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莊團長攤開單手, 掌心朝上指向冷梅,“符紅蓮一角,冷梅表現得很好。”

話音剛落, 場內響起憤怒的鼻息聲, 舞蹈演員們憋了一肚子氣, 呼吸加重。

冷梅喜上眉梢, 手舞足蹈站起身連連鞠躬, “謝謝團長,我一定會飾演好這個角色,不給團裡丟臉。”

莊團長沒解釋, 又指向白露珠,“先公佈最爲期待的女主角, 經過三次商議, 最終露珠以實力證明自己, 審查小組一致推選由她來飾演吳瓊花。”

白露珠名字一出,場內就響起熱烈的掌聲, 伴隨各種各樣的恭喜祝福語:

“好!公平!衆望所歸!”

“實至名歸,恭喜露珠,你終於等到了。”

“露珠當選,才叫真正的公平。”

“不是露珠,我明天都不想來上班了。”

“選露珠就對了, 不然這次競選還有什麼意義, 不是爲了公平, 是想氣死我們, 爲軍區省工資。”

冷梅看向顧佳夢, 安慰道:“佳夢,你的實力很強, 肯定是朱政委參與了,纔會是這樣的結果。”

聲音不大,但很多人都在關注她們,立馬有人反駁道:

“冷梅,還沒去軍區表演,就在背後議論首長的不是?”

“朱政委應該還沒走吧,我剛聽說團長要招待人家,既然冷梅不服氣,不如去報告首長,要一個公平?”

“還沒公佈,尾巴就翹上天了。”

“既然這麼不公平,你去找朱政委罷演啊?”

“要不要我們替你去報告?我們不嫌麻煩,非常願意代勞。”

一聽這話,冷梅頓時不敢再出聲,找軍區首長?那不是找死!

莊團長擡手示意安靜:“現在公佈符紅蓮的飾演者,經過軍區領導參與商討,最終定爲顧佳夢飾演符紅蓮。”

氣氛驟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面色怔然。

冷梅臉上的興奮笑容一點一點消失,轉爲驚愕,而後控制不住聲音分貝吼道:“顧佳夢?!!!”

白露珠微挑眉頭,就知道今天軍區政委突然來團裡不對勁。

“怎麼是顧佳夢!”冷梅霍然起身,“她都沒表演!再說團裡早就通知下來,一個人只能選一次機會,競選主角團,連羣舞的機會都不會再有,顧佳夢比不過白露珠,憑什麼又能飾演符紅蓮?團長,這就是你說的公平嗎?!”

反應過來的演員們立馬偷笑出聲,冷梅越氣急敗壞,笑聲便越大,憋着一上午的氣,總算通順了,一個接一個反諷道:

“前面還在安慰人家,這就反目成仇了?”

“不是吧,剛纔還姐妹情深,連軍區領導都敢說,轉眼就變臉了,你的姐妹情這麼廉價的嗎?”

“憋着笑什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來帶頭大笑,佳夢!幹得好!我們全票支持你飾演符紅蓮。”

“哈哈哈,我就說佳夢今天不對勁,平時正義感最足了,冷梅露了那麼明顯的馬腳,怎麼就看不出來,還去支持她上臺!”

“就是玩她,我總算懂了,先讓你高興高興,再把你打落谷底,到手的東西就這麼沒了,抓心撓肝的感受難受吧?哈哈哈哈!”

“幹得好!露珠肯定知道吧?就說你們倆不對勁,擱這憋着呢!”

“爽死了哈哈哈哈,我要站到她面前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都是同事,笑得大聲點怎麼啦,哈哈哈,團長,信您永遠沒錯!佳夢,露珠,幹得好啊!”

“牛啊牛啊,原來你們倆一大早打啞謎是爲了這啊,哈哈,佳夢,你果然還是那個性格!”

...

衆人笑得滿面紅光,甚者抱着肚子大笑到前仰後伏。

冷梅雙目通紅看向兩人,“你們故意搞我!”

想到服裝間提到的名字,瞬間明白一切,顧佳夢就是抱着捉弄她的心思,故意讓她上臺表演。

而白露珠則更壞,肚子裡裝了那麼多事,卻一件都不提前說出來,更沒進一步揭發她,爲的就是讓顧佳夢得逞,讓她得到再失去,讓她眼睜睜看着,做夢都想得到的角色,就這麼輕而易舉被奪走!

突然間一種可怕的感覺在心底蔓延,來不去意識,就被另一種抓狂的感覺替代,冷梅離開座位,衝到莊團長面前瘋狂大叫:

“憑什麼!團長!憑什麼!她憑什麼想當就當,你都說我表演很出色,爲什麼還被換下去!”

莊芙蓉正想說話,顧佳夢站起身,慢慢走過去,走到冷梅身邊,低頭看着她的腳踝,“其實你真的是一個非常有特點的舞者,腳背繃直後特別漂亮顯眼。”

冷梅正氣紅了眼,聽到顧佳夢誇她,怒色微頓,“我不服氣,你都說我有特點,何況符紅蓮的舞蹈動作最主要的便是足尖碎步,這一點我不認爲我會輸給你。”

“好啊。”顧佳夢笑容輕鬆,指着舞臺道:“上去,我們來一段足尖碎步比拼。”

“上就上!”冷梅一抹眼淚,看向莊團長,哽咽道:“如果我不比她差,希望團長可以保證公平。”

看着兩人一前一後上了臺,舞蹈演員們熱情洋溢,全都起身圍到舞臺前面,知道顧佳夢的想法其實是跟她們一樣後,心就放了下來,等着冷梅再鬧一場笑話。

兩人功底平時都有目共睹,一個處在黃金時期的女主角想要演配角,配角百分之百沒飯吃。

不需要音樂,冷梅一上臺就踮起腳尖,搶先表演,不得不說,時時刻刻都在耍小心機。

冷梅腳背繃得的確很漂亮,也的確是她的一大特點,足尖點到最高,舒展雙臂,氣質隨着動作變得高雅,輕步行走繞着舞臺畫圓弧。

所有人的視線都在兩人身上,看着冷梅繞到顧佳夢面前,略帶挑釁轉了個圈,而後嘴角勾起朝着舞臺中央邁去。

方一轉身,顧佳夢便追了上去,擡起腳猛地朝冷梅繃緊的腳腕狠狠一踩!

“咔嚓——!”

“啊——!”

“砰————!!”

冷梅猝不及防被踩了腳腕,驚叫出聲的同時,整個人向前重重摔倒在地上,倒下那一瞬間的響聲,給人感覺,地板都快被砸出一片大坑來!

舞蹈演員們倒吸一口涼氣,愕然看着倒地驚喊的冷梅,再看向面色冰冷,明顯早就打算這麼做的顧佳夢,已經分不出清楚心裡的感覺是暢快還是懼意。

白露珠也沒想到顧佳夢的脾氣居然這麼火爆,或者不應該是火爆,而是狠戾。

雙腳立到最高點,極度繃緊狀態時,被人從後面刻意又狠又重的暴力一踩,那一聲咔嚓,直接告訴大家,冷梅多半是踝部骨折了。

踝部骨折,會僵硬疼痛到難以正常行走,若是恢復困難,等同結束一個舞者的舞蹈生命!

莊芙蓉從驚嚇中回神,連忙叫道:“佳夢!”

所有人急忙衝上舞臺,團長喊人扶起冷梅,才輕輕一動,冷梅便疼得尖叫出聲:“不要動!!啊啊!!疼!!”

顧佳夢居高臨下冷聲道:“一早就聞到你手上若有若無的獼猴桃味道,洗得再幹淨也逃不過我的鼻子,沒想到你是在對我的化妝品下手,明知競爭不上女主角,爲了出彩,就走這麼多歪門邪道,差點害了全團人,廢了你也得受着!”

冷梅雙眼被額頭滑下來的汗水與淚水一起糊住,倒在地上渾身顫抖哭喊:“你好狠的心!團長救我!我的腳斷了!!”

“想讓我上不成?”顧佳夢走上前,再次踩在冷梅受傷的腳腕上,“沒有我,香陽文工團早就被裁撤了,還有你出挑的份?”

冷梅痛到渾身痙攣,額頭冷汗如同暴雨一般滑落,張着嘴巴半天喊不出聲音,過了許久才發出一陣哭腔,“疼!”

莊團長急得團團轉,拉開顧佳夢,斥道:“你這丫頭!太沖動了!快鬆開腳!”

“團長,我這是自衛,她傷我在先,等到軍區紀檢下來檢查,你實話實說便可。”顧佳夢鬆開腳,看向白露珠道:“今天多謝了,沒你提醒,我這張臉就毀了,這份情我記在心裡。”

“一點都不過分。”白露珠站出來幫腔,低頭看着面目猙獰的冷梅,輕輕一笑。

錯失角色,毀掉舞蹈生涯,破壞者真真切切體會到她上輩子的痛苦。

而且,這纔是個開始。

顧佳夢一怔,而後笑開,“原來咱們倆的性格這麼合。”

“團長救我!”冷梅抽搐着小腿哭喊不停。

幾人還沒將其扶起來,門口走進來一隊身着白色軍裝,袖子上貼着紅色麥穗紀檢袖章,威嚴剛正,氣場強大。

莊團長看到紀檢這麼快就來到團裡,絲毫不驚訝,像是早就知道了,下臺迎接。

冷梅望着一排白色軍裝,腦袋裡轟地一聲炸響,總算知道先前心底一閃而過的可怕感覺是什麼!

既然白露珠和顧佳夢都知道了,卻任由她繼續表演,不可能一點準備都沒有!就是打算戲耍她之後,再將一切揭穿!

小腿傳來的痛感讓她生不如死,先前由此產生的恨意,在看到紀檢來的這麼快之後,如潮水般緩緩褪去,耳邊不斷閃着兩句話:

“鋼鐵廠的朱宏陽,是你對象?”

“沒有我,香陽文工團早就裁撤了。”

爲什麼要對她們倆下手!

冷梅被帶走後,心底浮現出這樣的悔意。

全團一起配合調查,白露珠將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訴前來調查的軍委紀檢,同時提供更多的線索,也就是劇情裡透露的少部分信息。

鋼鐵廠朱宏陽曾經是冷梅的對象,兩人分手後,仍然對冷梅不依不饒,冷梅利用他做了很多見不得的事,上輩子還帶他一起發了財。

顧佳夢因爲傷人同樣被紀檢帶走,好半天沒從審查室出來。

自從白露珠說了一句‘不過分’後,一時心軟的舞蹈演員們便幡然醒悟,這明明就是惡有惡報!

等到卸完妝,洗乾淨臉,換完衣服回到化妝間,還沒看到顧佳夢出來,不由開始擔心,聚在一起商量道:

“不會真的處罰佳夢吧?這明明就是自衛,只不過是晚了一點罷了!”

“原來佳夢早就發現證據,從前只知道她性子不好惹,沒想到不好惹到這地步,一下子廢了冷梅的腳。”

“要不我們一起去當證人,佳夢這也是幫我們所有人出氣,不能被懲罰。”

“露珠,你怎麼能這麼沉得住氣,前面知道那麼多卻不聲不響,到了現在還這麼淡定。”

白露珠挖了些雪花膏抹在臉上輕輕揉着,“別擔心,會沒事的,沒有佳夢,紀檢都不會來的這麼快。”

衆人一愣,陸敏敏好奇問:“露珠,你是不是知道佳夢到底有什麼背景?我們團要沒有她,真的就會被裁撤了嗎?”

“真的。”白露珠其他沒多說,只回答了最後一句。

上輩子顧佳夢剛被調走,軍區裁撤令便下達到團裡。

一個舞蹈演員實力撐不起來的文工團,拼不過地方歌舞團,又沒資格隨軍,再遇上大規模縮減軍需,下達裁撤地方文工團指令,必然存活不了。

舞蹈演員們面面相覷,都從對方臉上看到意外之情,明白這句話意味着什麼。

之所以意外,是因爲顧佳夢平時特別勤奮努力,成爲白毛女的固定女主角,也是憑本事競爭上去的,這次新劇目又是與大家一起公平競選。

都知道她是天才加勤奮型的舞者,卻從來不知道家世背景居然這麼厲害。

過了十分鐘左右,顧佳夢從審查室出來,看到衆人擔心複雜的眼神,聳了聳肩:“等冷梅檢查結果出來,才能知道我會接受什麼樣的處罰。”

周琪‘啊’了一聲,“都說自衛,怎麼還處分你!”

白露珠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冷梅怎麼說?”

“不止涉及一樁事,還在等調查,人已經送醫院了。”顧佳夢提着門後的紙箱,走回一號化妝間,將桌子上的幾件化妝品全放到箱子裡,“團長讓把桌子上的化妝品都放到紙箱裡,等待紀檢調查,之後都別用這些了,要全部扔掉。”

其他人聽了,紛紛走過去拿起化妝品放進去,邊放邊心疼:“這麼貴的東西還沒用幾次就得扔,恨死冷梅了!真想讓她賠償!”

“本來用多了就容易過敏,還來搞破壞,以後對化妝品都要產生心理陰影了。”

“說的是,就算買了新的化妝品,不在手上多試幾遍確定沒問題,都不敢往臉上抹。”

“票子緊俏,好不容易弄來的新顏色口紅,還沒塗幾次就得扔,前面用了渾身難受,抹了總感覺嘴巴在腫。”

“完了,我跟你一樣的感覺,除了用露珠帶過來的化妝品,連團裡新買的用了都不自在。”

“哈哈哈,我也一樣,露珠,不然錢都交給你,你以後承包我們的化妝品吧?”

“我看可以,露珠牌化妝品,放心用!”

創業目標的靈光一閃而過,白露珠微微一笑,“好啊,你們相信我,我不會嫌麻煩。”

不聲不響的顧佳夢最先掏錢,“錢和票給你,你去商場裡買,最近都得指望你了,明天請你吃飯。”

“我這有一張粉餅票,再給你五塊錢,露珠,辛苦了。”

“正好露珠不是化了新妝容嗎?我看打粉底的手法都不一樣,正好能多學學。”

“露珠,你可太好了,不拿不知道,剛纔一拿我就起雞皮疙瘩,只有用你的化妝品才放心,我票在家裡,明天就帶給你。”

“今天要不是露珠,咱們不知道要遭受多少罪,想起來就可氣!”

“嗐,別提了,雞皮疙瘩又起來了,露珠,我票也沒帶,你定個日子採購,我在那之前帶過來。”

“就後天吧。”明天團裡要開會,肯定沒什麼時間,白露珠將錢票裝進包裡。

“露珠,大恩不言謝!”

幾個同事耍寶,跑過來對她鞠了好幾躬,歡聲笑語再次回到化妝間。

-

推着自行車進門,看到母親坐在院子裡,面前擺着一個大木盆,裡面裝着浸透的深粉色牡丹花牀單,聽到鏈條聲,擡頭露出笑容,“怎麼樣?”

“選上了。”白露珠聲音輕快,到了家裡才泄露內心的雀躍。

“真的?”葛嫦慧雙手伸到盆裡,快速洗乾淨手上的泡沫,甩了甩手上的水,拎起圍裙擦乾,繞着正在停車的女兒轉圈,“就確定你演吳瓊花了?電影紅色娘子軍裡的吳瓊花?”

“就是那個吳瓊花,選上了,你女兒白露珠選上女主角了,真的,比白珍珠還真!”白露珠一口氣回答完母親接下來還會再問的問題。

拿起車籃子裡的布袋,掏出補丁演出服,扔到洗衣盆裡,“跳舞的時候出了一身汗,正好一起洗了吧。”

葛嫦慧快步走過來撿起半溼的衣服,抖了抖水,“這牀單掉色看不到嗎?跟你爸一樣喜歡亂扔衣服!”

聽到熟悉的嘮叨,渾身肌肉徹底鬆懈下來,疲憊席捲全身,同時出汗後的輕盈感又從骨縫裡充斥四肢百骸。

白露珠轉了轉脖子,脫掉棉衣外套掛在衣架上,打開大衣櫃的門,拿出換洗衣服走進衛生間洗澡。

洗完一身輕鬆,拿冷霜擦在臉上,做皮膚清潔,搓了一兩分鐘,再拿香皂洗淨,看着鏡子裡重新煥發的自己,拍了拍臉頰,笑道:“你真棒!”

剛纔急着洗澡,都沒注意到飯桌菜罩底下襬了做好的菜,揭開罩子,牛肉香氣撲面而來。

切成麻將大小的牛肉冒着熱氣,沒放任何素菜,八角桂皮等大料燉出來的紅燒牛肉,色澤紅潤,軟爛入味,既有營養又不會長脂肪,是她的最愛。

但因平時牛肉難買,吃的機會不多,父母定然費了一番心思弄來燒好,等她競選完到家就能吃上。

一碟子紅燒鯽魚,蝦米燉雞蛋羹,芹菜炒肉絲,色香味俱全,勾人食慾。

“我爸今天回來吃吧。”看似疑問句,口吻卻是肯定句,白露珠捏了一塊牛肉放嘴裡,肉香濃郁,好吃到渾身疲憊瞬間散去,忍不住眯起眼睛盡情品味。

“前面都回來過一趟了,家裡沒酒,又到供銷社打酒去了。”葛嫦慧將牀單放在搓衣板上用力搓着,頭也不擡道:“你拿勺子先吃雞蛋羹,今天肯定出了不少汗,得儘快補充營養。”

從小送女兒去學跳舞,聽老師說了不少關係到健康的事,比如費了大量體力後,得儘快將消耗掉的補回來,多年來一直記在心裡,每天一個雞蛋羹沒間斷過。

白露珠嘴裡嚼着肉習慣性點頭,從廚房碗櫃裡拿了一個勺子,端起雞蛋羹坐到門口凳子上,一口一口吃着香嫩軟滑的雞蛋。

葛嫦慧偏頭笑問:“競爭厲害吧?你們團裡那個厲害的顧佳夢,也輸給你了?”

“都說贏了。”白露珠舀了一勺塞到嘴裡,沒打算說上午團裡發生的事,免得父母多想睡不着覺。

葛嫦慧嘴角高高翹起,更加賣力搓着衣服,“閨女真厲害,媽給你獎勵,你想要什麼?”

“都多大了,還要獎勵。”白露珠舀了一勺雞蛋遞到母親嘴邊,“你幫我把衣服洗了,就是給我的獎勵,吃一口?”

“你吃,媽不吃。”葛嫦慧將被單拿起來擰乾水,混着粉色的泡沫飛濺到一旁的演出服上,緩緩化爲水滴。

白露珠塞到自己嘴巴里,稍微吃一些,填了那一陣的飢餓感便停下來,把剩了一半的雞蛋羹放回菜罩底下,蓋好之後,走到院子裡。

從牆角拎起小時候一直用的澡盆,拿着自來水管沖洗一遍,再裝個八分滿,關掉水龍頭走到母親旁邊,被單浸了水增加好幾倍分量,一個人擰的話特別費力,兩個人分別拽着一邊被角再擰就容易很多。

擰完髒水,拿着麻花一樣的被單放進裝滿清水的澡盆裡,搓洗幾下,水質頓時變得渾濁,拎着被單中間部分在水裡使勁搖了搖,水花四濺,要不是雙腳躲得極快,鞋子得溼了一半。

“都要吃飯了,怎麼還洗上被單了。”

沖洗第二遍的時候,白越明騎着自行車回來,人還沒下車,聲音就先到了。

將車停好之後,脫掉外套,捲起毛衣袖子,走到女兒身邊接過被單,“你沒力氣擰不動,讓爸來。”

白露珠沒鬆手,幫着父親一起擰乾被單,再掛到晾繩上鋪平,拽着角使勁抖了抖,將皺褶儘量都抖平,再撣幾下,這才結束。

“還有露珠剛還回來的演出服,都是汗,搓幾下就行了。”葛嫦慧將洗好的衣服丟到漂洗完第二遍的盆裡,對丈夫道:“你搓幾下,再換水漂一遍晾起來,我去盛飯。”

白越明從來不會拒絕做家事,在部隊做內務都習慣了,立馬蹲下身將女兒的演出服拎起來搓洗。

白露珠洗了手回到房間,打開百雀羚小藍罐護膚脂,挖了一些到手背上,再輕輕揉進微紅的皮膚裡,冬天的自來水不如井水溫熱,漂洗衣服也不值當再添熱水,因此洗完之後手被凍得通紅。

外面傳來父親的聲音:“露珠,我還沒問你,女主角的事怎麼樣了?”

“吼什麼吼,生怕別人聽不見?”葛嫦慧雙手各端一隻飯碗,聽到丈夫叫得大聲,搶先搭話。

白越明轉頭看了一眼媳婦的臉色,多年默契得出答案,喜氣洋洋走進客廳,“我閨女真棒,爸爸就知道你一定能行,遲早能當上女主角!”

“你又知道了。”葛嫦慧瞟了一眼丈夫,將碗放在桌上,揭開罩子,“快點吃飯,菜都快冷了。”

白越明打開餐櫃,從下面摸了一瓶白酒出來,美滋滋道:“今天是閨女的大喜日子,我得喝兩盅慶祝慶祝。”

葛嫦慧對着女兒一笑,“你爸可算找着一個正兒八經的喝酒理由了。”

白露珠起身到廚房幫父親的固定白瓷酒杯拿出來,“爸,一杯不準多。”

“平時就一杯,今天大喜日子一杯哪裡夠,我要一醉方休!”白越明瀟灑揭開酒瓶蓋,瓶子底提到最高,白酒嘩啦啦的往杯子裡倒。

“不得了了你!”葛嫦慧拿筷子敲了敲碗,表示警告。

白越明倒了滿滿一杯,眼裡的笑意如同酒杯裡的酒都快慢出來了,“行,一杯半,你們娘倆兒都不喝酒,要是祺深在,還能陪我喝兩杯,分享分享喜悅。”

提到女婿的名字,葛嫦慧纔想起女婿之前打過電話來,加了一塊牛肉給女兒,“下午我上班的時候你跟我去一趟門市,給祺深回個電話,九點多的時候就打電話過來問過,你有沒有消息,省得他上班不踏實。”

“行,我打過去讓他打回來,不然用門市電話其他員工會有意見。”

打過去要錢,市內電話接聽免費。

母親雖然是銷售主任,但廠裡有不少人盯着,尤其是一些沒爭過她的男人們,本來就心有意見,一個不注意就會被當成把柄。

吃完飯睡了一覺,將精神補了回來,整理包裡同事們給的票和錢,單獨分開裝在皮包夾層裡,將外套披上與母親一起前往傢俱門市。

電話都熟記在心,撥了電話到航天分所總務處,說清楚自己是賀祺深對象,讓他回過來。

沒過幾分鐘,電話就響了起來,白露珠接聽:“喂。”

那邊傳來賀祺深的聲音:“我都等你老半天了,飯都吃不下。”

“你急什麼,又不是你比。”

“要我自己比,我一點都不會着急,你比我重要多了我當然着急,怎麼樣?選上了嗎?沒選上也沒關係,肯定不是你的問題。”

白露珠不自覺嘴角彎起,“選上了。”

“我就知道你肯定能選上,沒人比我更瞭解你。”賀祺深的聲音興奮又得瑟:“恭喜啊,這兩天你要不要來一趟市裡?前陣子裝修的百貨商場開門了,裡面多了好幾個櫃檯,好些布匹和化妝品,你來看看?”

白露珠不爲所動:“我哪有時間,最近都要忙着練習,四月底要忙着演出。”

“就來一天都不行嗎?”賀祺深語氣急切,“我還想讓你來看看房子,申請批下來了,你不來看看傢俱怎麼擺?還有牆,牆也要刷顏色,得提前刷完晾着,大事小事一堆,新房子你總不能都交給我吧?”

“這麼快就申請下來了?”白露珠思考一會,想到正好要幫同事們買化妝品,縣城百貨商場就那麼點東西,不如到市裡去挑選,“行吧,明天團裡要開會,我後天過去。”

賀祺深一聽開心壞了,聲音拔高好幾倍:“太好了,我和人調晚班,早上到車站去接你。”

掛掉電話,與母親聊了幾句,門市客人一向很多,不能耽誤她上班,背起包往外走去。

沿街慢慢溜達,商場裡的東西如數家珍,沒有新意,又沒什麼店鋪可逛,午後沒風,太陽曬得渾身暖洋洋的,感覺到內心深處藏着的陰霾,自從跳完舞后消失無形,渾身輕鬆。

經過一家修車店時,突然被人叫住,“四妹,沒上班?”

白露珠回頭,看了到幾日不見的於錦康,頓住腳步,“三姐夫,什麼時候回來的?”

於錦康掏出一毛錢紙票遞給修車師傅,推着自行車走到她身邊,“我第二天就回來了,你三姐可受大罪了,那村子正在扒大河,每天一大早五點就得提着杴上工,住的是黃泥大通鋪,吃的是雜糧窩窩頭,每天能有一頓水煮大白菜就算好伙食了,一丁點油水都沒有,前兩年下鄉的知青都餓得乾巴瘦。”

吃到一半,點了一支菸叼在嘴裡:“我走的時候,你三姐眼睛腫得像核桃似的,聽說哭了一夜,這年頭,思想覺悟這麼高的女人真是少見。”

最後一句話看似誇讚,實則嘲諷,白露珠自然聽出來了。

她不關心堂姐到底過的什麼日子,倒是想知道於錦康真正下鄉的目的達到沒有,狀似不經意問:“那邊有三姐熟人嗎?日子這麼苦,要是沒一個相熟的人多多照顧,能堅持得了一年嗎?”

於錦康吐出一口煙霧,眼神慢慢變冷,“我給大隊書記和生產隊長各送了一條大前門,請他們好好照顧你三姐,日子嘛,自己選的,下鄉哪能不吃苦,要是不苦,商品糧哪會那麼吃香,你說是吧?”

這次去沒發現有什麼不對勁。

柳葉村太窮了,他借住在最富裕的村支書家裡,光禿禿的牀板鋪着稻草,連條被單都沒有,更別說被子了。

要不是他穿了一件軍大衣過去勉強當被子蓋,夜裡能被凍死,他倒是想多待兩天看看到底有什麼蹊蹺,實在忍不了條件,只能趕了回來。

除了給村幹部送了煙,還收買了一個人,答應給他一個月五塊錢工資,補貼發電報的錢,半個月一次給他通知消息。

給村幹部送煙,也不是爲了讓他們多照顧白珍珠,還是讓他們好好折騰折騰她。

走的時候他留了話,平時一定得看緊了,尤其在道德方面,要真出什麼醜事,一定把他們整個村鬧到人民日報,讓全國人民都知道。

白露珠懂得男人要臉面,明明有所懷疑卻絲毫不透露,問了也白搭,轉了話題:“三姐夫都給幹部送煙了,想必三姐的日子一定會好過很多,不愧是廠裡隆重表揚的模範好男人。”

提起這事,於錦康露出一些真心笑容,有了這個名號,廠裡提幹的反對意見都少了不少,這段日子也沒算白忙,“四妹,平時有啥事儘管跟三姐夫說,能幫上忙的絕對百分之兩百幫,不會有二話。”

白露珠客氣一笑,說了幾句告別寒暄的話,兩人從四岔路口分開。

鄉下那邊有了於錦康緊盯不放,她只需要隔三差五關注他的動靜,但是少了一番力氣。

心裡也明白,白珍珠和未來商業大佬宋清源是本書的男女主角,一般會自帶主角光環,又有普通人沒有的超能力,人生肯定有常人沒有的奇遇。

而自己身爲女主的對照組,命運緊緊相連,她必須要做的是讓自己儘快強大起來,纔不會任人宰割。

-

早上吃了母親煮的紅糖荷包蛋,胃裡暖呼呼的騎着自行車去上班,正好是早高峰,一路上清脆的鈴鐺聲此起彼伏,低碳生活,內心充滿幸福與滿足感。

冷梅送進醫院一晚上,不知道什麼情況,依白露珠看,那腳踹得不輕,就算還能跳舞,你也要養個一年半載。

門衛朱師傅剛好從後巷往外走,白露珠下車打一聲招呼:“朱師傅早,怎麼從這裡出來?”

朱師傅笑道:“這不是經過昨天的事,團長讓我每天晚上過來巡視一遍,天氣轉暖之前,不能再出現地上結冰害人滑倒摔傷的情況。”

白露珠點了點頭,往前看了一眼,發現地面乾燥,明顯被人清理打掃過,還撒了一些石灰粉。

“朱師傅辛苦了,昨天的事有沒有消息?”

朱師傅面色略帶猶豫,單位工作最忌諱在正事上多嘴多舌。

但想到每天上班小白都會熱情打招呼,偶爾去外地演出還會帶一些小東西回來送給他,更何況昨天發生的事全團上下都知道了,是受害人之一不說,還提供了很多證據。

如此一想,湊近低聲道:“據說是理應外合,把外面廠裡的人帶進來了,我都被叫去問話了,真倒黴,我平時嚴防死守,有陌生人不把家底問個清楚絕對不會讓他進門,幸好團長知道我的性格,不然我這職位都不一定保得住。”

昨天說鋼鐵廠只是一個猜測,沒想到真的跟她猜的大差不差,點到爲止,白露珠沒有進一步問,客氣道:“那朱師傅你忙,我先進去了,還等着開會。”

“行行,快進去吧。”

幾步地不值得再騎,白露珠推着車進入後巷,停車的時候正好遇到從頭包到腳,露出兩隻眼睛的陸敏敏。

對方一見到她連連“哎”了好幾聲,摘掉棗紅色毛線手套,伸進棉襖兜裡掏出疊起來的手絹,解開後將裡面的錢票拿出來,笑道:“趕巧遇到了,十塊錢,幫我帶一瓶粉底液,還有這個奶糖,辛苦費哈哈。”

白露珠將自行車停好,“怎麼在這就給了,到裡面吧,正好我也想把大家給的錢都記在單子上,省得到時候記岔了。”

“本來就麻煩你辛苦,不想再拖拖拉拉耽擱你時間。”陸敏敏又將錢包回去,“那我等一下再給你,走,一起進去。”

將皮包從車籃子裡拿出來,兩人一起並肩走進後門。

今天來的早,很多人還沒到,白露珠到服裝間找張部長借了紙筆,回到化妝間挨個記昨天收到的錢票和每個人想要買的東西。

等記錄完昨天的,這才把陸明明的錢票接過來寫上。

舞蹈演員們每天上班都是下意識往服化部門走,不用特地到哪裡等着,沒過多久,所有人到齊,需要帶化妝品的都把錢票交了過來,對着她說了一籮筐的感謝話。

人多話題就來了,大家都關注昨天的結果,只是誰也沒個確定答案,知道顧佳夢的身世後,都把眼神往她那邊瞟。

顧佳夢解開大衣釦子,拿掉裡面的藕色絲巾,“都看我做什麼,我也沒收到消息。”

衆人面帶失望,還以爲此事關乎顧佳夢的懲罰,她肯定很在意,會去多方打探,沒想到看起來根本一點無所謂,失望之餘,又感覺到彼此之間的差距。

這種差距是來是家庭,換了別人攤上這事,早就嚇得連覺都睡不着。

當然,反過來一想,也沒人敢像顧佳夢一樣趕上去踹人,即便那個人是破壞者。

白露珠疊起清單放到皮包裡,“許清紅和汪若欣她們怎麼樣了?有消息嗎?”

陸敏敏嘆了口氣:“我昨天走的晚,正好看到汪若欣回來找團長,鬧了一通,臉短時間內好不了,被團長勸回家休息了。”

白露珠瞭然,回來了又能怎麼樣,失去機會便是失去了,她上輩子也是如此。

陸敏敏猶豫了一下開口:“不過,聽汪若欣說許清紅傷的很重,腳腕直接骨裂了,得休息一段時間好好養着,還說等紀檢調查清楚,除了賠償,決定去公安局繼續告冷梅,要讓她坐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