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中,兩年的時間就過去了。就在我開始打算回到C市時,我三爺健康出來了問題,他去騎馬,摔了,差點就半身不遂。金荻聽說了這事兒,很熱心的張羅,把我三爺接到了Y城。”唐勝元抹了一把臉,“我直到這個時候,都還沒有意識到那張大網已經悄然張開了。”
我忍不住嘲諷他:“我覺得我已經後知後覺,你得虧是唐新鵬唯一的孫子,否則夠你死一千次了。”
他默了默。
我側頭看着牆壁,這盤棋下到現在,我終於能看清棋路了。比我原以爲的,要複雜許多倍。那麼多事情發生後,我所看到的,想到的,都跟伍家有關。大概唐勝元也和我一樣吧,以爲這一切都是伍家搞出來的事情,誰也沒有去注意文閱。那一次,在芳菲盡,我看着他醜態百出,心裡立刻把他歸類爲鼠蛇之輩,上不了檯面。想來,還是我太年輕,看不懂人心險惡。
唐勝元還在繼續往下說,那些一樁樁一件件的往事,那些痛苦的回憶。
“你走了後,我找不到你。整個人陷在無盡的痛苦和崩潰之中。也是因爲你的離開,我才爆發出了連我自己都感覺不可思議的力量……”他話說到一半時,手機又響起來。
我看向他,他和我說了這麼久,電話響了好幾次他都拒接了。這會兒他卻接起了電話,估計是很重要的電話。
“什麼事?……什麼?……好,我馬上趕回去。”唐勝元匆匆就掛了電話,然後起了身,“曉谷,我們快走,我三爺病危。”
“什麼?”我也跟着急起來。
他走到我行李箱旁彎下腰,拉上拉鍊後,他一手行李箱,一手拉過我。我抽出了手,但是跟着他往外面走。
下了樓,我去辦了退房手續,然後兩個人馬不停蹄的往停車場跑。沒多久,我們的車便上了路。
返回C市的途中,唐勝元不時接個電話。我側着頭一直看着車窗外的黑夜,晚餐沒吃,到這個點,我餓得前胸貼後背。
“你餓了吧?”他問我。
“不餓。”我淡淡道。
他探手從他旁邊的儲物格里拿了袋餅乾出來,遞給我後,他說:“這一路回去得幾個小時,你先墊個底。”
我沒吱聲,強忍着飢餓,反正餓過頭了就好,我將那餅乾隨手放回了儲物格里。
唐勝元嘴角抽了抽,沒說話。
一路上,車裡的氣氛安靜得有些凝重。唐勝元沒話找話了好幾次,見我真的不理他,他最後也就閉上了嘴。
晚上十一點多,我們趕到了C市的XX醫院,下了車,唐勝元就接着我往住院部跑去。上了樓,拐彎,憋着一口氣猛跑。
終於唐勝元在一個門口站了兩個黑衣人的病房門口停了下來。見了唐勝元,兩個黑衣人立刻站開了。
病房裡,醫生護士圍成一圈,各種儀器設備亮着燈。唐新鵬和唐老太太紅着眼圈站在牀頭,除此外,再沒有其他唐家人。我和唐勝元進去後,唐新鵬連眼皮都沒搭一下,倒是唐老太太看了看我,喊了聲曉谷,你來了。
“奶奶,我來了。”我禮節性的應了一聲。
“三爺。”唐勝元拉着我走到了病牀旁,“三爺,我和曉谷回來了
。”
我來的路上一直在想三爺到底生了什麼病?本來想問問唐勝元的,因爲不想跟他說話只能作罷。現在看到他,發現他雙眼深陷,整個人骨瘦如材。大半年的時間沒進,他竟病成了這樣。想起曾經在療養院時,他跟我聊天,還是一副狡黠的模樣。
這人生也太無常了。
“三爺。”唐勝元俯下身,連聲喊他。
喊了得有七八聲,三爺才緩緩的睜開了眼睛。他的視線落到我身上時,氣息有些重起來。
“阿元。”他看着我,嘴脣噏動,喊着唐勝元的名字。
“是我,我在。”唐勝元緊緊的抓住他的手,眼淚大顆大顆的從他眼角滾落。
“曉谷。”三爺喊我時,聲音幾乎低不可聞。
我趕緊也俯了身,“三爺,我是曉谷,我來看你了。”
“好。”他視線轉向我,好半天,三爺才說出了這個字。
“三爺。”唐勝元哽咽得厲害,“你會好起來的。”
“阿元。”三爺大概想把手擡起來,但沒有力氣,“大男人,不哭。”
唐勝元點頭,抽得說不出來話。
我心裡一陣酸楚,死生面前無大事。
“我的遺囑,一早就立好了,我名下的股份,全部歸你和曉谷,你們夫妻,共同持有。”他說得很慢,也很喘,“康成藥業,遇到了難題。你,要像個男人一樣,勇於承擔,敢,於面對,沒有過不去的坎。”
“我記住了,三爺,我記住了。”唐勝元哭出聲來。
“夫妻要同心,同心。”三爺看向我,嘴角含着笑。
我掙扎了一下,還是不忍心讓一個將死之人失望,便重重的點頭。
“我,沒有遺憾了。”三爺說完這幾個字後閉上了眼睛,只聽見儀器尖叫着,心電圖就成了一條直線。
病房裡響徹着唐勝元的哭聲,我木然的站着。情緒上,還是轉不過來彎。有護士要蓋白布,被唐勝元阻止了。唐新鵬夫婦和醫生們出了病房,大約是去安排後事之類的人。
唐勝元坐到牀頭,看着三爺的遺容低聲嗚咽着。今晚,他提到他少年時期捱打,是三爺從鞭子下救下了他,心疼他,照顧他。對唐勝元來說,三爺的意義更勝過父母和唐新鵬吧。所以,三爺過世,他纔會這般傷心。
“節哀。”我聽着他哭了很久,終是不忍,拉了拉他的手。
他起了身,在牀前對着三爺的遺體跪了下去:“三爺,你放心,我一定會做到。”磕了三個頭後,他爬起來。
“回去。”他對我說。
我遲疑時,他已經往病房門口走去了。他大悲之時,我發現我心裡還是放不下他,擔心他會出事。
唐勝元開着車,帶着我回了家。還是那幢別墅,只是不再有傭人,那麼大的房子裡,只有我們兩個人。進了大廳後,他就拉着我往樓上走。
“要不,我煮給麪條給你吃?”我忍不住了,只能開口問他。
“我沒胃口。”他鬆了我的手,“你要是餓,你自己去煮吧,我先睡了。”
我愣了一下,他已經往樓上走去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處。我才收回了視線,想了想,我折身
下了樓。
離開這裡半年,什麼都沒有改變,甚至連窗外的夜色,都一如從前。
我在冰箱裡翻了翻,除了硬得像石頭的臘肉,還剩幾顆雞蛋。我暗自嘆息,唐勝元應該是很少在家裡吃飯了,傭人又不在,冰箱纔會這樣空空如也。
沒辦法,我只能繼續翻找,最後在廚櫃裡找到了幾包泡麪。打火燒水,等水開時,我看着竈火發呆。
文閱,文閱……我在腦海裡努力的拼湊關於他的片斷。我第一次見他,是我姐進了派出所,是他幫我撈出來的。我以爲他是我姐的良人,現在才知,那是他的圈套。是他,一點一點精心設計。從唐勝元來到Y城,唐勝元住到我家樓下。我進入文閱的視線,漫長的時間,我這根藤上的葫蘆全被他牽扯進來了。
我想到這裡,只覺得心裡一陣接一陣的悶痛。鍋裡的湯溢出來,驚得我回了神,將火關小,我拿過抹布將竈臺擦乾淨。
吃了一大碗泡麪,我的胃總算舒暢了。看着鍋裡還剩下的麪條,我想着端一碗上去給唐勝元吃,轉念又想,要不是他,我哪裡會這麼慘?
這麼一想,我怒從心頭起,將鍋裡剩下的面倒進了下水道。簡單收拾了一下,我出了廚房,走到客廳時,我頓住了腳步。
然後,我朝之前溫湘庭住的那個房間走去。旋開房門看了看,還好,牀上有被子。我也不想洗澡了,攤開被子後,我脫了鞋和衣躺到了牀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太飽,我翻來覆去都沒有睡意。想順順關於文閱的事情,腦海又反覆迴響着唐勝元的哭聲。那哭聲怎麼也趕不走,我煩躁得很。
翻了快一個小時,我實在忍受不了了。翻身下了牀,我出了房間,然後上了樓。
站在曾經的房間門口,我豎直耳朵聽着。什麼也聽不見,唐勝元大概睡得死死的了吧?我這麼想着,輕輕的旋了旋門鎖。
門打開了,我輕手輕腳的走了進去。唐勝元連窗簾都沒有拉,藉着月色,我看着蜷成一團躺在被窩裡的人。
不知道爲什麼,我眼角一陣發熱,莫名其妙的眼淚就下來了。
傻站了大半天,我才走到牀邊,鬼使神差的,我伸手開了牀頭燈。他的呼吸很均勻,應該是睡熟了,但淚痕糊了一臉,眉頭皺得像揉過的紙團。
我還是第一次見男人哭成這樣,在我的概念中,總感覺大部分男人都是頂天立地,流血也不流淚的。
今夜,見了他的眼淚,我才知我錯得離譜。
飲食男女,兼具七情六慾,痛到深處,如小四所言:悲傷逆流成河。
我在牀邊呆坐着看他,夜一寸一寸深了,我思緒一會清晰一會散亂。來來去去,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三爺死得也太突然了,他那麼好,明知我不知所蹤,立遺囑時,還將我算作唐勝元的妻子。這份愛護,我受之有愧,也無以爲報。三爺對這盤棋大概不是那麼瞭解,他不知道我和唐勝元之間不可能有以後。
牀上的唐勝元發起抖來,跟打擺子似的。
我嚇一大跳,情急之下也顧不上那麼多,伸手推他:“阿元,你怎麼了?”
他像一尾魚一樣彈坐起來,一把將我摟住:“別丟下我,求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