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既已燃起何時熄滅便由不得誰說了算。
被分成四塊的黑子白子就此糾纏在一起在這一刻什麼境界什麼棋理都沒有了意義能夠依賴的只有棋手自已的力量。
什麼是力量?不同的領域有不同的解讀,詞典中的解釋是是力氣,能力又或是作用,但在圍棋中,力量就是計算力和膽魄的總合。
什麼是計算力?你下一手,我該怎麼應,我應完一招之後,你又會怎麼走,這樣一步一步的計算下去,真到戰鬥告一段落。誰算的步數多,誰算得步數準,誰的計算力就強。
什麼是膽魄?戰鬥中總會有誰也無法完全看清的地方,是果敢向前爭取最大的利益?還是忍耐退縮以避免未知的恐懼?
沒有前者,膽大隻是莽撞的代名詞,橫衝直撞,最後可能只落得個顆粒無收;
沒有後者,計算力只是懦弱的悲哀註腳,就如力大無匹的水牛,到頭來還是被人穿上鼻環耕田拉車。
力量,不能說徐晨風沒有,一位學棋七八年,從一省衆多業餘高手中脫穎而出,併成爲山西代表隊一員的業餘五段棋手不可能只靠着背書本,就能作到,真若是那樣,這一省的圍棋整體水平就太令人悲哀了。
但有一句老話: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徐晨風的力量是有,不過那只是一般業餘高手的水準,以業餘五段或六段的標準不能說弱,但也絕談不上強。
他地長處是大局地平衡感還有準確地形勢判斷。也因爲如此。他最習慣地下法是規規矩矩地按照佈局。中盤。官子地順序先角後邊再中間地慢慢來。兵不血刃。談笑間櫓灰飛煙滅是他追求地最高境界。反之。對於那種糾纏廝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地激戰格局在本能上就有幾分屑。總覺得那樣地下法簡直是煮鶴焚琴。有失棋士高雅從容。談笑用兵地風度。
風度可以用來演戲。從容可以用來擺酷。然而可惜地是。戰場上需要地不是偶像明星。而是鐵血戰士!
沒有什麼道理。也需要什麼道理。力量就是力量。不能做假。也沒有辦法做假。算路深就是深。不是花費地時間多就能趕上。氣魄大就是大。不是咬咬牙就可以挺住!
急風暴雨。徐晨風現在明白了這四個字地含義;
劈頭蓋臉。唯一地感受可以形容;
推枯拉朽。棋盤上地黑白兩色棋子正在上演着雪山地崩塌!
王一飛看過的棋書絕不會比徐晨風少,忘憂清樂道場地藏書,中國棋院的資料室,過百年私人的書架,徐晨風看過的,他全都看過,徐晨風沒看過的,他也看過。
但是,他的棋不是讀書讀出來的,而是下棋下出來地!
從回到北京,在退休職工活動站遇到穆建平,魏進東兩位啓蒙老師起,到後來進入忘憂清樂道場,再到衝上職業段位,進入國少隊試訓,可以說每一天他都是在和比自已年紀大,水平高的棋手戰鬥中度過,他的算路是從無數道職業級的死活題解答和無數次實戰中的摔打中得來,而這種經歷絕不是悠閒地坐在屋裡捧着本書,徹着杯香茶,背幾句口訣所能替代。
藤澤秀行曾經有位學生,小時候才情很好,然而他的父母不希望他做職業棋手,所以不得不停止修習,走上考上大學,進入一流公司之路。但這位學生對圍棋的熱愛並沒有熄滅,經濟獨立之後發奮學棋,終於通過比賽成爲一名職業棋手。藤澤秀行得知之後非常感嘆,一是爲這位學生的執着感動,二是爲他現在的選擇而遺憾。感動,是因爲其對圍棋地熱愛,遺憾,則是其在最關鍵的成長期不是修習圍棋而是在做別的事情。
對於第二點有人不解:一個近二十歲的年輕人憑着對圍棋的熱愛擊敗衆多院生而成爲職業棋手,這難道不是一件非常值得讚揚的事嗎?
藤澤秀行的回答:從小修習棋藝者一直置身於勝利地世界中,每天每日都要面對嚴峻的勝負,因此,面對勝負關鍵時刻的煎熬和痛苦已經成爲他們生命中的一部分,這種感覺深植於他們的血液中直到離開棋盤爲止。半路出家者雖然可以達到很高地水平,但因修業最關鍵的時間地錯失,那種對勝負的敏感和站在勝負關口地覺決已經不可能再重新培養出來,換句話說,在面對複雜多變,勝負微妙的棋局時,自小修習地職業者做出冷靜判斷,正確選擇的機率要比半路出家者高的多,因爲他們已經習慣了這種選擇。這位學生棋纔不錯,能夠成爲職
說明他在圍棋上的天賦,如果保持這種刻苦的精神,得一些成績,也許能成爲職業七段吧?不過也就是這樣了。”
徐晨風是上中學已後纔開始學的圍棋,雖天資聰慧,頭腦靈活,領悟力很強,一路走來也成了業餘五段高手,不過可惜的是,學棋最關鍵的那段時間終究已經錯過,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爲什麼練武的都講究個童子功?因爲小時養成的習慣會影響到人的一生,錯過了這個時間,以後再怎麼練也無法達到那樣的穩固了。
此時的情況正印證這一點。
戰鬥開始,王一飛的進攻如利斧一般銳利,刀刀見肉,棍棍見血,每一顆棋子都撐到最大效率,每一招都是最強攻擊。
徐晨風頭上冒汗了。
他不是沒有碰到過高手,也不是沒有過被高手痛宰的經歷,但以前那些棋局即便輸的很慘,也是在進入中盤戰鬥後,因自已一時不慎走出失招才招至強攻,之前的部分也是按步就班,佈局落子,有進有退。
然而,自已現在面對的這位對手似乎根本沒有打算佈局,開局伊始便從本來不可能有戰鬥的地方挑起戰鬥,然後沒頭沒腦地就撲了上來,自已想躲,躲不開,想避,避不了,想騰挪轉身,人家連魚餌帶魚身一口吞下,大局觀?開玩笑,大龍要是死了,大局觀還有什麼用?境界?等先保得住命再說吧!
公平而論,此處的戰鬥白棋並無不利之處,雖說加上邊路一子黑棋是五打四,但輪到白棋先走,所以雙方的處境大體相當,談不上誰好誰壞。
但是,雙方的力量決定棋局的走向。
不象境界,棋理那種玄之又玄的東西:那種東西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即使辯到人類絕跡那一天也未必爭出誰對誰錯。
力量就是力量,就象兩輛對開的汽車,要麼兩敗俱傷,要麼一方被另一方撞成廢鐵!
沒有花巧,沒有虛招,隨着棋盤上棋子一顆顆的增加,徐晨風突然發現,自已棋盤左邊被罩在裡邊的白子整體竟然只有一個眼位。
“天啊!”意識到這一點,曾經心比天高的年輕棋手如冷水澆頭。
由於外面被罩住,黑棋在中腹已經形成了一道頗爲可觀的外勢,左邊這塊棋如果先手活出搶到邊上拆逼的大場形勢尚且極爲嚴峻,若是落了後手,那就連判斷形勢的必要都不用了。
“必須要搶到先手!”
形勢比人強,事到如今,就算徐晨風不想拼命也不成了。
五路跳點,假如黑棋接,那麼白棋向上一貼,雖說付出的代價是黑棋中腹的勢力如鐵壁一般厚實,但終究搶到了先手,棋還可以繼續下下去。
但是,黑棋沒有應。
六路刺,王一飛又開始了對上邊數顆白子的蹂躪。
有心氣合的在左邊衝出,但仔細一看,黑棋外邊虛罩一手,自已還是隻能吃住一子作活,白棋所得只是多活出四目棋,黑棋的外勢依然還在,而付出的代價則是上邊數顆白子支離破碎,成爲對方的盤中美餐。
沒有辦法,白棋只有接住斷點。
既然應了一手,接下來的進攻就更沒辦法不應了,黑棋七路大罩,要把這幾顆白子悉數鯨吞。
白棋五路虎,做眼,無奈但卻是不得不走的一步,否則被黑棋佔到此處白棋數子整體無眼。
正在徐晨風盤算着接下來黑棋會怎麼繼續進攻這幾顆子的時候,令人心驚的一招出現了。
左邊二路跳入,破眼!
這是非常狠的一步,同時也是風險很大的一步,因爲若是吃不到這團白子,這步棋就僅僅是一步價值五六目的官子,而此時,棋盤上十五六目的大場比比皆是,而且上邊雙方拆二的急場赫然在目,做爲形勢不錯的一方,沒必要非得冒這種風險。
然而,王一飛既起殺心,刀下又豈會留活命之路!
白棋中腹靠出,唯此一招,所謂魚死網破,如果不能把黑棋的包圍線衝開,單靠邊上空間也僅能做出一隻眼。
無論黑棋挖還是扳,白棋順勢一擠,要麼突破中腹,要麼先手做出一隻眼,兩者見合必得其一,徐晨風對自已做活的本領還是很有信心的。
但是,黑棋沒有扳也沒有挖,而是中腹一夾,手筋。
“啊?難道就這麼結束了。”在旁邊觀戰多時的郝志強頓時心跳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