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白露珠將旅行包直接放在座位底下, 沒有放在頂上行李架,掏出水壺,拿出一包小麻餅放到桌子上, 準備好之後, 火車即將開始發動。

陸敏敏拿出一包炒好的南瓜子, 一包花生, 顧佳夢拿出了葵瓜子, 果丹皮,奶糖等供銷社裡賣的小零食。

以往出差都是四個人玩牌打發時間,今天因爲把位子換出去了, 大家便只能坐着吃東西聊聊天。

小女孩很有禮貌,明明對桌子上的零食感興趣, 卻一聲都不吭, 只是年紀到底還小, 大概七八歲,眼神不受控制一直往果丹皮小麻餅上面瞟。

“你是不是叫露露?”白露珠拿了一顆奶糖遞給她, “一起吃吧?”

女孩先是回頭看了媽媽一眼,再搖了搖頭,“謝謝姐姐,我不吃,我叫露露。”

白露珠沒有勉強, 將奶糖放回桌子上, 笑道:“我名字裡面也有一個露字, 我叫露珠。”

“露珠姐姐, 我們真有緣分。”小女孩掛着天真無邪的笑容, 緊緊挨着母親。

母女倆上車後,感覺渾身輕鬆不少, 尤其是女人,上車前的緊張感此時已經感覺不到了,那種緊張不僅僅是來自女兒丟了,還有一種防備的緊張。

獨自帶着孩子出門在外,有防備心也是正常。

一路上不能打牌,陸敏敏嘴巴閒不住,主動聊起這次關於軍區演出的事情:“我聽團長說,一共有十二個地方文工團去軍區,你們說這是不是故意的?以前最多去六個團。”

“故意什麼?”

顧佳夢和白露珠還沒回答,坐在前面的周琪轉身趴在座位上好奇問,接着坐在旁邊的王蘭也轉過頭來,伸着手道:“給我一顆奶糖。”

陸敏敏拿了一顆奶糖丟過去,“不是說裁撤嗎?是不是故意把地方文工團全都安排過去,表現不好的就直接拿着裁撤令走。”

周琪白了一眼,“你當軍區閒得慌,還是當軍區善良,都要裁撤了,還給你安排最後一次慰問演出。”

王蘭附和:“就是,要是裁撤了,幹嘛不把機會給別的團,肯定不是。”

“反正我是這麼感覺的,我感覺一向很準。”陸敏敏抵了抵旁邊人的肩膀,“佳夢,你說是不是?”

左右前後的人聽到聲音,都轉過頭來看着顧佳夢,大家都知道,團裡能夠接到紅色娘子軍,都是因爲顧佳夢在,她要是也這麼覺得,多半就是真的了。

顧佳夢慢慢剝着花生,既不點頭也不搖頭,接着剝了一半的花生不繼續剝了,斜了一眼陸敏敏,“都出發了,你說這些讓大家心不安的事幹什麼。”

“你看看,我就說,你不正面回答就說明我猜對了。”陸敏敏零食也不吃了,雙臂環在胸口嘆了口氣,“大家早做心理準備早好,總比什麼心理都沒有去的好。”

“凡事沒有絕對,最重要的還是實力。”白露珠也不想纔剛上車,就要開始擔心,“你們現在實力都這麼強,要是演出特別成功,說不定還有意想不到的驚喜,萬事皆有可能。”

向陽走過來安撫道:“露珠說得對,擔心那麼多也是白擔心,還不如好好跳,技巧都教給咱們了,哪怕真的是最後一次慰問演出,也要給戰士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讓大家知道,我們不是因爲實力不行被裁撤的。”

衆人想到最近練習的進步,渾身頓時又充滿幹勁,暫且把陸敏敏的話拋在腦後,心底掀起的擔憂波瀾也逐漸散去。

向陽走前沒好氣對陸敏敏道:“你真是少說點話吧,閒的!”

“我又怎麼了,我說的是實話。”陸敏敏倔強辯解,“你們別忘了,這次津沙文工團肯定也去,又要見到那個叛徒了,聽說已經從副團長升到正團長了,老天爺怎麼就在她身上閉着眼睛了!”

“對哦!”周琪又轉過身趴在椅背上,“樑春語肯定是要帶團去的,會不會又爲難咱們?”

“她就只會耍些小陰招!”陸敏敏憤憤咬着奶糖,“不就是嫁了一個大靠山,找了些和她心思一樣的團員,整天不是參加這個飯局就是參加那個酒...。”

白露珠屈起手指敲了敲打斷她的話,“你這張嘴真是夠了,沒證據的事就放在心裡,掛在嘴上只會惹是非。”

“行吧,我不說了。”陸敏敏將奶糖嚥下去,正好對上眨巴雙眼看着她的小女孩,“小妹妹,這種事情聽完不能出去亂說哦。”

露露點點頭,“姐姐,我不說。”

火車開動有一會了,大家起得都很早,過了剛上車的興奮勁,漸漸地都歪着頭開始補覺。

白露珠也靠在椅背上睡了一個多小時,覺得口渴時睜開眼,轉頭看到母女倆依偎在一起睡得正香。

剛站起來準備去接點熱水,母女倆就猛地一個激靈驚醒,下意識驚慌看着眼前人,待發現是她後,又左右張望兩下,才一起長長舒了口氣。

白露珠微微挑了挑眉,沒有多問,“我去接熱水,你們需要嗎?”

女人猶豫了下,從身邊的灰布包裡掏出保溫杯,“那就麻煩你了,謝謝。”

白露珠接過水壺,笑着點了點頭,沿着車道,走向車廂裡的熱水箱,剛把自己的熱水壺接滿,就發現身後不知何時站了兩個男人。

回頭看了一眼,兩個男人面無表情,身穿很普通的藍色人民上衣,對視後雙方都沒有說話,轉身正準備將水壺蓋子蓋上,一隻手伸過來,目標正是母女倆的白色保溫杯。

白露珠直接伸手將水壺推倒,滾燙的開水瞬間涌出來,男人的手沾到開水後迅速收回,緊接着身後傳來一聲‘嘶’聲。

“哎呀!突然伸手嚇了我一跳,沒有拿穩水壺。”

白露珠揚高聲音叫道,臨近座位的乘客被吵醒,全往這邊看過來,接着又說:“同志,彆着急,沒看到我這還有個杯子沒有接嗎,稍等一下。”

兩個男人眼神不善盯着她,白露珠不緊不慢打開白色保溫杯蓋子,放在接水口,等接滿之後,拿起來蓋上,“好了同志,你們接吧。”

此時正好有列車員經過,兩個男人一言不發轉身離開,手裡並沒有拿任何杯子。

白露珠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保溫杯,又看了一眼恰好回頭的列車員,慢慢走回座位。

“太麻煩你了,謝謝。”

女人接過杯子後,眼露感激,“還不知道你姓什麼,怎麼稱呼?”

“我姓白。”白露珠拿出裝着麥乳精的茶葉罐,她媽貼心準備了一個短柄不鏽鋼勺子在裡面,挖了一些放進水壺裡,擡頭看着咽口水的小女孩,笑着道:“你要不要喝?”

麥乳精的香氣別說是小孩子了,大人都抗拒不了,然而小露露還是搖了搖頭,非常有意志力,只是剛搖完頭,肚子便咕嚕嚕叫了起來。

“白同志,今天真是給你添麻煩了。”女人將絲巾拉到下巴,露出讓人看了就會呼吸不順的一張臉,露出一絲笑容,“我姓水。”

話音落下,小女孩的肚子又叫了起來。

空氣安靜片刻,看出母女倆的窘迫,白露珠蹲下身,抽出旅行包,拿出一摞子煎餅,蘿蔔乾,四個雞蛋,還拿了些雲片糕,棗泥卷出來。

沒說其他話,直接放在母女倆面前。

女人還想再推辭,白露珠截了她的話,“剛纔有人想搶杯子,被我用熱水澆了。”

母女倆身子同時一頓,慢慢地女人面露緊張與愧疚,看了眼周圍,極其小聲道:“對不起,到了珠市定有重謝。”

“謝不謝的不重要,孩子餓了更重要。”白露珠攤開煎餅,均勻倒上蘿蔔乾,再捲起來遞過去,“你也吃吧,既然都上車了,就不用再客氣了。”

過了一會,母女倆接過煎餅點心吃了起來,看得出來很餓,但還是吃得很斯文。

白露珠再次問女孩喝不喝麥乳精時,小露露忙不迭點頭,沒再說拒絕的話。

兩天一夜的火車,類似搶保溫杯的事情發生很多回,那些人不敢明目張膽,最終都沒有得逞。

母女倆連廁所都不太敢上,只有當身邊有人去的時候,纔會順道一起。

火車上八個小時來一次餐車,三毛錢一份飯,飯上面除了有醃得鹹菜,還有幾片香腸,算是肉菜。

母女倆似乎不缺錢,還搶着給白露珠的飯錢也付了,吃了兩次飯下來,關係倒是親近了少許,起碼女人不再時時刻刻用絲巾把臉包起來了。

這份輕鬆,到了快下車時消失,衆人都在忙着收東西時,女人走過來緊張道:“小白,能不能一起出站?”

“走啊。”白露珠沒多想,都一起上車坐車了,也不差最後一關。

母女倆鬆了口氣,像剛上車一樣,小露露緊緊抱着她的胳膊,女人緊緊挨在她身邊,跟隨大部隊一起下車。

一下車就有軍區接車員揮手,熱情打過招呼後,一起走出火車站。

出了車站,文工團演員們都上車了,母女倆才牽着手告別。

白露珠環顧四周,並沒有看到任何車子,“沒事吧?”

女人露出令人目眩的笑容,“沒事了,小白,一路多謝。”

對方都說沒事了,白露珠沒再多問,摸了摸小露露的頭,“你真乖。”

話音剛落,女人遞過來疊起來的手絹,可以看出來裡面抓着很厚的東西,“小白,一路給你添麻煩了。”

“沒什麼麻煩。”白露珠沒有接,笑了笑:“你們注意安全,都在等我,我先走了。”

“小白!”女人牽着女兒追過來,想把手絹包塞到她兜裡。

白露珠一手拎着旅行包,一手摁住口袋,“真的沒什麼,先走了。”

說完登上大軍區大巴車,找到位置後,打開窗戶,衝着母女倆揮了揮手。

女人露出笑容,無奈將手絹揣回大衣口袋,“小白,希望有緣還能再見。”

白露珠笑着點頭,又揮了揮手,車子開始發動,就此分開。

車子走了很遠,繞到另一條道,白露珠似有所感轉頭,看到一輛黑色越野車帶走了母女倆。

這年頭普通桑塔納的價格都讓人望而止步,那輛黑色越野車,有個很熟的logo,奔馳。

奔馳轎車雖貴,國外富豪倒也買得起,奔馳越野車,到了八零年代纔開始真正對市場銷售。

七零年代末第一批越野車是內測,伊朗政變後,未能進入軍用車,緊急兜售目標,除了各國軍隊,便是地下交易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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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陸敏敏在車上嘰嘰喳喳之後,衆人就有了心理準備,等到了要塞看到其他地方文工團,沒有任何驚訝。

張雲部長安排好對接,小跑回來,“我們團住3號樓2層,八人一個房間,廁所淋浴都在一層,方便得很。”

在火車上坐了一夜,腿腳坐到僵麻時,只能在車道里走一走,這會迫不及待想要躺下,有氣無力的一羣人,終於興奮起來,拎着包裹往3號樓走。

剛爬到2樓,就被一羣人攔住,“這層樓住滿了,不能再進人了。”

“住滿了?”張雲拿着登記表和一圈鑰匙上前溝通,“我們剛登記好,通知住3號樓2層,住206、207、208、209、210五個房間,怎麼就滿了?”

帶頭的年輕姑娘不耐煩揮手:“滿了,我們團長剛把這幾間房間申請下來,你們晚了一步,再去重新申請。”

舞蹈演員們忍住哀嚎,好不容易走過來爬上樓,眼看就要能躺下了,又要來回折騰,而且還不知道要耽誤多久。

“不可能,軍區不會把這種事情弄錯。”張雲放下手裡的包裹,嚴肅問:“你們是哪個團的?團長是誰?”

剛纔說話的年輕姑娘直接翻了個白眼,“你們怎麼這麼煩,能不能有點自知之明,說了房間被我們用了,聽不懂人話?”

所有人皺起眉頭,沒想到會在軍區遇到這種情況。

白露珠往前走了兩步,冷着臉直接道:“你是哪裡來的腦殘?”

年輕姑娘白眼剛翻上天,還沒翻回來,聽到這話直接愣了,眼珠子慢慢轉回來,“你說什麼?”

“說你腦殘!”

顧佳夢聲音剛落,手裡的包裹就往人羣裡砸了過去,尖叫聲頓時響徹整個走廊,剛纔還耀武揚威的一羣人,一鬨而散,忙着閃躲。

“你們瘋了!居然敢在軍區罵人動手!”

“什麼人啊!香陽文工團的人就是這素質!”

“怪不得要被裁撤,我看就是因爲素質不好才被裁撤的!”

“不是說她們沒有背景不敢吭聲的嗎!”

“對啊,怎麼一聲不吭就動手了!團長!團長快來啊!”

“團長,這裡有人欺負我們,居然敢在軍區動手!”

一羣人剛站穩就咋咋呼呼起來,接着聽到一陣陣開門聲,走廊裡面又出來很多人。

看到被衆人擁簇着的女人後,陸敏敏率先冷哼出聲,“原來是津沙文工團的人,我說哪個團會這麼腦殘,原來是樑團長帶出來的人,那就一點都不意外了。”

女人長了一雙鳳眼,年輕大概三十歲出頭,直接無視陸敏敏,看向莊芙蓉道:“原來是香陽文工團來了,又是一兩年沒見了,老團長可好?”

莊芙蓉走到女人身邊,“春語,怎麼你們團的人說房間滿了?”

“哦。”樑春語撩了撩頭髮,“是這樣的,八個人一間太擠,沒法練功,我就把對面幾個房間挪用了,換成四個人一間,老團長,你去登記的時候,可能是我們家老韓電話還沒打過去,這會應該知道了,就麻煩張部長再跑一趟吧。”

莊芙蓉沉着臉看着曾經親手挑出來的苗子,不懂她怎麼變得越來越喜歡仗勢欺人,還總是逮着香陽文工團的人欺負。

“張雲,帶着演員們入住房間,如果房間裡有其他人的東西,就全部丟出去。”

莊芙蓉剛說完,兩撥人都愣了愣,尤其是樑春語,沒有想到一向忍氣吞聲的老團長,會突然硬氣起來。

張雲拎起旁邊的包裹,“走!”

“站住!”

樑春語伸出胳膊攔住,“今天我說了住滿了,就是住滿了!誰都不能進!”

白露珠渾身疲憊,只想睡覺,與剛纔顧佳夢一樣,直接把手裡的包裹砸過去,對面再次發出尖叫聲,人羣一鬨而散。

樑春語剛被人拽開站穩,正想破口大罵,一個接一個旅行包砸過來,香陽文工團的人像瘋了一樣,不管不顧丟包開路,嚇得津沙文工團的人一路往後躲,把她一個人丟在走廊裡,被包裹砸倒在地。

“你們這羣瘋子!今天砸了我,你們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白露珠等人沒有管後面的瘋叫,房間裡多了幾個包裹,看來是剛打算霸佔,還沒來得及收拾,直接拎起丟到走廊上,接着按照名單入住房間,‘砰’地一聲關上門。

等到香陽文工團的人全部入住,躲進房間裡的人才伸出頭看了一眼,確定沒人了後,纔敢走出來,撿包的撿包,扶團長的扶團長。

“都別碰我!”樑春語刻意留出來的碎髮此時耷拉在臉上,像是被人按着揍過一樣,回頭恨恨盯着幾個房間門,“我現在就去找我們家老韓,今天絕對不讓你們好過!”

衆人看團長走了,面面相覷,卻也不敢去招惹香陽文工團的人,只能轉身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