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預料之外

“陛下開恩,陛下開恩吶!”

伴隨着一陣嘶聲力竭的呼喊聲,御史監右都御使於賀在滿朝朝臣面前被一干御殿侍衛剝下了朝服,強行拖了出去。

殿內百官面面相覷,尤其是太子李煒一黨的大臣們,面上盡是難以置信之色。

什麼情況?

這位大周皇帝陛下也太配合了吧?

謝安錯愕之餘,着實有些捉不着頭腦。

要知道,謝安方纔也只是想借天子李暨狠狠教訓了一下出面挑事的於賀,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李暨在聽完他的話後,二話不說便削去了於賀的官職,還叫御殿侍衛當場將於賀的朝服剝去,不得不承認,李暨給足了謝安面子,甚至於,遠遠超乎了謝安的想象。

正因爲如此,謝安心中不禁有些惴惴不安,下意識地望了一眼胤公,見這位老人微笑着搖了搖頭,這才暗自放下心來。

有意思……

陛下這是打算要重用謝安這小子麼?

還是說,是藉此事警告那位太子殿下,叫太子一黨的衆臣子明白,莫要再這般囂張跋扈?

在以目示意了一眼謝安後,胤公鬆弛的眼皮挑了挑,不動聲色地望了一眼對過的太子李煒,心下暗自猜測着天子李暨的打算。

就在這時,坐在龍庭上的天子李暨微微一笑,望着謝安說道,“謝愛卿,朕這般處置,你可滿意?”

儘管謝安不如長孫湘雨聰明,但終究也不知笨人,聞言連忙叩地拜道,“陛下言重了,臣微末之人,豈敢妄自評價?——謝陛下替微臣支持公道!”

“那就好!——回大獄寺後,愛卿好生審訊,莫要叫世人以爲,我大周虧待有功之士!”

“微臣遵旨!——微臣以爲,於大人多半也是一時糊塗,待他在大獄寺牢中住些日子,清醒一下頭腦,想必會理解皇恩浩大,介時,於大人勢必會心無旁騖,繼續替我大周效力,替陛下分憂!”

“呵呵呵……”天子李暨微微一笑,不置褒貶,而謝安亦拱手微笑。

望着這一老一小相識而笑,胤公眼中隱約露出幾分讚賞,望着謝安暗自點了點頭,心下暗暗說道,謝安這小子雖年幼,卻也知投桃報李,懂得揣摩聖意,而不是憑自己喜好,着實可貴!

而與此同時,禮部尚書阮少舟亦望着謝安暗自點頭。

在他看來,大周天子李暨已經給足謝安面子,要是謝安再苛求甚多,反而會使得龍顏不悅,只要是聰明的人,這會兒便會退讓幾分。

而聽謝安所言,看似是在替那於賀說話,但是實際上,他是在投桃報李,回報天子李暨所給足的面子,而天子李暨也好借坡而下,在訓斥那於賀一番後,將於賀官復原職,如此一來,天子李暨便能在不觸動太子李煒一黨勢力的同時,狠狠教訓一番太子李煒。

什麼叫識時務,知進退?

這就是!

儘管最初是被長孫湘雨所迫,但是今時今日,阮少舟卻發現自己越來越欣賞自己這個便宜學生了。

在他看來,謝安小小年紀便能領悟這個道理,前程不可限量!

他豈知,謝安此刻心中正暗罵不已。

說起來,當天子李暨一句話就削去於賀官職的時候,謝安着實嚇了一跳,細細一想之後,這才明白天子李暨的打算,恍然大悟之餘,暗自感慨李暨的老謀深算。

人老精、馬老滑,兔子老了鷹難拿,這句話絲毫不假,雖說早就知道這位天子陛下不簡單,但經今日之事,他更加覺得,似天子李暨、丞相胤公這等在位數十年的老人,做事之圓滑、細緻,着實不是他謝安能夠相提並論的。

可能是見謝安這般識時務,天子李暨暗自讚賞之餘,亦是龍顏大悅,撫摸着龍庭的扶手,笑眯眯說道,“長安叛軍造次已久,毀我大周安穩,如今謝愛卿輔助我兒……順利剿滅叛軍,功勞甚大,謝愛卿,你說朕該賞你什麼好呢?”說到我兒二字時,他稍稍停頓了一下,瞥了一眼低着頭站在大殿中央的李壽,神色似乎有些異樣。

謝安倒是沒有注意到李暨眼神中那一閃而逝的異樣,聞言連忙說道,“微臣乃大周之臣,自當忠心報國,豈敢奢求賞賜?”

“呵呵呵,”李暨淡淡一笑,帶着幾分揶揄說道,“既然如此,朕就不賞你!”

咦?

真的不賞?

謝安愣了愣,真想甩給自己幾個大嘴巴,待他偷偷擡起頭詫異地望向李暨時,卻見天子眼中閃過幾絲捉狹之色,頓時,謝安心中哭笑不得。

彷彿是注意到了謝安怪異的神色,李暨哈哈大笑,龍顏大悅說道,“朕說笑罷了,謝愛卿此番立下這等功勳,朕豈能不賞?——如此,天下人豈不是皆要道朕賞罰不明?”

謝安訕訕一笑,平心而論,除長孫湘雨外,他還是第一次這般尷尬,不過,這倒也不是什麼壞事,畢竟以李暨尊貴的身份,可不是隨隨便便就會對人開玩笑的,這可是一種殊榮!

“對了,”好似是想到了什麼,李暨拍了拍龍庭扶手,微笑說道,“正好孔愛卿上表告老,向朕推薦謝愛卿,既然如此,謝愛卿,朕便叫你繼承孔卿衣鉢,升任大獄寺卿!”

此言一出,殿內衆臣爲之譁然。

要知道,大獄寺卿那正三品的官職,而且還是九卿之一,儘管歸屬於刑部,但是又不歸刑部約束,權力相當的大,可以說,但凡是需要審理的案子,都要經過大獄寺,甚至於,只要是大獄寺做出的判決,就連刑部也無權插手。

這等重要位置,大周天子李暨竟然將其交給了尚未到弱冠之齡的謝安?

太子李煒眼中露出幾分驚怒,而就在這時,殿閣首輔大學士褚熹雙目緩緩睜開,沉聲說道,“陛下,容老臣說句話!”

天子李暨望了一眼褚熹,擡手說道,“褚愛卿,但說無妨!”

“多謝陛下!”褚熹面朝天子拱了拱手,繼而緩緩走出隊列,在瞥了一眼謝安後,語氣平緩地說道,“大獄寺乃我大周審訊之官署,職權之重,非六部卻勝似六部,謝大人以尚未弱冠之齡接任少卿一職,已屬異數,如今陛下不顧體制,將謝大人升任大獄寺正卿一職,恐怕有些不妥……”

話音剛落,謝安的便宜老師、禮部尚書阮少舟站了出來,帶着幾分輕笑,淡淡說道,“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長百歲!——褚大人乃殿閣首輔大學士,精於學問,多半不需要本官解釋給大學士聽吧?”

褚熹雙目微睜,瞥了一眼阮少舟,似笑非笑說道,“據老夫所知,謝少卿乃阮尚書學生吧?”

“那又如何?”阮少舟輕哼一聲,淡淡說道,“謝少卿乃科舉會試出身,本官乃科舉會試之總監官,會試內考生,皆可視爲本官學生,謝少卿尊師重道,以師相敬本官,難得可貴,是故,本官便收他做學生,褚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老夫只是以事論事!”褚熹微微一笑,淡淡說道,“據老夫所知,謝少卿根本就未曾參加過廣陵郡鄉試,然而禮部會試的考生名額中,卻有謝少卿名字,這實在是匪夷所思啊!”

阮少舟聞言皺了皺眉。

說實話,謝安有沒有參加過廣陵郡的會試,他身爲禮部尚書,還會不清楚?

他知道,當初正是長孫湘雨在趁胤公不注意的時候,私自在考生名單中添加了謝安的名字,甚至於,謝安有幾份考卷,還是他阮少舟幫忙答題的。

不過話說回來,既然褚熹這樣肯定謝安未曾參加過廣陵郡的鄉試,不難猜測,太子李煒曾派人調查過這件事。

瞥了一眼默然不語的阮少舟,褚熹淡淡說道,“謝安,籍貫廣陵,弘武二十一年,曾是廣陵蘇家府上家丁,弘武二十二年,蘇家敗落後,來到冀京,與九殿下結識,入王府當家丁……謝大人,老夫說得對麼?”說到這裡,褚熹轉頭望向謝安。

該死……

李煒那混賬派人調查過自己啊,連蘇家的事都知道了……

瞥了一眼太子李煒,謝安微微皺了皺眉。

不得不說,謝安猜測不錯,要知道在漢函谷關時,在金鈴兒被謝安所困的那些日子裡,她早已將她與太子李煒的交易都告訴了謝安,包括太子李煒打算借她金鈴兒的手,殺死謝安與李壽二人,嫁禍那位隱藏在叛軍之中的太平軍主帥陳驀。

最終,由於[鬼姬]金鈴兒對謝安產生了幾許莫名的情絮,因此,她便放棄了刺殺謝安與李壽二人,在脫困後不告而別,返回冀京。

然而,太子李煒卻未放棄,在得知金鈴兒失手之後,李煒便派人將謝安徹徹底底地調查了一遍,因此纔會知道謝安曾經在廣陵絲綢富豪蘇家當過家丁,也打探到謝安當初根本就沒有參加過廣陵郡的鄉試。

儘管早預料到太子李煒不會就這樣善罷甘休,但謝安還是沒有想到,自己曾經在廣陵時候的事,竟也被人翻地徹徹底底。

從未參加過鄉試,卻冒名參加冀京的會試,此事一旦坐實,那可是欺君之罪,後果不堪設想!

這是打算將自己往死裡整啊,李煒那個混賬!

就這般不叫人省心麼?

皺眉望了一眼遠處面無表情的太子李煒,望着他眼中的冷意,謝安心中暗罵。

“謝大人?”見謝安默不作聲,褚熹淡淡說道,“謝大人何以不言語?”

謝安聞言回過神來,拱了拱手,微笑說道,“這位大人怎麼稱呼?”

褚熹皺了皺眉,淡淡說道,“老夫乃太子少師、殿閣首輔大學士褚熹……”

“哦!”謝安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心下暗自說道,就是你這個老匹夫啊!

也難怪,畢竟謝安早已聽說過有人在與他的便宜老師阮少舟爭搶下一任丞相的位置。

一想到方纔在太和殿外,阮少舟曾說過,不必跟這個老匹夫客氣,謝安心中一笑,在思忖了一番後,笑着說道,“真是想不到啊,下官的底細,褚大人竟然調查得這般清楚……那麼,褚大人想說什麼呢?——是想說,下官曾經身份低賤,是故不得擔任朝廷要職麼?”

褚熹聞言深深望了一眼謝安,搖頭說道,“謝大人誤會了,老夫亦知[英雄不問出處],老夫只是想問,謝大人未曾參加過廣陵郡鄉試,如何有資格參加冀京的會試呢?”

看來這個老匹夫是打算咬住這件事不鬆口啊!

謝安不禁感覺有些遺憾,在他看來,若是褚熹咬住謝安曾經的微末身份,那倒是好辦,然而,面前這個老匹夫顯然也不簡單,只咬着謝安不曾參加過廣陵郡鄉試這件事不放,這讓謝安感覺有些頭疼。

直到如今,也只能咬死口了!

想到這裡,謝安淡淡一笑,搖頭說道,“褚大人真是將下官的底細調查地清清楚楚,不過呢,卻有一些出入……”

褚熹聞言雙目微睜,似笑非笑說道,“謝大人的意思是,謝大人曾經參加過廣陵的會試?”

“對!”

“呵呵呵,”褚熹撫須大笑,繼而臉上笑意一斂,沉聲質問道,“那爲何廣陵郡的考官,對謝大人沒有任何印象呢?”

“這不奇怪啊,”謝安淡淡說道,“當初下官只是一介草民,毫無地位、名聲,廣陵郡的官員自然不認得下官!”

“哪怕謝大人高中榜首,爲廣陵郡鄉試解元?”

“對!”

“……”望着謝安那一臉無賴的神色,褚熹微微皺了皺眉,思忖了良久後,搖頭說道,“事有反常必有妖……謝大人既然是以廣陵郡鄉試解元的身份到冀京參加會試,然而廣陵郡的官員卻對謝大人毫無印象,謝大人覺得,這話說得通麼?”

“這有什麼說不通的?”望了一眼褚熹,謝安似笑非笑地說道,“褚大人身爲殿閣首輔大學士,與下官同朝爲官,下官不也是不認得大人麼?連絲毫印象也無哦!”

“……”褚熹聞言雙眉緊皺,在深深望了幾眼謝安後,意有所指地說道,“謝大人可真是巧言善辯啊……”

“大人想說什麼?”打斷了褚熹的話,謝安輕笑說道,“大人是不是想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唔?”褚熹愣了愣,詫異問道,“謝大人爲何會這般覺得?”

“直覺!”

“直覺?”褚熹好笑地搖了搖頭,竟沒有意識到被謝安巧妙地轉移了話題,饒有興致地望着謝安,說道,“既然如此,謝大人如何看待自身?”

心中冷笑一聲,謝安聳聳肩說道,“怎麼看待自身嘛,下官倒是不知,不過下官可以肯定的是,大人年幼時必定是相當聰慧!”

話音剛落,殿內響起一陣嗤笑,誰都清楚,謝安這是拐着彎罵褚熹老糊塗。

褚熹聞言雙目一眯,冷冷說道,“哦?謝大人的意思是,老夫已年老昏昧麼?”

“這可是大人說的,”謝安嘿嘿一笑,待見褚熹眼中露出幾分不悅之色後,收斂了臉上的笑容,顧左言他說道,“下官斗膽問一句,大人有沒有聽過[欺老不欺小]這句話?”

褚熹聞言皺了皺眉,眼中閃過一絲異樣,在望了一眼謝安後,冷冷說道,“還請謝大人指教!”

“不敢不敢,”謝安微笑着拱了拱手,繼而問道,“大人貴庚?”

褚熹猶豫了一下,說道,“老夫今歲六十又二……”

“六十二啊,”謝安輕笑一聲,繼而望着褚熹說道,“下官今年未及十八……”

“那又如何?”

“這還不簡單?——大人諸般爲難下官,無非是爲了打壓下官,大人貴爲殿閣首輔大學士,而下官僅僅只是一介五品官,無論是資歷也好,歲數也罷,自然是鬥不過大人的,因此,下官只能忍……忍十年!十年夠長了吧?十年之後,下官二十八歲,正當年,而大人呢?恐怕早已在土裡邊了!——連這般淺顯的道理都不知,大人還敢說自己不是年老昏昧?!”說到最後,謝安的語氣逐漸加重。

“你!”饒是褚熹,聞言心中亦是大怒。

而謝安卻不給褚熹說話的機會,走上前一步,冷笑說道,“一飯之恩必償,睚眥之恩必報!——下官可不是什麼謙謙君子,今日大人如何爲難下官,十年之後,只要下官依然在朝中爲官,便要如何爲難大人學子、後嗣!十報還一報!——這就叫做[報應循環]!”

“你!”褚熹氣地鬍鬚亂顫,手指謝安微微顫顫說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謝安,你敢威脅老夫?”

“威脅?”謝安冷笑一聲,撇嘴說道,“這叫[已所不欲,勿施於人]!——下官此番討賊有功,而大人卻今日這般爲難下官,下官記住了,日後,必有回報!”

眼瞅着謝安眼中那滿是威脅的神色,褚熹氣地心口漲痛,一手捂着心口,一手顫抖地指着謝安,竟氣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氣憤填膺的褚熹,哪裡還記得其他,甚至於,就連被謝安中途轉移了話題都未意識到,只剩下滿腔怒火。

漂亮!漂亮!

痛快!痛快!

高明!高明!

見殿閣首輔大學士褚熹竟被謝安氣地站立不穩,胤公、阮少舟、長孫湘雨、孔文等人心中暗暗稱奇。

就連天子李暨亦是爲之動容,不住地打量着謝安。

而至於殿內衆臣,亦是被謝安這一席話說得心中難安。

對啊,這謝安如今纔不到十八歲,十年之後,他正當年,反觀殿內衆朝臣,有多少人能活到那十年之後?

一想到這裡,殿內朝臣望向褚熹的目光中,充滿了幸災樂禍之色。

可想而知,一旦日後謝安飛黃騰達、平步青雲,褚熹的兒孫、子侄勢必要遭此牽連,就算今日褚熹扳倒謝安,那又如何?

那謝安乃是東公府樑丘舞的夫婿,忍十年,照樣能入朝爲官,可褚熹呢?如謝安所言,多半是早已入土了,到那時,褚家恐怕要遭殃了。

可能也是想到了這一層厲害關係吧,褚熹望向謝安的憤怒目光後,隱隱浮現出了幾分不安。

什麼叫做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望着殿閣首輔大學士褚熹站也不是、退也不是,天子李暨心中倍感好笑。

真是想不到啊,這個與宣文較量了大半輩子的老傢伙,今日竟然栽在一個年僅十八歲的小輩手裡,還栽地這般狼狽不堪!

想到這裡,李暨望了一眼自己數十年的至交胤公,儘管此時胤公依然是閉目養神,彷彿沒有聽到任何事物,但是李暨依然注意到了胤公嘴角處那一絲淡淡的笑意。

“好了好了,”揮了揮手,天子李暨打着圓場說道,“褚愛卿的調查,想必是有出入之處,似謝愛卿這般有真才實學的俊傑,自然會在廣陵郡鄉試中展露頭角,至於廣陵郡的官員爲何對謝愛卿毫無印象,多半是雙目昏昧罷了……”

“……”褚熹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再望了一眼冷笑不迭的謝安後,拂袖迴歸隊列。

一來是天子李暨金口玉言,二來嘛,褚熹也意識到自己方纔丟夠了臉面,不想再與謝安胡攪蠻纏,丟人現眼。

望着褚熹氣地胸口起伏不止,天子李暨暗自好笑,繼而咳嗽一聲,對謝安說道,“話說回來,謝愛卿方纔言語,亦有不妥之處!——望愛卿自勉,日後休要再犯!”

謝安聞言拱手一記大拜,恭聲說道,“是,陛下!——微臣遵旨!”

“既然如此……”環顧了一眼殿內衆朝臣,李暨輕笑說道,“謝愛卿,念你這番討賊有功,朕升任你爲大獄寺正卿!——諸愛卿可有異議?”

殿內衆臣面面相覷,擺着於賀、褚熹這兩個前車之鑑在眼前,哪怕是太子李煒一黨的朝臣,也不敢再行插嘴。

畢竟方纔的事已足以證明,這謝安雖年幼,但可不好欺負,尤其是那句[一飯之恩必償,睚眥之怨必報],誰願意得罪這麼一個人物?

縱然是恨謝安恨之入骨的太子李煒,望向謝安的目光亦不覺有些複雜。

他不得不承認,這謝安確實是一個人才,只可惜,二人如今的關係,已恍如水火不容。

今日扳不倒這謝安,後患無窮!

只不過李煒也意識到,他已無法在官場上扳倒謝安了,畢竟謝安已不再是他初見時那個安樂王府的書童了,如今站在謝安身後,爲其壓陣助威的,那是東公府,是南公府,是長孫家。

冀京五大豪門中,有三大豪門在背後支持謝安!

一想到這裡,太子李煒恨恨咬了咬牙,暗罵一句該死。

本以爲謝安在聽聞這等好事後,必然會萬分欣喜地叩謝皇恩,然而令殿內衆朝臣感到詫異的是,謝安在聽完天子李暨的話後,竟然露出了幾分猶豫之色。

或許是注意到了謝安臉上的猶豫之色,李暨詫異說道,“謝少卿,怎得不滿意麼?”

“不,”謝安連連搖頭,拱手說道,“微臣只是覺得,微臣尚年幼,經驗不足,有好些地方還要請教孔大人,再者……”

殿內衆臣聞言一臉詫異,有些摸不着頭腦

本來,天子李暨加封謝安爲大獄寺少卿,已足夠讓衆朝臣震驚,然而眼下聽謝安的話,這小子竟然打算推辭?

費了大好力纔將殿閣首輔大學士褚熹說地啞口無言,可臨末謝安卻推辭了這份天大的好事?

“再者?”天子李暨臉上亦露出幾分詫異,擡手說道,“謝愛卿有話便說……”

“謝陛下!”謝安拱了拱手,望了一眼孔文的方向,舔舔嘴脣,正色說道,“據微臣所知,孔大人畢生心血皆在大獄寺,爲大獄寺那正大光明四人,累地家破人亡,瞭然一身……在微臣看來,大獄寺無疑乃是孔大人的家,亦或是此生的歸宿,若卸下此任,孔大人何以安身?——是故,恕臣斗膽,還請陛下收回這等恩賜,讓孔大人繼續爲大周效力,爲陛下分憂,直到……”他沒有再說下去,但是殿內衆臣卻都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小子……可真是重情重義啊!

天子李暨聞言爲之動容,下意識望向丞相胤公,卻見這位自己數十年的好友,此刻亦睜開了雙目,錯愕地望向謝安。

這個傻蛋!在胡說八道什麼啊!

見謝安竟然推辭這般好事,站在胤公身後的長孫湘雨心中又急又氣,只是礙於身份不好插嘴,因此,只能惡狠狠地瞪着謝安,藉此表達自己心中的不悅。

反觀樑丘舞,卻是一臉驚訝與欣慰地望着謝安,鳳目含笑,直勾勾地望着謝安,目光甚至有幾分癡迷。

而其餘朝臣,望向謝安的目光亦是褒貶不一,有震驚者、嗤笑者、鄙夷者、佩服者,不一而足。

“謝愛卿的意思是……”天子李暨的表情變得有些凝重了,收起了笑容,直視着謝安。

不得不承認,天子李暨不愧是大周皇帝,給謝安的壓力還是相當大的,在稍一遲疑後,謝安鼓起勇氣說道,“還請陛下看在孔大人畢生爲大獄寺貢獻辛勞的份上,叫這位對我大周忠心耿耿的老臣,老死於大獄寺之內吧,有始有終!”

李暨聞言爲之動容,在深深打量了幾眼謝安,忽然笑着對孔文說道,“孔卿,看來你註定要老死於大獄寺了!”

而此時孔文正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目光望着謝安,看着他微顫的鬍鬚,看得出來,這位老爺子此刻心中想必是異常感動,聽聞李暨之言,苦笑着搖了搖頭,拱手說道,“能老死於在任之位,臣固所願也!”說到這裡,他用複雜的目光望了一眼謝安,後者還以一個爽朗的笑容。

望着謝安那爽朗的笑容,天子李暨心中暗自感慨。

平心而論,對於謝安,李暨最初便極爲看重,倒不是說他看重謝安的本事,只能說,他看重的是謝安與樑丘舞的關係。

樑丘舞是什麼人?

她乃樑丘家的第十二代當家,其父乃樑丘敬乃東鎮侯,其祖樑丘亙乃東國公,毫不懷疑,這位年紀與謝安相仿的女子,日後勢必要接掌其祖、其父的地位,作爲冀京四鎮之一。

畢竟這是大周立國後數百年來傳下來的祖制,就算李暨身爲大周現任天子,也不得違背先祖。

也正是因爲[冀京四鎮]的地位不比尋常,李暨這數年前纔會默許其四子、項王李茂向樑丘家提親,要知道,按照祖制,[四鎮]是不得與大周皇室有任何婚姻上的往來的。

李暨之所以違背祖先所定下的規矩,默許李茂向樑丘家提親,說到原因,無非是因爲樑丘家未來的當家樑丘舞乃是女兒身,她所選擇的夫婿,勢必會影響到東軍的立場、東公府的立場。

正因爲這樣,在得知謝安與樑丘舞的關係後,李暨一直在觀察、試探謝安的品性,而今時今日,謝安讓天子李暨感到非常滿意。

在他看來,謝安雖年幼、脾性頑劣、貪財好色,又有幾分無賴之氣,不似朝中臣子應有的氣度,但貴在此人重情重義,兼之本事亦是不小,似這般人物,如何稱不上俊傑二字!

話說回來,倘若謝安方纔接任了大獄寺卿的職位,天子李暨也不會反悔,畢竟他的本意就是要提拔謝安,只不過,不會像眼下這般看重、欣賞謝安罷了。

不得不說,謝安給天子李暨留了一個非常好的印象。

“不後悔?”李暨輕笑着問道。

謝安搖了搖頭,拱手正色說道,“此乃微臣肺腑之言,豈會後悔?”

“善!”李暨不禁出言稱讚,繼而微微一遲疑,用帶着幾分揶揄的語氣說道,“方纔謝愛卿說,那批無主之財,謝愛卿只領了五十兩作爲犒賞,對吧?既然如此,朕便賞謝愛卿白銀五十萬兩,錦綢百匹,此外……”

謝安聞言倒抽一口冷氣,雙目放光,難掩心中喜色。

“此外,再賜謝愛卿宮中美姬十人!”

誒?

謝安愣了愣,詫異地望着李暨,張了張嘴,訕訕說道,“陛下,最後這個賞賜就……就免了吧……”

“爲何?”李暨臉上露出幾分詫異之色。

還爲何?

沒瞧見舞和湘雨正死死盯着我麼?

偷偷瞥了一眼二女,見二女一臉冷意,一副[你敢接試試]的神色,謝安勉強露出幾分笑意,訕訕說道,“微臣府邸甚小,恐怕容不下那麼些位美姬,陛下的好意,微臣心領了……”

以李暨的睿智,在看到謝安頻頻望向樑丘舞與長孫湘雨二女後,哪裡還會不明白,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帶着幾分揶揄說道,“既然謝愛卿府邸甚小,那就沒有辦法了,這樣吧,朕再從朕的私庫中提五千兩黃金,賞賜於你!——謝愛卿可滿意?”

正苦於囊中羞澀的謝安聞言兩眼放光,拱手連聲說道,“滿意,滿意……不不不,微臣謝陛下榮恩!”

“呵呵,”李暨微微一笑,繼而正色說道,“謝愛卿,自今日起,朕許你[開府]殊榮,望愛卿自勉之,日後再爲我大周效力!”

來了,[開府]的特權……

謝安心中暗喜,早已從樑丘舞與長孫湘雨口中瞭解到這項殊榮的他,如何會不知這究竟是怎樣的榮譽與權力,聞言連忙拱手,信誓旦旦地說道,“多謝陛下,微臣日後定當爲我大周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李暨微微一笑,繼而將目光望向李壽,在深深打量了李壽幾眼後,沉聲說道,“我兒李壽此次平叛有功,加封[安平王]!”

李壽聞言叩拜於地,不亢不卑地說道,“謝父皇!”

“平身吧!”

“謝父皇!”

望着緩緩站起身來的李壽,謝安滿臉詫異之色。

這……

沒了?

就一個安平王?

謝安實在有些想不通。

畢竟天子李暨曾一度想讓謝安升任大獄寺卿,即便謝安推辭後,也賞賜了五十萬兩白銀、五千兩黃金,可到了親生兒子李壽這裡,李暨卻只加封了一個安平王的爵位,其餘什麼都沒有。

不知道的人,恐怕多半還以爲謝安纔是李暨的兒子呢!

想到這裡,謝安心中的喜悅逐漸退了下去,暗自替李壽感到不值。

此後,天子李暨又按着謝安向朝廷所上呈的功勞簿,將費國、蘇信、李景、鄭浩、步白、石晉等西征軍將領逐一進行賞賜,而戰死沙場的劉奕、烏彭等人,以加以厚封,至於似張棟、唐皓、歐鵬、廖立等投降的原叛軍將領,亦按照謝安的建議,免除叛國之罪,至於具體,還是要等大獄寺審訊過這些人後,再做定論。

可以說,謝安這回可以說是大獲全勝,滿載而歸。

不過一想到李壽僅僅撈到了一個安平王的加封,謝安感覺有些遺憾。

“你可是在想,壽殿下乃陛下親子,何以陛下厚此薄彼,虧待壽殿下?”

或許是注意到了謝安那略微有些遺憾的神色吧,散朝之後,胤公淡笑着對謝安說道。

“……”謝安猶豫了一下,緩緩點了點頭。

胤公微微一笑,壓低聲音說道,“方纔那般機智,如何這會兒卻是這般糊塗?——陛下,這是在保護壽殿下啊……”

謝安愣了愣,繼而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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