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 60 章

第60章任競年的報紙

當晚吃飯的時候, 顧舜華提了今天賣清醬肉的情況,陳翠月長舒了口氣:“我心算是放到了肚子裡了,不用愁了!要不然看着你這麼折騰, 我晚上睡不好覺啊!”

顧全福也難得笑了:“能賣出去就好, 還有二十斤肉, 一百多塊錢的本, 也就隨便賣賣。其實這幾天, 我也和以前認識的幾個朋友打了招呼,讓他們看機會幫着捎捎貨。”

這個說起來倒是也不難,他昔日的朋友, 總有一些在大飯店乾的,偶爾碰上一些講究的主顧, 或者辦什麼宴席, 用上這個總是更體面。

所以他琢磨着, 賣還是能賣的,就是怕時候長, 萬一被人家舉報,鬧出事來也麻煩。

眼下女婿和兒子馬上要高考,家裡別出什麼亂子清淨點好,不然怕影響他們考大學。

顧躍華當然也高興:“姐,等你發財了, 去買獨門獨院的房子吧, 我有個同學就住那種房子, 人家家裡有地契, 祖上傳下來的, 之前被沒收了,這不是現在政策恢復了, 拿着地契人家就把房子要回來了!”

顧舜華聽着,倒是有些心動,看起來以後房價要飛漲,這種四合院更是有價無市。

她便道:“這還不一定能掙錢,說不定賠着呢,想那麼多沒用!”

不過話鋒一轉:“不過誰還不能做點夢呢,那種房子得多錢啊?”

顧躍華卻是不知道的:“誰知道呢,我估摸着得好幾千吧?”

好幾千?

顧舜華心裡一動。

現在雖然在大雜院裡蓋了房子,但確實太小了,真是處處不方便,而且以後孩子大了,一個姑娘一個小子,總不能就這麼一直住一塊兒,終究不體面。

人就是這樣,得隴望蜀,之前想着有一塊遮風擋雨的瓦就行了,可當真得有了遮雨的瓦,又希望能住得體面了。

到了晚上睡覺時候,顧舜華便和任競年商量開了:“我想好了,就算不做清醬肉了,我也得做西瓜醬,我覺得現在整體方向就是要改革,我要抓住機會,人家瓜子大王前幾年賣瓜子都能賣一百萬,你說都是兩邊肩膀頂一個腦袋,我怎麼就不行,我想試試,單位不允許,那我就私底下自己做。”

任競年擡起手,摸了摸顧舜華的頭髮:“怎麼,眼饞四合院了?”

這話說得,顧舜華臉紅了,她捏了捏他的胳膊:“就是眼饞怎麼了!幾千塊,我們努着勁兒夠一夠,說不定就有了!”

任競年卻道:“未必幾千塊,振華也就是道聽途說,我估摸着怎麼得上萬了,不過有目標總是好事,回頭打聽打聽,看看我們距離一套四合院還差多少清醬肉和西瓜醬。”

顧舜華噗地笑了:“西瓜還沒買呢,就惦記着掙西瓜醬的錢了!”

任競年:“瞧你這幹勁,說了肯定就做成了。”

顧舜華聽着,更忍不住笑了:“我看看吧,也許先不折騰了,咱們家第一要緊的事還是你考上大學,你考上大學,我才吃了定心丸。”

任競年:“考大學,我覺得應該能成吧,就看考哪所學校了。”

顧舜華:“其實嚴教授的理工大學還不錯。”

任競年:“是不錯,不過那個挺難考。”

顧舜華:“你試試嘛!”

任競年:“嗯,那我就報考他們學校了,上次我和他聊起來,他說他最近被選入了中國理工大學的計算基數與模擬專業教研組,需要做大量的研究,北圖最近恰好進了一批這方面的外文書籍,所以他才總是跑北圖來。我瞭解了下,這一塊中國還很落後,將來還有很大發展潛力,如果可以,我就報計算機專業了。”

顧舜華聽着,卻是一頓,心裡甚至有了一種宿命感。

週週轉轉,任競年註定還是要進入同樣的這個行業,當下道:“那敢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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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顧舜華去上班,結果有一家飯店的經理來找,說是想買清醬肉:“正好有一戶人家要辦宴,人家是大院裡的,講究一些,想用清醬肉,這樣說出去有面兒。”

顧舜華問了問,對方要五斤,她便以二十元一斤的價格賣了,這麼一來,成本也就是大概還有二十五塊沒收回了,這就真是一點不用愁了,剩下十五斤,就算不賣了自己吃行吧,二十五塊錢她也不是不捨得!

等下了班,還沒進家門就碰上了寧亞,寧亞笑着說:“舜華,咱可真是發財了,今天又有兩家過來找你買清醬肉,都等着呢!”

這兩家,一個是顧全福朋友介紹的,另一個則是之前找過的一家賓館,這兩邊都是飯店裡打算留着用,大家商量了商量,一人要了五斤,按照二十元算的,當場給的現金。

顧舜華到了這時候,就笑得合不攏嘴了,已經掙了一百七十五元了,還留下五斤清醬肉,自己可以慢慢吃,或者留着送人情。

之前大概有十斤送給雷家、佟奶奶還有幫襯自己的鄰居,這些也全都等於不花錢。

她算了算,頭一次做,能有這個結果,已經夠好了,關鍵是隻剩下五斤肉了,就算有人舉報已經晚了,誰還能去追查那些賣出去的肉!

可誰知道,第二天她還沒出門,就有三家過來找了,其中就有之前她和任競年找上的華豐飯店,來的主任恰好就是鼻子朝天的,現在已經一改之前的傲慢,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

她猶豫了下,還是道:“沒了,賣光了。”

那華風飯店主任一聽都急眼了:“多少都行,我們着急用,我們也是聽說了別家有這個,有一位特別的客人特意點了這個,貴一點也沒什麼!”

另一個卻道:“我們是老人家想吃,多少年沒吃過這個味兒,給我們一塊讓我們嚐嚐就行!”

最後一個更急:“我們是結婚辦席啊,新娘子直接提了,想用這個,她還看了你們的報紙!”

說着,直接拿出來報紙:“我們就要這個清醬肉,就報紙上寫的這個!”

顧舜華一時也有些懵,她前幾天還愁着怎麼賣,沒想到突然就搶起來了,看着這情景,她甚至還有點擔心,畢竟太惹眼了。

顧舜華:“我這裡是真沒有了——”

誰知道那個華風飯店主任卻道:“顧同志,是我之前有眼不識泰山,我哪懂這是什麼好東西,我見識淺,您就大人有大量,我這裡給您賠不是了,您看看,好歹賣給我一點吧,不然我這事沒法交代,我們現在賣這個,不是圖掙錢,就是圖個面子,我已經立下軍令狀了,買不到這個,回頭丟人現眼的!”

他姿態做得很低,顧舜華卻是無奈:“主任同志,您想多了,不是我故意拿捏您不賣,而是我們實在沒了。”

那華風飯店主任卻指着窗戶裡頭掛着的:“那不是嗎?那怎麼也得有五斤吧?”

顧舜華無奈了,早上的時候,她掛那裡晾着,本來說回頭收起來,結果竟然忘了,就這麼被這位飯店主任給看到了。

那飯店主任道:“顧同志,之前實在是我不對,我給您賠不是了,這個東西是稀罕東西,一般真見不着,我們這次的貴客,是從國外來的,這次就想嚐嚐過去的稀罕東西,說一直惦記着,那也是鬍子花白的老人家了,顧同志您就看在人家年紀一把的份上,就賣給我們一點吧。”

另外一個卻是馬上道:“這位同志,既然之前人家送上門賣你都不要,現在您又何必呢,我們這是一看到就想要,再說你們是做生意,我們這是孩子要結婚,大家就擡擡手,讓給我們吧。”

最後一個無奈了:“我家是老人想吃,老人家一把年紀了,你們看看這——”

三個人爭執着,竟然是互不相讓,甚至開始擡價了,願意三十塊一斤買這個。

終於,大家談妥了:“分一分吧,每個人割一塊。”

顧舜華聽得頭都大了,不過價格竟然擡到了三十元,這真是不小的誘惑。

她想了想:“也就只剩下五斤了,我想留下一些給孩子吃,所以沒法全都賣了,各位要是能接受,就一人差不多分一斤吧,也算是我的心意,不讓各位白跑一趟,再多,真是沒了。”

她這麼一提,大家覺得一斤實在是有些少,不過總歸是比沒有強。

於是顧舜華借來了秤,給大家分割了,其實並不能嚴格地按照一斤一斤地分,顧舜華也沒這個手藝,只能是大致差不多,最後大家按照斤兩給了錢,一人按照三十斤算的,這樣大概得了九十多塊。

等分完了,大家各自拎着自己的回家了,顧舜華算了算,這件事算是徹底收場了,實打實掙了二百塊。

而接下來,竟然陸續有人找上門,打聽下有清醬肉嗎,自然是沒了,剩下兩斤,顧舜華肯定是想留着自己吃的,那些人也是遺憾,無奈離開了,又留下聯繫方式,說以後再有的話,說一聲,還想買。

顧舜華難免感慨,心想說是價格貴,但吃得起的人也不少,她便有些心動了。

之前沒掙到錢,還沒那麼多想法,現在看着多出來的白花花二百塊,那真是心花怒放,這樣子來錢其實挺快的。

再說,她還真有些惦記四合院了呢,只是如果真要繼續幹,玉花臺的工作估計可就白瞎了。

這就猶豫了,她覺得自己現在底子還不到家,還是得在玉華臺這個平臺上多磨鍊磨鍊。

說白了,她現在是既貪工作,又貪外頭做買賣的錢。

她如果現在就這麼辭職,也得不償失。

就在糾結的時候,恰好王新瑞過來找她,說是約她過去一起看看雷永泉和常慧,顧舜華一想也是,自從他們從家裡偷跑出來結婚,她還沒見過,一切都是聽王新瑞說的。

其實早該過去看看,只是這一段忙清醬肉的事罷了,現在落聽了,可以騰空了。

於是那天,她抽空過去雷永泉和常慧那裡,常慧剛收拾好打算出門,一看到她們過來,高興得要命。

她笑着說:“我還說過去看看你們,沒想到你們就來了。”

王新瑞:“瞧你,自從重新結婚了,人都變滋潤了!”

顧舜華也覺得,常慧確實變了,她現在的笑,是在眼睛裡,洋溢着一種很舒坦的幸福。

這時候雷永泉出來了,見到她們,也是高興,趕緊招呼着進屋。

屋子是七八平的小屋,裡面簡陋到只有日常用品,大小也就和顧舜華新蓋的房子差不多。

要說顧舜華常慧住這種房子,倒是沒什麼,但雷永泉竟然住在這裡,就稀奇了。

他可是住大宅子四合院的人,得有單獨的書房,結果現在就這條件了。

不過雷永泉卻笑呵呵的:“快進來坐,快進來坐。”

說着,就搬來了一個小馬紮:“只有一個馬紮,算了,我坐馬紮吧,你們坐牀上。”

顧舜華和王新瑞都笑起來,看着這位大少爺這樣,也是稀奇了。

常慧衝了一杯橘子汁水給顧舜華和王新瑞,大家邊喝邊說話。

雷永泉現在是特佩服顧舜華:“你可得和我詳細說說,你到底和我媽說了什麼,我聽說,我媽被打擊的啊,整整一天不說話,就差絕食了!”

顧舜華當時其實是一氣之下那麼說了,現在聽說雷永泉媽被自己氣到,也是有些無奈:“其實也沒說什麼,就是大致說了你們之前擺酒的事……”

雷永泉笑道:“我媽這個人,估計這輩子沒受過這麼大的打擊,就沒人敢說過她什麼,我爺爺都沒說過她,現在好了,她可算是見識着了,舜華,你可真是開天闢地頭一遭!”

顧舜華:“這可別把阿姨氣壞了?”

雷永泉:“沒事沒事,其實這次多虧了你,我媽竟然不管我們了,這不,我都離家出走這麼多天了,她也沒動靜了!我聽我爸那意思,我媽竟然也不提我們倆的事了,竟然不管了?”

王新瑞:“那不是挺好的,這就是默認了?”

雷永泉:“誰知道呢,我媽那人心思也挺多的,我也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不過反正現在沒動靜,我們就先登記結婚了,就這麼先過着,她以後反對,我們以後再說唄,不管她了!”

這麼說了一會兒話,常慧要去託兒所了,顧舜華和王新瑞見此,也就跟着她出去,雷永泉自己在家繼續複習,他現在比往常都用功,野心勃勃一定要考上大學。

走出來那小房子,幾個女人不免說幾句知心話。

王新瑞自然是恭喜常慧:“別管怎麼樣,你們算是正式登記結婚了,以後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說什麼,你就是雷家正兒八經的兒媳婦,給我把氣勢端出來,他媽要是再說你,你就挽起袖子幹啊!”

王新瑞這一說,常慧噗地笑了。

不過笑過後,她認真起來,望向顧舜華:“其實這事我得謝謝舜華,我這個人就是性子彆扭,沒咂摸過味兒來,臉皮薄,卻又自尊心強,說白了,還是我們家境差距大,一回來我就自卑了。”

“我也是從那次雷永泉幫我弄好了工作開始想明白的,如果是去年這時候,我聽了可能還生氣了,我憑着本事有一份工作,幹嘛要讓人家幫忙?可後來,遇到了那麼多事,我也明白了,形勢比人強,別人說一句話就能解決的,我幹嘛非死倔着,本來我條件不比別人差,怎麼別人都能轉正就我不能,這社會就這樣。”

這話說得讓人心疼,以前死倔死倔的,終有一天,認清了現實。

顧舜華嘆道:“你能這麼想也挺好的。”

常慧卻又道:“現在我和雷永泉正式登記結婚了,登記那天晚上回來,他特別高興,我其實也高興,但冷靜下來,我深刻地剖析了我自己的內心,我的高興,一半是因爲我依然愛着他啊,我和自己喜歡的人結合了,另一半,我覺得我真得長大了,在這之前,我還是一個孩子,但是在這之後,我長大了,我贏了這一局。”

王新瑞:“那不挺好的,咱們勝利了!”

常慧:“未來的路肯定也不好走,他媽媽估計心裡恨着我,但是那又怎麼樣,我現在想明白了,我要正面迎擊,反正雷永泉他爸是沒什麼想法的,他爺爺也是贊同我的,反對的就是他媽,我大不了聯合所有可以聯合的階級力量來對抗!”

這話說得大家忍不住笑起來。

不過常慧好像有很多話要說,她又繼續道:“我也想過,現在雷永泉高高興興地和家庭脫離,和我在一起了,將來沒準又後悔了,但是管他呢,反正現在,我們至少有愛情的,至少我現在開心了,我就覺得挺好,日子過得順心!”

顧舜華忙道:“常慧,其實你現在犯不着去想這些悲觀的想法,婚姻和愛情不一樣,婚姻是慢慢處出來的,愛情只是婚姻的開始,但是這一場婚姻怎麼走下去,還是得看你和雷永泉的相處。”

常慧點頭:“舜華,謝謝你,你說的我現在明白了,我也謝謝你幫我做的那些努力。我這輩子所有的憋屈都在雷永泉他媽那裡,你那麼教訓了她一頓,我算是心平氣和了,而且我有信心了,她也就一普通人,兩個肩膀頂着一腦袋,我怕什麼呢,我一點都不怕她了。”

她又道:“我就是要追求我的愛情,我和雷永泉就是要在一起,現在他愛我愛得死去活來,他跪在牀上給我道歉自己扇自己巴掌,她如果知道了,估計能活生生氣死,她的兒子現在爲了我放棄家庭的一切,她又憑什麼反對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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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常慧告別後,王新瑞和顧舜華走在衚衕裡,王新瑞還是很多感慨。

她嘆道:“常慧性子變了不少。”

顧舜華:“我也說不上來是好還是壞,不過她的變,也不光是因爲雷永泉,也因爲回來後的生活和工作吧,自從回來後,她壓抑了太久了。”

常慧離開的時候還是初中畢業生,世界是美好的,自己還是一個半大孩子的心態,沒離開過父母。

內蒙古八年的艱苦生活,誰不盼着回來,只是大家心裡以爲的回來,是回到初中的年代,回到學生時候無憂無慮的時光。

但其實,八年過去,北京城的一切早就物是人非,他們可以回來北京城,卻回不去她們的少女時代。

就常慧而言,她回來後發現弟弟要結婚了,家裡沒她的地兒了,脫離了北京這個世界八年的她根本沒時間和能力建立屬於自己的家。原本歸家的喜悅就這麼毫無準備地變成了不尷不尬的“亟需嫁出去的姑奶奶”,偏偏工作又一直不順利,沒法轉正,不斷地被擠壓生存空間,相親的時候又被嫌棄以前的經歷,這一樁樁的,讓人怎麼活。

王新瑞嘆息:“你說怎麼這樣呢,怎麼回來後一切都變得那麼複雜,我們在內蒙古兵團的時候,條件那麼艱苦,我們不是整天開開心心的,大家一個比一個有幹勁,怎麼回來後,反而愁事一籮筐?按說回來了,我們不是應該高興嗎?”

顧舜華想了想,道:“因爲在內蒙古兵團,我們拋棄了這個社會賦予我們的一切身份特徵,就像新出生的嬰兒,去開闢新的天地,在那裡,我們全都是一樣的,也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

那就是一個伊甸園,沒有高低貴賤,大家睡着草鋪,穿着一樣的軍裝,蓋着一樣的被褥,喊着口號舉着紅旗戰天鬥地,改變那荒蕪的世界。

一起訴說着理想抱負,一起開天闢地無所畏懼,就那麼毫無拘束地談對象結婚,把世俗的一切踩在腳底下。

但是回到北京,就回到了俗世。

王新瑞怔了一下,之後苦笑一聲:“舜華,你說得對,這麼多年來,我們都盼着回來北京,北京多好的地兒啊,內蒙古多苦啊,可是現在我才明白,原來內蒙古纔是我們的天堂,這裡反而是醜陋的人間。”

回來了,常慧醒了,開始冷靜地反思她的愛情了,開始認爲她的愛情和婚姻是一場戰爭,而不是無拘無束的揮霍了。

顧舜華:“也不能說是醜陋,只能說是真實,我們回到北京,就是回到了真實的人世間,一樣米養百樣人,這裡什麼人都有,好的不好的,全都有。但我們沒什麼好怕的,內蒙古的艱難是一道人生,北京城裡的人情世故也是一道人生,我們能熬過去陰山腳下的荒涼,就不信在這北京城裡混不出一個人樣來,你說呢?”

王新瑞沉默了好一會,才道:“說的是,其實咱們趕上的機會也好,接下來咱們國家要改革開放,咱們自己好好地學本事,以後有的是機會!”

這話說得也是豪氣萬丈,顧舜華忍不住笑了:“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咱們抖擻起精神來,說不定還能幹一番大事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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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舜華手頭原本就有五百塊了,現在清醬肉一下子掙了二百,她便拿着這二百塊錢存過去了,看着大紅存摺,心裡到底是舒坦。

偏偏這個時候,牛得水找她,告訴她一個大好消息,是關於兩個孩子上幼兒園的事。

其實顧舜華之前就和牛得水提過,玉華臺沒有自己的託兒所,但是飲食公司有,只不過距離玉華臺和大柵欄都遠,所以顧舜華問問能不能轉託,牛得水就給上面打了報告,這次終於審批下來了。

以飲食公司的名義,將兩個孩子託在大柵欄街道辦幼兒園,這樣子顧舜華就只需要交幾塊錢了,大概一個月省下來小二十塊。

小二十塊,這年頭無論對誰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了,省下這筆錢就夠他們一家的嚼用,顧舜華徹底鬆了口氣。

這麼一來,哪怕任競年上了大學,她也不怕了。

牛得水又提到了顧舜華做清醬肉的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其實根本上來說,你也沒做錯什麼,也沒違反什麼政策,可問題是,你就防不住有些小人,他就是給你來黑的坑你,你說能怎麼着,所以還是得小心。”

顧舜華點頭:“嗯,我知道。”

她現在其實還存着做西瓜醬的心思,不過聽了這一番話後,其實心裡也打鼓了。

清醬肉賣出去了,要不要繼續,繼續的話,自己付出的代價可不只是玉花臺的工作,還有由此帶來的每個月二十元託費補貼。

她也只好先不去想了,就每天踏實地幹着,畢竟無論將來什麼打算,手藝纔是最根本,還是得多打磨自己的手藝。

到了週六,單位發了幾張電影票,有《街上流行紅裙子》,還有《苗苗》,顧舜華問了問,知道這個《苗苗》是兒童電影,一時想着兩個孩子還沒看過電影,便想帶他們過去。

孩子知道要看電影就期待,蹦蹦跳跳盼着爸爸來,等週日任競年過來後,便早早地出去了,顧舜華特意給兩個孩子打扮好了,一家子都挺光鮮的。

他們去的是什剎海旁邊的紅樓影院,給孩子買了爆米花,一邊吃着一邊看電影,電影講的是一個女青年本來想當運動員,結果陰差陽錯被分配爲小學老師,最後克服困難,成爲一名受小學生愛戴的小學老師的故事。

兩個孩子頭一遭看電影,其實別管什麼他們都能看下去,關鍵是看個新鮮。現在這部電影恰好和孩子有關,他們更是看得興致勃勃。

以至於看完電影,兩個小朋友手拉着手還討論呢。

“我也想上小學,我喜歡苗苗老師。”

“我也喜歡!”

“媽媽,什麼時候我能見到苗苗老師啊?”

“我們上小學就能見到了吧,我要當苗苗老師的學生。”

兩個孩子便期待起來,還以爲他們上了小學真能見到苗苗老師呢。

顧舜華聽着這話,不免有些感慨,想着自己想盡辦法回來是對的,在這裡,到底能多見識一些,北京的電影票其實很便宜,兩毛錢一場,想看什麼有什麼,這裡的孩子得到的資源外地真是沒法比。

一時又想起來那託兒所的事,便和任競年提起來自己的徘徊。

任競年卻道:“最近我也一直在關注這方面的消息,我們單位訂着報紙,相關的報紙我都會看,這兩天我倒是看到一份報紙,特意拿過來了,本來想給你看,昨天事兒太多,忘了。”

顧舜華:“什麼?”

任競年打開包,找了找,竟然還真帶着,只不過有些折了,他拿給顧舜華看。

顧舜華忙打開,看到上面的文章,不免意外,這上面竟然提到了瓜子大王的事。

當下也不顧別的,就這麼拿着詳細地讀起來,原來傻子瓜子的調查報告送到了國家最高領導跟前,結果領導人給了意見,說是對個體私營經濟發展要給予肯定,至於由於傻子瓜子引起的姓“社”姓“資”的爭論,他認爲要“放一放”和“看一看”。

任競年看她看完,這才道:“許多事,我們根本看不透,不過多看看報紙學一下倒是可以,傻子瓜子一口氣掙了一百多萬,他光給僱工的工資就是一個月五百,我們比起他來,根本不是一回事。所以從這方面來說,也沒什麼好擔心的,無非就是你們單位允許不允許的問題。你如果真想幹,實在不行,我們豁出去了。”

顧舜華看了那報紙,心裡卻已經是舒坦多了。

“也難爲你,怎麼翻到了這麼一份報紙,還巴巴地拿來給我看,這確實是挺要緊的。”

任競年:“也就再過一個月,我這邊高考結束了,我也儘量騰出功夫來,你要幹什麼,我幫你打下手,當你的小工,不要錢的。”

顧舜華:“呸,不要錢?你好意思說,我還盼着你倒找我錢呢!”

任競年也就笑了,這時候恰好見旁邊有涼棚,涼棚裡什麼都有,大碗茶,還有酸梅湯。

顧舜華一看酸梅湯就饞了,那酸梅湯都是放在黑陶瓷罈子裡,是慢火熬出來的,一看顏色就知道正宗貨,醇厚濃郁,絕對不帶一點假的。

她便道:“我想喝酸梅湯!”

她這一說,兩個孩子也紛紛表示起來。

“多多也要喝酸酸湯!”

“滿滿也要喝酸酸湯!”

任競年笑道:“行,都在這裡等着,爸爸給你們去買!”

於是一口氣要了四碗,果然是味道好,喝的時候碗上都掛着汁,一看就濃,喝到了肚子裡,可真是沁涼舒坦。

涼棚裡,夏風徐徐,酸梅湯的甜味迴盪在口齒之間,顧舜華滿足地吸了口氣。

她想起來那天和王新瑞討論起來的話題,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孩子和男人。

男人是極好的,孩子也養得懂事乖巧,甜美可人,戶口有了,房子有了。

至於什麼做不做西瓜醬,什麼時候做,選擇西瓜醬還是選擇玉花臺,這說重要,也不重要,反正無論選定哪個方向,使勁往前衝就行了。

正胡思亂想着,任競年側首看過來,見一縷發輕輕拂過她面頰,她眉眼間都是愜意,便笑着道:“酸梅湯就這麼好喝?”

顧舜華噗地笑出聲:“那當然了,以前咱們在內蒙古,可沒這麼好喝的酸梅湯,現在我可算是享受到了!”

***********

接下來幾天,顧舜華到底開始琢磨做西瓜醬的事了,做不做的,她得先想好了。

她先請教了自己爸爸這方面的知識,又去圖書館查了一些技術書籍,她開始將爸爸的一些經驗和書上的科學知識融會貫通,結合起來。

這麼研究了兩三天,心裡有底了,開始覺得,怎麼也得做一做,不做西瓜醬就手癢啊。

而做西瓜醬,關鍵是黃豆西瓜以及一些調料,調料方面,用量也不是太多,她目前自己也積累了一些路子,倒是可以解決了,西瓜的話,直接去大興拉,那邊的農民估計還愁賣呢。

唯獨黃豆,她得琢磨琢磨。

當然除了這些,還有人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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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算了算時間,也許倒是可以先少量做一批,如果可以做成功了,再考慮後面的,反正順利的話,不到一個月就能做出來,而就在這個時候,她沒想到的是,雷永泉媽媽找上她了。

當時是下午要歇班,她想再多練一會兒手,沒走,結果就聽到一位師傅喊着,說是外面有個人找她。

等她出去,就發現不遠處一輛轎車,臺階旁站着的是雷永泉媽媽。

雷永泉媽媽穿了一身黑色裙子,戴着太陽眼鏡,看着倒是莊重典雅,只是她一個人站在那裡,總感覺有些蕭瑟。

其實重新看到雷永泉媽媽,顧舜華竟然有一絲愧疚。

當時雷永泉媽媽那樣說常慧,她確實是惱了,把她說了一通,那是憑着一時之勇,但是當冷靜下來,眼前的人是她好友的媽媽,也是幫過她的人。

況且顧舜華想事情,總是會從各方面來想,這件事,雷永泉媽媽她也有自己的立場。

她靜默了下,還是笑着和雷永泉媽媽打招呼:“阿姨,您怎麼過來了?”

雷永泉媽媽就像之前沒發生過什麼事一樣,笑得特別親熱:“舜華,我聽說你這個時候下班,便說過來接你,最近我家老爺子沒什麼胃口,還想請你幫幫忙呢,你說你這孩子,倒是和我生分了,也不知道過去看看我。”

顧舜華也是疑惑,心說這算是哪一齣,哪天說的話真是撕破臉皮了,她竟然當沒事一樣。

但她既然這麼說了,顧舜華也只好笑着道:“阿姨,怪我,最近太忙了,其實我也正惦記着阿姨,正說過去看看阿姨,也看看老爺子。”

雷永泉媽媽:“舜華,來,上車吧,咱們這就回家。”

那親熱的,簡直彷彿顧舜華是她親閨女!

顧舜華便也跟着上了車,說實話,這還是她頭一遭坐小汽車呢,這種小汽車和公交車不一樣,底盤低,坐上去後明顯比周圍騎車子的矮一截。

小汽車在人羣中緩慢地行走着,四周人羣忙忙碌碌,不過車內卻是安安穩穩地坐着,雷永泉媽媽拉着顧舜華的手,嘆道:“舜華,上次你帶過來的那清醬肉,可真好吃啊!要說起來,我以前也沒吃過這清醬肉,我尋思着,也就是一個火腿呢,結果我一嘗,這味兒啊,可真是好!我這輩子就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醃肉!老爺子吃了後,連聲說好,說他活了大半輩子,算是明白清醬肉是什麼滋味了!

那三斤清醬肉就是上次顧舜華說了重話那次帶過去的,提起來也是尷尬。

顧舜華只好笑了笑,順着雷永泉媽媽的話來說,正好自己包裡有一份報紙,便把刊登了自己文章的報紙拿給了雷永泉媽媽:“阿姨,您看看這文章,清醬肉的歷史,大致做法,還有怎麼來料理,我都提到了,這篇文章是我寫的。”

雷永泉媽媽趕緊拿來看了,這一看,讚歎不已:“舜華,你還會寫文章,瞧瞧,這文章寫得真好,我看學校的大教授都沒你這才華,舜華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呢!瞧瞧,燉湯,炒菜都能加啊,慈禧也喜歡這個口味兒啊!這也太淵博了,阿姨就知道你有學問!”

這話說的……

顧舜華都慚愧起來了額,她覺得雷永泉媽媽和自己說話,甚至帶了一點“巴結”或者說“討好”的意味。

未免過於熱情了,這都不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