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chapter 18

有人問過我,愛情的真諦到底是什麼?

我想,是通過愛你,而愛這個世界。

並且懂得,愛自己。

——2005年1月21日

北方的冬天是很寒冷的,乾燥的寒風迎面,彷彿空氣中時刻飄着細不可見的碎冰,刺到皮膚上,就是硬生生的疼痛。

就連人羣熙熙攘攘的地方都多不了半點溫暖。

林亦霖握了握快要僵掉的手,終於看到車緩緩地開來,他回頭看了一眼半敞着皮衣的陳路,不明白這個傢伙身體是不是太好,或者乾脆沒有神經。

售票員伸出窗外的叫喊打斷了他的走神,林亦霖拍了拍正在發短信的陳路,無奈地說:“喂,車來了,我們走啦。”

兩人隔着小屁孩在並不大的雙人牀上勉勉強強睡了一晚,沒想早晨陳路真的叫人來把車開走,順便讓跟屁蟲也回家找媽媽,說什麼都要和自己去縣城。

這段公路剛修好不久,來去的人沒有多少,一輛偌大的巴士空空蕩蕩。

林亦霖找到車後靠窗的位置,默默地坐了下來,陳路和他微笑的距離分外讓人緊張。

“你冷?”

一隻大手握住了林亦霖細長而冰涼的手指,陳路側着頭,藍色眼眸裡是少有的安安靜靜的溫柔。

“沒有。”林亦霖尷尬地抽了出來,搖搖頭。

明顯的躲避……陳路挑着眉毛剛想說什麼,頭頂上忽然傳來售票員的聲音:“兩張票六十。”

他下意識的拿出錢包,才發現沒有現金,只有刷不完的信用卡。

在大少爺的生活中,幾乎沒有多少需要摸到錢的事情。

儘管這小子很漂亮,但只認錢的黑着眼圈的售票員還是露出了不耐煩地神情。

倒是頭一回見到鎮定自若陳路臉上有點慌亂,林亦霖翹翹嘴角,拿出張一百的地了過去。

等售票員找了零錢,搖搖晃晃地走掉,陳路才說話:“肯笑了?我以爲你今天都不會有好臉色。”

林亦霖繃着勁的精神漸漸像泄了氣,他有點逃避的意味,看向窗外開始荒蕪的倒退景色,高大的樹木都只剩下灰白的枝幹。

這段旅程不短,司機隨手按了一下音響的按鈕,美麗的音樂流淌了出來。

那是很舊的卡帶,是王菲的《流年》。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倖免……

懂事之前,情動以後,長不過一天……

莫名的哀傷涌上了林亦霖的心頭,這個女人的歌總是讓他感到無能爲力的寂寞,卻能一遍一遍的聽下去無法自拔。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脆弱,像是一碰就要碎掉的冰片,全然透明。

陳路默默地看着,想起自己曾經想逗這個傻瓜,一眼一句我願意。

明明只相識半年不到,卻好像,久得不能再久了。

“昨晚……對不起。”陳路突然小聲說道。

林亦霖詫異的扭過頭。

“我不是因爲那樣的原因才說喜歡你。”

陳路表情很認真,他何嘗不明白林亦霖對於性愛有多麼恐懼和反感…被親生父親做過可怕的事情,是一輩子都抹不掉的記憶吧?

眼睫微微顫了兩下,林亦霖心情複雜:“你不要……”

……不要喜歡我。

話到嘴邊,卻沒說出來。

陳路又一次的握住了那雙冰涼的手,讓林亦霖失去了言語的力氣。

“霖霖?”

防盜門小心翼翼的打開,露出了一張女人先警惕而後驚喜的臉。

陳路微怔,他沒想到林亦霖長得那麼像他媽媽,同樣白皙的像瓷器的皮膚,同樣線條優美的雙目,只是這個女人,已經被歲月折磨的很憔悴了。

“媽~”林亦霖那麼長時間以來終於換上了張毫無防備的臉,高興的進屋介紹:“這是我的好朋友陳路,這是我媽媽。”

“阿姨好。”陳路沒有像在學校那麼不通人情,反而忽然找回了幼年時期就刻進骨子裡的良好教養。

“你好,別客氣,隨便做。”林媽媽把碎髮挽到腦後,憔悴的臉很溫和:“你這個孩子不早說要回家,同學都來了,媽媽也沒準備什麼好的。”

“阿姨你別忙了,不用和我客氣,不然下回我就不好意思來看您了。”陳路擺擺手微笑。

林亦霖簡直覺得這個大少爺今天鬼神附體,不禁用比公車上詫異十倍的眼光掃視了幾遍陳路,然後破天荒地拉起他的胳膊,大聲道:“媽媽,我先讓他看看我的房間,一會兒給你弄飯啊,你先躺着去吧。”

“你到底來幹什麼,我媽她身體不好,你別……”林亦霖關上門,面色有些緊張。

陳路無奈的一攤手:“我真的什麼都不想幹,陪陪你而已。”

林亦霖還是不相信的樣子,黑亮的眼睛像看犯人一樣看着他。

“這是你長大的地方?真孩子氣……”陳路若無其事的轉身,感嘆道。

十幾坪的睡房,牆壁塗成淺綠色,已經很沉舊了,上面還用彩色的油漆畫着繽紛的圖案,很容易看出是匹諾曹的故事。一張雙人牀橫在暖氣旁邊,牀單是鵝黃的兔子樣式,除此之外,就是小學生纔會用的那種書桌,和各式各樣的很多年前的童話書。

無言的苦笑,小林子搬出椅子讓他坐下。

從前,爸爸喜歡畫畫,全身的藝術細胞自然能把這裡弄得漂漂亮亮,還有媽媽當鋼琴家教賺來的外快,買了許多在那時很奢侈的兒童用品。

小小林亦霖隨便拿出一樣,就能把小區的孩子們羨慕的流口水。

當然,都是曾經。

陳路的聰明讓他很快意識到自己又在戳林亦霖的痛處,眼前這個男孩傷感的眼神在極力掩飾中讓他特別難過。

大少爺很快轉移了話題:“你有沒有小時候的照片,給我看看。”

“有…”林亦霖猶豫。

“拿過來。”

一本米老鼠封面的相冊。

打開來,陳路一愣,沒想到這個傢伙變得這麼多,幼年的他臉圓圓的,笑起來兩個酒窩,要多單純快樂就有多單純快樂,放現在能直接給施恩拍奶粉廣告去了。

整頁整頁的翻過,林亦霖的眉眼越發舒展,直到細瘦的十歲,戛然而止。

笑容全部都停留在那以前了……陳路修長的手指撫摸着相冊上五年前的他,像個小天使,漂亮而又幸福,讓自己感覺很窩心。

“我去給你和媽媽準備飯。”林亦霖終於在侷促不安中打破了沉默。

陳路抽出張相片往皮夾裡一塞,微笑:“我幫你。”

林亦霖乾瞪眼睛沒辦法,擺擺手:“算了……你還是……”

“我是你的好朋友麼,我知道。”不由分說,陳路拉着林亦霖就出了臥室直奔小小的廚房。

很意外任性的大少爺真的說到做到,林媽媽如此敏感的女人,卻沒有因爲這個生人有半點不舒服,相反,極懂禮貌又會彈鋼琴的陳路讓她喜歡的不得了,緊了多年的話夾子忽然就被這個藍眼睛的大男孩打開了,難得高興。

林亦霖在廚房洗完碗筷,邊擦手邊走到她的臥室門前敲了敲打開的房門:“媽,收拾完了,我們該走了,下禮拜我再來看你吧……”

林媽媽和陳路坐在鋼琴椅上,回頭勸道:“太晚了,又這麼冷,明天再走好了。”

“可是……我還要打工。”小林子不樂意。

“請半天假能怎麼着,阿姨一個人在家多寂寞啊,你還不願意陪陪她。”陳路在林媽媽看不到的角度露出了別有深意的笑容。

“媽……”不甘心的林亦霖商量。

“就是,再說你不怕冷陳路還怕呢,明天走,聽話。”林媽媽像是找回了當年的果斷,說道:“洗澡水燒好了吧,你們洗洗早點兒睡。”

站在門口的可憐蟲神經都要斷掉了。

昏黃的檯燈下,陳路襯着睡衣的側臉顯得特別好看,還溼着的褐色碎髮泛着高貴的光澤,他半支着上身,朝林亦霖笑的格外舒暢。

“這纔是你的目的吧,起來,你去睡沙發。”林亦霖圍着牀打轉,徹底氣急敗壞。

“雙人牀呢,好朋友有什麼不能分享。”陳路得了便宜賣乖。

“你……”林亦霖委屈道:“我媽怎麼就不覺得你不對勁。”

大少爺滿臉狐狸相,打開自己的萬能錢夾,裡面趙紫薇小姐強行塞進去的大頭帖熠熠生輝:“我說紫薇是我女朋友~”

“騙子。”

“過來~”

“陳路你不要太過分。”

“那我告訴你媽我其實是他女婿好了,要不要?現在二選一。”

……

三秒過後,林亦霖喪家狗似的爬到牀邊上,把一個大布熊放到兩個人中間,縮成小團的背影像個受氣包。

陳路還靠在那兒,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長睫毛被燈光染上金暈。

“陳路,你不要再這樣了,我受不了,我們真的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林亦霖突然出聲,聲音悶悶的:“就像我家很小很破,飯菜也不好吃,你現在受得了只是覺得新鮮,和你家的大餐別墅完全不同……至於我,也一樣,我不是你想象中的人。”

陳路聽着他說完,好半天才說出話:“你知道我爲什麼喜歡你嗎?”

“好奇心,同情心…”林亦霖開始列舉。

“不,是嚮往。”陳路打斷他。

從來沒有想過的詞彙讓林亦霖帶着懷疑轉過身來。

“我從來沒有見過比你更堅定更自立的人,林亦霖,爲什麼你總覺得自己是個弱者呢,在我眼裡,你比誰都厲害。”陳路拎起大娃娃放到牀頭,愛憐地摸了摸他的眼角:“簡直都要無所不能。”

半眯着的細瘦眼睛傻傻地看着大少爺,他穿着自己的睡衣,並沒有因爲尺碼小而不樂意,現在的臉龐反而心平氣和的觸手可及。

多像是做夢一樣啊。

陳路俯身趴到他面前,垂下藍眸和他對視:“我想像你一樣認真地生活,我想擁有你,從裡到外徹徹底底的林亦霖。”

小林子沒有說話,因爲平躺而散亂的黑髮看起來和平常很不同,在這麼寒冷而漆黑的夜裡,被小屋的溫暖薰染的有些嫵媚,那是漂亮的男孩子纔有的獨特模樣。

陳路低下頭,越來越近。

林亦霖沒有像往常那樣閃躲,而是默不作聲而又平靜的迎來了溫柔的親吻。

柔軟的觸覺,對方的獨特氣息近在咫尺,在廝磨中,一點一點地破碎,沉澱,深入骨髓……

原來親吻並不是那麼可怕而一定要沾染慾望的事情。

過了很久,當這個吻終於結束的時候,林亦霖微微喘息着這麼想。

那一夜,他們手握着手,在冬夜中安然的沉睡了過去。

窗外下起了零五年潔淨的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