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諾千金（2）
羅東，正在一個學校的操場跑道上，陪着魏風財團的魏總在跑步。一邊跑，兩人一邊談話。
“年輕人，你也有晨跑的習慣啊？”
“是啊。我從小就喜歡晨跑，說起來晨跑還治好了我的病呢。”
“是嗎？什麼病？”
“肺炎。落下了一個後遺症：稍微累一點就會喘不過氣來，睡覺的時候喉嚨裡就會咕嘟咕嘟響。”
“是嗎？那可是個麻煩病。”
“是啊。我媽當年也這麼說：東兒，你這麼小就這樣，長大了怎麼辦啊？結婚都成問題。”
“那後來又怎麼治好了的呢？”
“晨跑啊！我們的老校長聽說了我的情況後，就對我媽說：把這孩子交給我吧，每天早上跟着我到附近的公園裡晨跑，保你堅持幾年病可斷根。”
“後來你就天天晨跑了是吧？”
“每天清晨，老媽就會叫醒我，逼着我到公園門口，校長總是站在那裡等我。剛開始，他也沒說什麼，過了幾天，他就生氣了。”
“是不是不該你媽媽送你來？”
“不是不該我媽送我來，而是不該我不自己來。他嚴肅地對我說：羅東，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啊？”
老總也笑了：“嗨，你那時纔多點大？就男人男人的？不過，說來也是，一朵生???在溫室裡的花兒，是經不了風雨的；一個從小離不開大人保護的孩子，也是不能真正有所成就的。”
“是啊，當時校長的那句話羞得我無地自容。從此，我再也不要媽媽送我了。我以爲，校長該滿意了吧？”
“不滿意！”
“咦？魏總，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
“一個真正要成就大事的人，就要從小養成良好的習慣，我猜，你雖然沒有要你媽媽送了，但是……”
“但是我仍然讓老校長等我。呵呵，魏總，你真是神眼。”
“這也可見你的校長是一個很懂教育學，教學有方的好老師，你能夠有今天這樣的成就，都離不開他當年的教導啊！”
“是的。當我知道了張良那個‘孺子可教’的故事之後，我才深深地感受得到師恩浩蕩啊！”
魏總的眼神裡逐漸多了些柔和的色彩：“知道感恩就好。有很多人，都是不知道感念恩德的。”
“現在，我早已沒有那個毛病了，但是，每次回家，我還是要提一點老校長最喜歡吃的水果和酒去看他。”
“你還記得啊？”
“當然記得。”
“你們校長是個人才啊！要是在戰場上，他可以帶兵打仗了；要是在商場上，他也可以叱吒風雲了。可惜啊可惜，他怎麼就埋沒在教育戰線了呢？”
“他在我們學校威信很高的，所有的學生都很服他。誰見了他，都會不自覺地向他敬禮，雖然很多是注目禮。”
“真正的尊敬是發於心，夠了。”
“我們的校園裡沒人敢亂扔紙屑，因爲誰若扔了，其他的人就會馬上提醒他：你忘了校長的校訓了？”
“哦？你們校長還給你們留下校訓了？”
“那還用說？”
魏總越來越感興趣起來，此時，他們誰也沒有去計算究竟跑了多少個圈了，只知道這麼有一個人陪着晨跑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
“快說說，是一句什麼樣的校訓？說不定，我還可以用到公司裡作爲對員工們的鼓勵呢！”
“您當然聽過，那就是：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魏總的眼睛頓時清亮起來，他用那刀子一樣銳利的光芒猛掃了羅東一眼：“年輕人，你的故事也編得太好了，差點讓我也受了矇蔽。哼！工於心計的人我見得可多了。再見！”
魏總加快了腳步，羅東卻氣憤地追了上去：“魏總，你不能因爲我們的校訓和你們的公訓相同，就認爲我是在編故事。這又不是你們的發明，而是我們祖先遺留下來的文化瑰寶啊！難道說準你們公司用，就不准我們學校用嗎？何況，對於一個學校來說，讓學生養成良好習慣，從小做起，這句話不是最合適的嗎？”
魏總仍然沒有減速，卻沒有再罵羅東了。
羅東仍然追着他“發泄”：“你也未免太疑心重了吧。不信，我現在可以給我的老校長打電話，你親自問他，看我有沒有撒謊。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相信你通過自己的辨別能力，一下子就可以辨別出來。因爲，你和我們校長是同樣的人，英雄惜英雄，我相信你能夠體會得出來的。要不要我馬上打個電話試試？”
魏總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羅東心一橫，真的撥通了一個電話，對着電話大喊起來：“老校長，我這裡有個朋友想認識你。”
然後，羅東就不由分說，把手機往魏總面前一送。魏總真的接了過去，腳下的速度也慢了下來，幾乎在走了：“請問，你是羅東的什麼人？”
“哦，羅東啊？那可多了，在他學校裡，我是他的老校長；在家裡，我是他的親戚兼鄰居；現在，我算他的一個忘年交。你是羅東的朋友吧？”
“是啊，老校長，請問你們學校有沒有校訓？”
“不值一提。問這個幹什麼？”
“呵呵，有點好奇而已。我跟他打了一個賭，若我猜對了，就要他請客；若是我猜錯了，就要我請客。老校長，幫幫我的大忙吧。”
“你們打了賭的，我怎麼可以破壞規矩呢？你就準備請客吧。”
“呵呵！老校長，我已經猜到了，是不是‘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你別亂套了，猜不中的。”
“那就是‘大丈夫處世，當掃除天下，安事一屋？’”
“錯了，應該是：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哈哈……”魏總是徹底服了！居然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校門外有幾個小吃店，羅東和魏總走進其中的一個。
“老闆，給我們來兩籠‘狗不理包子’！”從魏總的吆喝聲裡，羅東知道他是這裡的常客。
真沒想到，這麼大個企業的一個總裁，居然還來這樣的小吃店裡吃東西。
是這麼一回事——
剛剛參加工作在“東方紅中學”任教的男青年李寧傑，每日裡處在非常有規律和節制的生活中，快快樂樂着，幸福而滿足：除了上課，就是打打球，交交朋友。
放學後，老師們的籃球賽上，他總是出盡了風頭。漸漸地，他注意到，有一雙清純而幼稚的眼睛，似乎時時都在跟着他轉；只是，他一回頭，去尋找那雙眼睛，又忽然不見了。它們總是雜在一大堆人當中，但卻讓李寧傑能夠清楚地感受得到它們射過來的光芒是那麼強烈耀眼。
經過多次細微的觀察，李寧傑發現，每次他回頭去尋找那雙眼睛的時候，就會看見同一個姑娘出現在他的視野裡。姑娘個子少有的高大，但身材很苗條，長長的瓜子臉，像是最嫩白的瓷器，一雙比葡萄還水汪汪的大眼睛裡，時刻滾動着晶瑩的液體。
好美啊！這個女孩子。每見姑娘一次，李寧傑就會在心裡由衷地讚歎着。漸漸地，李寧傑就覺得自己離不開這姑娘了。
“喂，哥們，你們誰認識那個辮子長得都拖到屁股上來的大眼睛姑娘不？”有一天球賽結束後，李寧傑終於忍不住向自己的隊友們打聽起來。
果不其然，聽到的人都大跌“眼睛”：“哥們，你不會告訴我你連她都不認識吧？”
李寧傑聳聳肩：“我應該認識她嗎？又沒有人告訴我。”
“可她來看球賽就是衝着你來的啊！”
“你怎麼知道？別瞎說，對人家女孩子不好。”
“這都是公開的秘密了。告訴你吧，她就是高老師的女兒高豔，剛剛從幼師學校畢業，才17歲，現在南島育才幼兒園裡當老師。她只要有你的球賽就必看，沒你的球賽她看一會兒就走了。”
“事實是基本上每場球賽我都上啊。”
“所以，事實也是幾乎每場球賽她也都在。”
李寧傑的心裡開始不平靜起來，爲這個名叫“高豔”的姑娘。
“結果呢？他們之間發生了愛情故事沒有？一定有，這麼般配的一對男女，早已相互愛慕了，又怎麼會不擦出火花來呢？”魏總忍不住就插嘴起來。
“還沒有開始呢，就出事了。這個世界似乎總是這樣：上帝常常會在值班的時候打盹，就讓好人遇見壞事。”羅東沉痛地說。
某一天，高豔在快要到達學校的時候，意外發生了！一輛飛馳而來的摩托車“呼”地一下把高豔撞倒在地上了。
“好可惜啊！一個花季少女，最怕的應該就是這樣的事情吧？”
“是啊。天有不測風雲。人再怎麼聰明，也鬥不過老天啊！對高豔而言，這就是滅頂之災。”
“她還那麼年輕，遇到這樣大的事情，一定很悲觀吧？”
“那還用說？她都要尋死了。”
當高豔在醫院裡昏迷了三天三夜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她的左腳已經被截肢了！摸着空空的左腳褲管，高豔禁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我不活了！不活了！讓我死吧，死吧……”
淒厲的慘叫聲，在醫院的病房裡迴旋着，讓所有聽說了這件事的人都揪緊了心。
一朵春天剛剛綻開的梔子花，遇上了強勁的狂風，凋零了。人們痛心地看到，她不言不語，也不吃不喝，對親人的勸慰更是不管不顧……
一個一心求死的人，是旁人留不住的。這件事也在高豔的母校，也就是“東方紅”學校傳開了，李寧傑也聽說了這件事情的前前後後。當他聽說高豔放棄治療一心求死時，他那顆一直爲高豔而跳動不安的心也再也穩不住了。
“這下，高豔是有救了。可是，她活下來以後，會怎麼辦呢？一個孤獨的靈魂，她看太陽都應該是灰色的吧？”
“放開我！讓我去死！”
當李寧傑與高老師來到醫院看望高豔時，高豔正從睡夢裡醒來，她發出的第一個聲音就是求死。
李寧傑瞬時來了勇氣，衝着還在跟身上的綁帶作抗爭的高豔大吼了一聲：“你以爲全世界就你一個人最痛苦嗎？張海迪呢？戴碧蓉呢？保爾?柯察金呢……他們中哪一個不比你更痛苦？但是，他們有沒有像你一樣不顧及一點別人的感受？”
高豔呆住了，她看了看李寧傑，嘴脣哆嗦了好幾下，忽然痛哭起來：“55555……”
不知怎麼的，李寧傑就突然地覺得，他是高豔一個最親的親人，她的嚶嚶哭泣正說明了她對他的話很在乎，她在聽他的話呢！他不由地就走近她身邊，在她的病牀邊坐了下來。
“你來幹什麼呢？出於對一個同事女兒的關心嗎？還是來譏笑我看我的笑話？”
李寧傑呢？一時之間也是百感交集。
“高豔，別哭，也別怕，不是有我們這些愛你的親人、朋友都陪在你的身邊，牽着你的手一起度過難關嗎？”
李寧傑極力用一種最平靜的語氣跟高豔說話，高豔呢？也用心地聽着，哭泣聲越來越低。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看過《三毛傳奇》，記得書的扉頁上寫着這麼一些鋼筆字：我不能死，因爲我飽嘗了失去最親、最愛的人的那種痛苦，如果我死了，那些愛我關心我的人也會像我一樣痛苦，所以，我一定要在他們之後死去！”
“可是……”
“可是，你最親的親人，最愛的親人一個都沒缺，相反他們更愛你了、更關心你了，你怎麼忍心天天折磨他們呢？”
高豔似乎被李寧傑說服了，她的心裡升騰起一個被她壓抑了很久很久卻沒有說得出來的希望，她突然地就奢望把它變成現實。是愛情，愛情的力量！愛情，能讓一個懦弱的人變得勇敢起來。
“你能天天都來看我嗎？給我講這些鼓舞人心的話嗎？我想聽。”高豔終於主動發出了求助的信號，她不敢去看李寧傑的臉，怕他一下子陰沉起來。
李寧傑卻心疼地看着她那張曾經美麗絕倫，現在卻因憔悴而顯得蒼白了的臉，輕輕地在她的額頭上印了一個吻。
“這點，魏總，我倒跟你看法不同。我認爲李校長並不認爲高豔不關他事，他這樣做正是將愛情進行到底。只是，他把一段還剛浮出水面的愛情提前揭開了面紗。”
魏總又擡起眼深深看了羅東一眼，羅東的答案似乎令他很意外，也令他對羅東更加刮目相看。
“哦，你的意思是說他們其實早就相愛了？”
“難道不是嗎？只是，他們沒把這段感情明朗化而已，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它們遲早都會發生的啊！這次車禍反而促進了他們感情的加速罷了。”
“有意思，有意思。羅東，難怪你們老師要稱讚你是一個將才。你看問題，辦事情果然與衆不同。我要不把你挖過來是我的損失。哈哈！”
“以後吧，我們還是先談合作，等適當的時候，也許我真的會過來幫你呢？”
“哈哈！你果然露出了馬腳。”
“呵呵，這點雕蟲小技，哪能瞞得過魏總的法眼？所以，我也根本就沒想瞞你。”
“好吧。我今天馬上組織人員開會、討論。如果順利，今天我就會通知你。”
“魏總真是個爽快人！那些樣品應該也送到你們公司了吧？”
“送到了，我把它們都發給了部分員工，現在正在蒐集員工的意見呢。”
“員工的眼睛是雪亮的，我相信他們應該會認可我們的產品。”
“你就那麼自信？”
“當然。沒有金剛鑽哪敢攬瓷器活？我沒有自信敢來魏總面前放肆？也不看看魏總是什麼人！”
“哈哈！你這馬屁拍得有水平，我喜歡。不過，我也醜話說在先，你們公司在外面的牌子是很響，但我不認名聲只認質量……”
“應該的，恭候佳音。”
“好吧，不管我們之間的生意是不是做得成，我都希望交你這個朋友。你呢？”魏總站起來，做告別式總結了。
“當然。”羅東向魏總伸出手去，“魏總，謝謝你請我吃‘狗不理包子’，也抱歉耽誤了你許多時間。”
“呵呵，我卻覺得很有收穫。”
“不耽誤你的大事了，我先出去看看別的地方，等候您的通知。”
“好的。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啊！趕明兒，我一定飛到南島去，親自拜見一下你那位富有傳奇色彩的老師，還要認識一下你那位美麗無比的師母，看看她是用什麼征服了一個這樣優秀的男人，並讓他一輩子甘願守護在她的身邊而不受物慾的誘惑？”
“那是自然。我相信你看見了我的師母，也要稱讚她是東方維納斯的。”
“哦？東方維納斯？對！這個比喻貼切，西方的維納斯是斷臂，而你的師母是斷腿。對了，她現在裝了義肢沒有？”
“裝了，只是走路的姿勢仍然……”
“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看着魏總離去，羅東也意猶未盡：“這真是我打過的一場最過癮也最難打的仗啊！但願結果能如願吧。”
羅東兩手交叉放在胸前，臉上露出棋逢對手的喜悅。
“不過，這次生意即使沒有達成，我也沒有太大的損失哦，和這樣的老總打交道，是能夠學到很多東西的。”
人生，是無數個遺憾的組合，但也是無數個幸運的組合。遺憾與幸運，常常是相互轉化的。
“如果成了，又是一筆大單子。”羅東的嘴角上揚，露出憧憬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