葉，你等等。”
葉子和曼姐停住了。曼姐用詢問的目光看着女孩，葉子輕輕說了聲：“當年，就是他給我們牽的線。”
曼姐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看得他直低下頭來：“小葉，對不起！”
“我能找你談談嗎？”
“談、談什麼？”他的汗都流出來了。是愧疚是後悔？只有他自己心裡頭清楚。
“你清楚！”葉子鄙夷地道，曾經對他的好感也茫然無存。
“可、可是，我有課。”他還想推脫！
“你還算個男人嗎？葉子都被你害得那麼慘了！”曼姐看不慣了，又仗義執言。
“好、好，晚上吧。我一定來，到哪裡呢？”許是知道對不住葉子，廖老師終於同意了。
“晚八點，我在八仙樓的歌舞廳等你，不見不散。”
“好的。我一定趕到。”
釜底抽薪，這招真絕。
晚上，廖老師來找葉子的時候，就告訴了她男孩已經被校長開除的好消息：“他是自作自受。遇到你這樣的好女孩，他都一點都不曉得珍惜與尊重。他活該！”
然而，女孩卻並不想把時間浪費在罵他上面。她叫了一杯啤酒給這個老師喝，就繼續追問自己需要的答案：“爲什麼？”
“什麼爲什麼？”老師開始避重就輕，裝作不知道葉子問的是什麼。
“廖中秋老師，我、在、問、你：爲什麼當年寫情書的人和廖致遠不是一個人？”
女孩先是一字一頓地說，接着就吼了起來，惹得旁邊坐着的人也側目而視了。
“對、對不起！葉子，是我不該瞞着你，明明知道廖致遠沒什麼文化，而且知道了他找了一箇中學老師代他寫情書這件事，我也沒有告訴你。我以爲……他也說過，結婚後會一心一意對你好的。可是……後來，他發現你愛上的果然是那個與你通信的男老師後，他說他就做不到用心去愛你了，反而覺得自己像一個戴綠帽子的男人。所以、他才決定等自己實現自己的人生目標後，就一腳把你踹開，因爲他實在是受不了跟一個心裡裝着別的男人的女人在一起生活一輩子……”
果然如此！琳達禁不住熱淚盈眶了：“一羣騙子！一羣男騙子！他們沒有一個是好人！”
她終於明白：母親這麼做，是有理由的，而且是她人生的最大的經驗教訓換來的啊！從她的故事來看，自己的父母真的是沒有半點兒“愛情”卻產下了自己。試問：一個被這麼多男人聯合起來耍得團團轉的女人，她還能夠相信男人相信婚姻嗎？她又能不老牛護犢般用自己的人生經驗去告誡女兒，用一種看似畸形實則無奈的方法來約束女兒不走入婚姻嗎？
顧一豪也靜靜地思索着，思索着造成這個母親淪落風塵的社會根源。也許，這就是當作家的人的通病吧？他們總是要深入挖掘造成某一特定現象的深刻的社會根源，然後，才能寫出更貼近社會生活、貼近人們現實的力作來。也只有這樣的作家，他的作品才能深受廣大的讀者喜歡。
“不，阿姨，我認爲一定不全是你想象的那樣子的。”
“小顧，不是這樣子還能是哪樣子的？”徐穎搖着頭，嘲笑着自己。
“阿姨，我是男人，我知道，真的。”
徐穎也許也在期待着這樣一種聲音吧？畢竟，她付出了真心啊！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誰願意相信自己是在同一個“鬼”或者同空氣談戀愛？
“是的。阿姨，我認爲這個老師一定也動了真情的。”
“那他爲什麼不來找我媽？”琳達氣憤地尖叫了起來，她卻忘了：此地無銀三百兩啊！
三個人同時一怔，最後悔的當然還是琳達了。她生氣地用手掌去打自己的嘴巴，旁邊的顧一豪卻捉住了她的手，他捨不得看她折磨自己。縱然她把實話說了出來，但她不說出來，他就不知道這是她媽的故事了嗎？
“老媽！對不起！”琳達的頭低得不能再低了，她真的恨不能腳下裂開一道縫，讓她馬上從這裡消失。
徐穎寬厚地笑了笑，她早已習慣了，這又算得了什麼呢？琳達只不過是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了，讓事實更加明亮而已啊！
“傻孩子，你何錯之有？不然，你以爲老媽叫小顧過來幹嗎的？不就是想告訴她我就是這個女人嗎？”
顧一豪再次震撼了，被徐穎的坦誠感動了。她不說，在這京城裡，除了琳達，沒人會知道她的過去。然而，她還是說了！顧一豪一瞬間只想馬上去買來三枝玫瑰：一紅，一白，一黃，送給她！爲傷害過她的男人們贖罪。
“有。琳達，你也知道柏拉圖的。”
柏拉圖指的是“精神戀愛”，琳達當然懂。只是，她覺得還是難理解這個角色：“你這是曲解。不錯，柏拉圖指的是精神戀愛，但他不配！膽小鬼，他連見我媽一面都不敢，還害了我媽一輩子。”
“琳達，何以見得，他就沒去見過你媽？也許，正面的不敢，揹着的誰就能擔保沒見過？”
一言既出，語驚四座！
“什麼？你說什麼？小顧，你的意思是他見過我？”徐穎平靜了二十多年的一汪心湖，又被攪亂了。
曾以爲，你是高山，而我就是繞着你的流水
也曾以爲，你是流水，而我就是你中流的砥柱
還曾以爲，你是音樂，而我就是不經意間闖進你心間的一個小小音符
更曾以爲，你是雕塑，而我就是藝術家手裡握過的一把刻刀
“阿姨，你聽我分析……”顧一豪娓娓地談着，琳達母女倆用心地聽着，誰也沒有打斷他的演說。
生活，就是這樣，你的痛苦的確情有可原，可是有時我們也得聽聽第三者第四者的聲音，旁觀者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