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青山回家了。
一看院子裡的情景,不禁愣了,“這怎麼啦?香兒,你們爺倆怎麼站在這兒說話呀?”
陳耀忠一看見他,立刻迎了過去,“喜玲病了,你快幫去看看吧。”
他倒不是不信任女兒,只是事關重大,關心則亂,心裡總以爲看病的醫生越多,對患者的病情越有幫助。
米香兒當然理解他的心情。
趕忙面向蕭青山,“師父,你親自去看看吧,我爸不放心!”
順帶着簡單的把情況講了,也沒多說,用不着多說,蕭神醫一把脈就什麼都知道了。
蕭青山也沒敢停留,疾步進了屋。
陳耀忠動作比他還快,搶在他的前頭,把媳婦兒從牀上扶了起來,靠在自己的胸口,“玲兒,別睡了,蕭兄來了!他在幫你看看病哈!”
唐喜玲大概是孕婦貪睡,人好像有點發懵,睡眼惺忪的四處瞧了一下,“怎麼了?”
陳耀忠故意調節氣氛的,“瞧你!這可不是一孕傻三年嗎?”
索性輕輕的拉着她的胳膊,遞到了蕭神醫的面前。
蕭青山認認真真的把了把脈。
他說話直,皺了皺眉頭,脫口而出,“你們給她吃了什麼……”
米香兒趕忙在一邊咳嗽了兩下。
蕭青山領會精神了,飛快的瞧了她一眼,又改口了,“……香兒,你開藥方了嗎?”
“開了!二姐去抓藥了!”米香兒答的倒爽快,“我媽面色蒼白、舌質淡,苔薄白,脈細滑。治宜補氣養血,固腎安胎。我用的是胎元飲加減:黨蔘、熟地各15克,白朮、白芍、杜仲、桂圓肉各10克,陳皮,阿膠……”
當着師父又一字不差的背了一遍。
陳耀忠聽女兒說得頭頭是道,心裡覺得無比的驕傲。
蕭青山半閉着眼睛,用手摸着下巴,從頭到尾聽了個遍,輕輕的“嗯”了一聲,“不錯!可以的!這藥早晚各服一次!喜玲妹子注意休息,切莫移動……母子也就安穩了!”
再不多說了,站起了身,緩步出了房間,特意在長廊下等着米香兒。
不大一會兒……
米香兒還真來了。
她是聰明人,又瞭解蕭青山的性子,知道對方有話要說。
果不其然……
兩個人面對面的一站,蕭青山直接就奔入主題了,“香兒,你也看出脈相上的毛病了?”
“嗯!”
“那你也知道吧,你媽這是被人下了”米菲司酮“!好在她吃的不多,可你爲什麼不讓我說呢?”
“說了有什麼用?”米香兒擡眼望着他,“只會讓我爸更着急,讓我媽更擔心,我剛纔旁敲側擊的問了一下,下藥的人肯定是找不到了!”
蕭青山嘆了口氣,“唉!這又是得罪誰了?我就想不明白了,怎麼咱們家最近總出事兒?是不是流年不利呀?俗話說的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着!這”攪屎棍“躲在背後不露臉,咱們還真是防不勝防啊!”
米香兒點了點頭……她現在就感覺四面八方都有空拳襲來,可又看不到人。
真是防不勝防!
她壓低了聲音,“咱們現在是有點兒被動,關鍵是一家人老少病弱俱全,要護着所有人無礙?我真感覺有點力不從心了!”
真希望丈夫就在身邊,可以爲她分擔一切。
蕭青山拍了拍她的肩,低聲的開解,“香兒,也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咱們都不是神仙,誰也不能預知未來,更躲不過那些溝溝坎坎的,人生就是無數未知的累積,誰都想把事情做到最完美!可惜呀,那也不現實啊!咱們盡力就好,盡力躲開一切是非,平平安安的就好!”
蕭神醫邊搖着頭,邊緩步離去。
陳耀忠一下午都有些心事重重的,彷彿坐立不安,可還是一直陪在媳婦兒的牀邊。
米香兒煎藥。
父女倆心裡都有各自的考量和擔憂,卻誰都不說出口,儘量裝成沒事兒人似的……怕對方跟着一起煩惱。
晚飯的時候。
米香兒燉了一隻雞。
陳耀忠雖然從來沒伺候過人,還是細細的把雞大腿撕成一條一條的,連湯就水兒的喂着唐喜玲吃了。
他自己也沒食慾,一口飯沒動,乾脆就委在媳婦兒的牀頭,握着她的手,和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心裡希望時間可以就這樣靜止,夫妻倆可以遠離一切是非恩怨。
米香兒收拾完碗筷,又爲唐喜玲把了把脈,確定一切無恙,望着二人的寧靜,也沒好意思再打擾,轉身出了房間。
正趕上倪大海來了,進門大大咧咧的張口就說,“走啊!吃飯去!”
“吃什麼飯?”
“啊?你忘了?田心兒不是說……今晚上慶祝她高考成功嗎?”
米香兒拍了拍額頭,“可不是忘了嗎?家裡有事兒!我今天就不去了!”
倪大海關心她,“有事兒?怎麼了?孩子病了?用不用我送你們去醫院?”
他倒是個爲了朋友,非常熱心的人。
米香兒也沒多講,“是我媽病了!不用去醫院的!大倪哥,你幫我跟田心兒解釋一下,不好意思啊!”
“這有啥不好意思的,誰家裡沒點兒事啊?改天吧!改天咱們再聚!”
倪大海無所謂的聳了聳肩,“說實話吧,今天我也不大想去,因爲是童澈請客!我懶得看他那張臉!不過呢,我衝着田心兒的面子,爲了能讓她高興!就忍了!”
話說的還挺好聽。
爲了給田心兒的面子……忍了?
真的嗎?
不是爲了一解相思之苦嗎?
米香兒也沒多說,笑着點了點頭,“你什麼時候回農村工作?走之前,咱們聚一下!”
“放心哈!走之前一定找你!”倪大海又細心的補了一句,“你媽媽病了,大概需要好好休息,我就不去打擾她了,你替我問候一下!”
也沒多做停留,擺手告辭,直接奔着田心兒家去了。
敲開了門。
擡眼一瞧……
田心兒今天特別打扮過了,穿了一條米黃色的連身裙,長髮像是順滑的瀑布一般,自然的垂到了腰際,臉上大概抹了雪花膏,更顯得皮膚晶瑩剔透,白的彷彿像是撥了皮的雞蛋,還有,雪花膏的香氣混着她身上那股特有的清香……彷彿能沁人心脾,遠遠的,就讓他有些醉了。
倪大海有那麼一刻晃神。
站在玄關處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兩隻手在褲腿上蹭了蹭,“那什麼……”了半天,才傻傻的一笑,渾沒了以往油嘴滑舌的勁兒。
餘光一瞄……
見客廳的茶几上擺着一個玻璃花瓶,裡面插着一大束怒放的野百合……粉白相間的百合絢麗的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略顯木納的開了口,“這花兒……插在瓶裡挺好看啊?”
田心兒抿着嘴笑,“嗯!好看!”
“我在書上看了,這花寓意也好,祝你心想事成,萬事順意!以後在學業上更上一層樓……”
倪大海的話還沒說完,田園就從門後轉出來了,倚着門框,雙手抱胸,冷冷的瞧着他,“你還真要和我們一起去吃飯啊?”
這話說的……帶點兒敵意。
倪大海直接忽略了!
看在田心兒的面子上,不打算和他計較。
擡眼打量田園……穿了一條米色的長褲,配着一件白襯衫,再加上高瘦的身形和白皙的肌膚,還別說,真挺帥,有一點“小白臉”的架勢。
倪大海沒皮沒臉的一笑,“你穿這身衣服還挺好看的!”
田園對他確實懷有戒備……本能的就不喜歡他和姐姐走的太近,所以,不失時機的挑釁,“這是童大哥給我準備的!我人還沒到這兒呢,他把衣服都給我買好了,房間也爲我收拾得盡善盡美!”
他故意加重了語氣,“童大哥想的真周到,不愧是最體貼的家人!”
言外之意……你只是個外人!別想插到我們中間。
倪大海一輩子順風順水的,沒被人數落過。
自尊心有點受挫,卻又不便發作,只能撇了撇嘴……語氣裡帶了幾分醋酸,“你就一小破孩兒!也不知道什麼是周到?什麼是好?誰給你塊奶糖,你就覺得是天大的事兒了!沒見過大世面,可以理解哈!”
他這話也算“損”了。
田園不服了。
他和田心兒一樣,都是直脾氣的人,想什麼就說什麼,“你別以爲我聽不出來你的諷刺!什麼叫”誰給我塊糖“,我們和童大哥的關係……你知道嗎?”
田心兒打斷了他,“弟,你吃火藥了?一點就炸?人家倪大哥比你年紀大,你說話注意點態度!”
田園的聲音提高了,“我就不願意和他說話,他根本就不瞭解情況!還說我沒見過世面?還說我是不懂事的小破孩?童大哥到底對我們好不好?”
乾脆一挺肩,“你等着,我給他看看!”
轉身回了房間,一眨眼的功夫又出來了,手裡拿了個存摺,在倪大海的眼前晃了晃,“我跟你說實話吧,我們家非常窮,四個孩子,全靠我爸我媽每天七分錢的工分!你算算,我們全家一個月的收入不過五塊,日子是怎麼過的,你怕是永遠也想不到!”
倪大海訕訕的,“你跟我說這幹啥呀?”
“幹啥?我的意思是……我們這樣的家境,誰給我一塊糖,我就會感恩戴德!”
田園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話鋒一轉,“何況童大哥給的不是一塊糖!他自從回城那天起,就每個月給我媽寄18塊錢,我媽寫信說不要,他還是按時寄!沒有一次間斷過!現在又把我接出來念書,承擔我的全部費用不說,就連火車票都是他買的!我也許沒見過大世面,可我能分得清好賴!”
倪大海被他噎得一哏嘍,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田園冷哼了一聲,“我勸你別跟我們家裡瞎攪和,童大哥就是我們的家人,跟我們在一起吃,在一起住……十年了!他爲人怎麼樣?我們心裡都清楚!你挑撥不來!”
田心兒顯然是不知道童澈寄錢的事兒,瞪圓了眼睛望着弟弟,“你說什麼?”
田園順勢把存摺塞到了姐姐的懷裡,“你自己看吧,這是媽讓我帶回來的,她一分錢沒花,把錢都存在這小本本上了!她讓你當面還給童大哥!咱們家當初是幫過他一點,可不是爲了錢!更沒想過要他的回報!”
也是個有骨氣的人家。
田心兒打開了存摺……裡面詳細的記載着每一筆錢到賬的日期,18,18,18,累計加在一起,一共540。
540?
在那個年代來說,可是個大數目了。
18塊錢?
相當於一個高級技工在城裡的月工資,也可以輕鬆負擔農村全家的費用。
童澈這是把自己當成田家的“長兄”了,雖然離“家”了,依然按時往回寄錢。
田園望着倪大海,“我們家裡的人,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一根筋“,不會聽別人說什麼,只會看人家怎麼做!我們住在大山裡,不計較什麼外在條件,更不看重權和錢,我們瞧的是人心!你雖然看起來衣冠楚楚的好像見過大世面,可你……”
他停下不說了。
歪着嘴角淡淡的一笑……
倪大海覺得這笑容彷彿像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捫心自問……自己到底能爲田心兒做什麼呢?目前來看,好像連和對方見面,都受到父母的阻撓。
倪大海被田園這麼一激,也沒心情去吃飯了,乾脆一跺腳,轉身走了。
田心兒在後面喊,“大倪哥,不吃飯了?你幹嘛去?”
幹嘛去?
倪大海咬着牙跟自己發狠:小爺要追你!再不幹點兒實事,黃花菜就tmd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