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大海找到童澈的住處,擡手敲了敲門……只聽得裡面有人輕咳了一聲,接着門聲一響,童澈拄着柺杖,單腳着地的站着屋裡,一見倪大海,有點愣了,“你……你怎麼來了?”
倪大海沒說話,眯着眼睛細細的打量着他……只見童澈瘦了一大圈,面色蒼白,略顯憔悴,下巴頦上還有沒刮的鬍子茬,原本意氣勃發的雙眸間,此刻多了幾分滄桑和黯然,再加上打着繃帶的腿……讓人看着就有些心疼。
倪大海勉強的笑了笑,“哎呦,真傷了?”
童澈嘴角邊噙着一絲冷笑,“當然啦,我不會裝。”
倪大海聽出了他言語間挑釁的意思,當然不能吃虧了,索性也沒回避,開口直接回嗆,“你是沒裝腿傷,不過,你以前也沒少裝感冒啊!”
他也沒等童澈讓,就從他的身邊擠進了房間……擡眼四下一瞧,房間還算寬敞,是一個單間小套,入目的客廳裡擺着一張辦公桌,上面亂七八糟的堆滿了書,臥室就看不見了,倪大海也沒興趣看,走到茶几邊一屁股坐下了,向着對面的椅子一擡下巴,“坐吧!”
弄得好像他是主人似的。
童澈也不以爲意,或許是沒心計較,反手關上了門,真就坐到了倪大海的對面,高傲的一挑眉,“你幹嘛呀?”
他顯然也沒打算講“文明禮貌”,兩個人頗有些針尖對麥芒的架勢。
倪大海凝視着他犀利的目光,“我幹嘛?你不知道啊?我大老遠的從省城跑到北京來找你玩呢?我當然有話跟你說了!”
童澈揮了揮手,“我不愛聽。”
“不愛聽?你也得聽!”倪大海跟他槓上了,“你以爲我願意跟你說呀?如果不是爲了田心兒,你以爲我願意看你這張冰棍似的臉?”
童澈無語了,只能聽他往下說……總不能上去堵住他的嘴吧?
倪大海彎腰打開了旅行袋,在裡面拿出了一瓶60度的二鍋頭,用後槽牙咬開了酒蓋,“砰”的一聲,把酒瓶子放在了桌面上。
又擡眼四處瞧了瞧,見對面有兩個水杯,隨手抓過來,一個放在童澈的面前,一個放在自己的面前,冷冷的一笑,“咱們喝點兒酒吧!我心裡明白……你不願意看見我,我也討厭你!喝點兒酒吧,喝了,有些話就好說出口了!”
也沒等童澈反對,“咕咚咕咚”的把兩個人的水杯都倒滿了,一個杯子裡足有三兩酒。
倪大海端起了酒杯,痞痞的向着童澈一笑,“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膽喝呀?那我先乾爲敬吧,敬你這麼多年照顧田心兒,把她養得這麼好。”
一仰脖子,三兩酒全乾進去了……
60度的老白乾最公平!
誰喝誰都懵。
倪大海只覺得一股辛辣順着食道直下到胃裡,瞬間,身體裡像是點起了一把火,燒的他“理直氣壯”的狂妄。
他用手虛點着童澈,酒意有點上頭了,什麼都敢說了,“你哈,你今天這樣落寞……全是自找的,你憔悴給誰看呢?你這個人智商雖然高,情商卻低到底了,你根本就不懂得什麼是愛!當初,你跟雲二姐在一起,那是因爲門當戶對,你找不到比她更好的人了!再加上二姐追求你,你就順理成章了!後來,生活上遇到點兒不如意,你把自己的遭遇無限度的擴大,好像全天下都欠你的……”
童澈瞪着眼睛,單手使勁一拍桌子,“放屁!”
他本身是有傲性的,只是涵養一直把那種驕傲壓在下面,一旦有人挑戰他的底線,他也是可以成爲一隻猛虎。
童澈猛的抓起了面前的酒杯,也來了個一飲而盡,乾脆用手背一抹嘴,用手指回點着你大海,“你懂個屁。”
倪大海嚇了一跳……他以前還真沒聽過童澈罵人,在他的印象裡,童澈總是“溫文爾雅”的“道貌岸然”,今天一看,老白乾徹底釋放了童澈的野性。
童澈的兩隻眼睛通紅,也不知道是被酒燒的,還是真生氣了,“倪大海,你丫毛都沒長齊呢,你有什麼資格評論我?你的一生是在蜜罐中泡大的,順風順水的沒經歷過任何挫折!我人生中遇到點兒不如意?我把自己的遭遇無限放大?你知道我都經歷過什麼?”
“……”
“我從人生中的最高峰,一下子跌到了谷底,一夜之間就成了所有的人都要踏上一腳的牛鬼蛇神,低着頭做人,掛牌子游街,朋友不認,家人背叛,挑糞,鋤地,倒垃圾,幹最髒最累的活,在邊遠的山區掙扎,生命沒有保障,自尊更談不上!就這樣,我還不敢說一句抱怨的話……因爲我只要多說一句,就會牽連到身邊的人,我只要敢跟命運抗爭,那結局就會是屍骨無存!如果你經歷過這樣的十年歲月,你還能自信的爲所欲爲?肆意的敢愛敢恨?”
倪大海使勁揮了揮手,“我不聽這些!你們這一代人都是這麼過的,別人都熬過來了!你也應該堅強!心裡有創傷?憋着!忍着!你……”
“我沒忍着嗎?”童澈冷笑了幾聲,打斷了他的話,“你還讓我怎麼忍?如果我不懂得愛,我根本就用不着等田心兒長大,用不着等着她自己選擇,如果我有半分私心,如果能再禽獸點,我在她18歲的時候,就會先你一步,直接把她佔爲己有!可我沒有,我捨不得碰她!她在我心裡是最純潔的一片淨土,我……”
“不對!你說的不對!”倪大海使勁搖了搖頭……扯着嗓音壓過了童澈的話,“你對田心兒也不是愛,而是一種習慣,你習慣於10年困苦中的相伴,等到你又官復原職了,高高在上了,你習慣於一個女人默默無聞的在後面給你洗衣服做飯,你習慣於這種安逸,不願意再費力去找另一種生活了,歸根結底一句話,你只愛你自己!”
童澈眯着眼睛,說話的聲音裡帶着幾分醉意,“你一個得意忘形的年輕人,怎麼能體會我的心境?你的愛是烈火,是佔有,我的愛是小溪,是包容!咱們倆是兩代人!”
“我不跟你拽詞兒!”倪大海冷傲的牽着嘴角,“我對愛的定義很簡單!就是付出!我能爲田心兒放棄事業,我也能爲她放低身段,我更能爲她跟天鬥,跟地鬥,甚至可以犧牲生命!爲了她能高興,我還願意來見你!你算個屁呀?我和田心兒結婚,憑什麼非得到你的同意呀?我自己爹媽的意見我都沒在乎過!可爲了她,我tmd還要低聲下氣的來求你……”
他深吸了一口氣,“你是像我這樣愛田心兒的嗎?你爲了她……有沒有瘋狂到不顧一切?”
倪大海拿起酒瓶,把剩下的酒和童澈又分了,通紅着眼睛,把自己面前的白酒又幹了,杯子隨手往地上一摔,“啪”的一聲摔得粉碎,“童澈,咱們今天男人對男人!我跟你說句實話……”
“……”
“我這輩子要定了田心兒,不管誰阻撓,我都堅決不放棄,如果你今天同意了呢,以後大家見面,還能客客氣氣的當朋友!如果你不同意呢!我還是照樣娶她!有你沒你這個臭雞蛋,我的槽子糕一樣做!”
童澈使勁揉了揉太陽穴,頭痛欲裂……他說話的聲音沙啞,望着倪大海的眼神複雜,“你是真的……願意爲心兒放棄一切?事業,家庭,生命……都可以不要了?”
倪大海回手點着自己的鼻子,“我瘋的還不夠明顯嗎?我在郊區種大棚,單位不去了,家也不回了,差點沒砸死?你說我爲什麼?”
童澈低着頭笑了,笑容裡帶着恍惚……擡手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學着倪大海的樣子一飲而盡,然後也將杯子摔了。
他踉蹌的站起身,幾乎是猙獰的望着你大海,“你!你給我記好了,如果有一天你食言了,敢對心兒有半點的不好,我就弄死你!”
話音剛落……
就大力的揮了揮胳膊,“滾,我不願意看你。”
跌跌撞撞的扎進了自己的臥室。
倪大海靜靜地瞧着他的背影,眨巴了兩下眼睛,低聲的罵了一句,“你大爺的!裝什麼孫子?同意了……就不會好好說?”
他覺得酒意上頭,卻也不願意睡在童澈的房間裡,出了房間,還沒忘了到前臺給自己開了個房,等到拿了鑰匙,開了房門,就一頭紮了進去,半斤多的二鍋頭髮揮作用了,直接昏昏的睡了過去。
這一覺天昏地暗……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傍晚的時候……
周媛媛見童澈的房間裡一直沒有動靜,有些擔心了,過去敲門,半天不開,她只能央求服務員幫忙查看。
房門一開……只見童澈面向窗口靜靜地坐着,背影被夕陽攏的孤單落寞。
周媛媛望着滿地的碎片,小心翼翼的問,“童澈,這……怎麼了?”
童澈也沒回答,隔了好久才說,“小周,你能幫我一個忙嗎?幫我買一張最快去貴州的票!我想回去看看心兒的父母!”
“嗯?”周媛媛有些納悶,“這麼急呀?”
童澈苦笑了一聲,“急嗎?不急吧!我把心兒帶出來兩三年了,也是時候跟人家交代一聲!”
周媛媛隨口問,“交代什麼?”
童澈的聲音壓得極低,“我可以交代了!心兒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她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