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啓黎有山脈名爲落離,此山脈爲啓黎,甚至中原人稱之爲埋盡萬枯骨之地,終年積雪不斷,氣溫極低,而滁州臨邊便是進入落離山必經之地。
這滁州境界,官道上今日人可多得要命,都是奔着着落離山而去,這不,這路邊茶館今日可是人多漫漶,店小二都忙不過來了,跟陀螺似的,沒停歇半分,不停的轉。
都是江湖中人,都豪邁飲酒,唯有一桌人,黑衣斗篷,又是低垂眉眼,戴上銀製面具,遮去眉眼鼻樑,容顏是除卻脣角在外,其餘半分都不顯,神秘至極。
這一行約莫四個人,一人身形高大威猛,一人雖然瘦削,可身量也是成年男子模樣,另有兩人瘦小几分,但氣勢不減,且更像是爲尊者。
“媽的!聽說二十年前得而誅之的魔教又出來了!”旁桌的一個黑臉大漢狂飲下一碗茶水,解了喉嚨間的幾分乾渴。
同桌的是一個三十來歲,風韻猶存的女人,豪邁的江湖兒女,也不講究,拿起那碗,喝上幾口,總是緩了口氣,連續趕路,實在是勞累的很。“出來豈不是更好?一舉揚名天下的機會是來了,血衣教人人得而誅之,不然你以爲這羣人作甚不怕死的往着這落離山裡去。”
自從上個月,江湖就傳起了血衣教崛起的流言,幾位江湖中位高權重的人,都一一失蹤於落離山,這武林盟主這才下了命令,誰能查出落離山蹊蹺,還江湖一片安寧的人,就是下一任盟主。
有了利益的誘惑,自然會有不怕死的人,畢竟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見得那黑色斗篷遮去模樣的一人,手指細長,指甲上帶着淡淡的粉色,這當時一名女子,手似柔若無骨,可捏住茶碗時,骨節又分明好看。
她輕抿一口茶水,而後放下,絲毫不理會這吵雜茶館,淡然如水的端坐着。
“牧姑娘,要趕路了。”這身量高挑,卻不壯碩的人,也是一身黑袍,掩去了所有面貌,讓人看不清長相,他聲音低沉,微啞的嗓音很好聽。
這牧姑娘聽着也站起了身子,微微頷首,率先出了茶館,仰頭看太陽當照,擡起胳膊,五指擋去陽光,黑色斗篷下,是鮮紅衣裙,袖擺在陽光下耀眼的很。
“你們可有急事?怎地比我還着急。”對,她是牧沅赤,離開皇宮了的牧沅赤,死去的紅衣。
這跟着的三人皆是不多說任何言語,牧沅赤也習慣了,自從那日,不知名的女子將她帶出宮後,就是這幾人相隨,送她前去落離山,這半個多月,牧沅赤甚至沒見過這三人的長相,說什麼爲了掩人耳目,帶上面具示人也就罷了,還得日日穿着這漆黑的斗篷,全身上下被包得密不透風的。
除了每日催着趕路,什麼話也不說,根本無從打聽這些人到底什麼來歷,悶都要悶死,真是無聊透頂。
跨馬而上,由於動作幅度過大,黑色斗篷的帽檐掉落,三千青絲散落肩頭,也無過多頭飾在上,空有一支鳳釵斜插發間,金色耀眼至極。
“駕——”這官道上,面對牧沅赤橫衝過來一匹烈馬,一少女抓着疆繩,大聲呼喊,“讓開!別擋了姑奶奶的道!”
牧沅赤不急不緩,驅趕着身下坐騎,往着管道左邊移了移,這樣大概應該會無事,疾風而過,衣帶揚起,長髮飄飄,馬蹄踏在地面揚起的灰塵讓牧沅赤撇過臉去,左手捂住口鼻,閉了閉眼眸。
再睜眼時,馬蹄遠去,塵埃落下,那魯莽少女已經遠去,牧沅赤也沒有太過在意,反而是其中隨行的其中一男子,坐在馬上,來到牧沅赤身邊,將黑袍的帽檐給牧沅赤帶上,依然一絲不苟的,不容拒絕的道,“路上人多口雜,還望牧姑娘不要取下斗篷。”
牧沅赤理了理衣襟,也不多說什麼,夾夾馬肚子,向着落離山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即便不穿這斗篷,微風吹的和煦舒服,可這些人跟防什麼似的,也只好作罷,畢竟是完成諾言,只能跟着別人的喜好來。
之前魯莽的少女,與牧沅赤一行人方向相反,自然是越離越遠,見她慢悠悠的騎着馬,手裡玩弄着一支鳳釵,好生喜歡,之前在陽光下,就覺得那戴面具的女人帶着好看,不然也不會起了偷拿的想法。
她白家在江湖上有神偷之名,可不是一般物品都會偷,白家家訓,凡是自己喜歡的,看上的,不擇手段都要拿到手。
這少女心中暗歎,這鳳釵做工精細,定不是一般人家能帶上的,想着就將這鳳釵插入發間,眉目歡喜,昂起下巴,有些洋洋自得,師兄在京城觀遊,她得前去炫耀着釵子一番,往日他們總是說自己偷一些不值錢的東西,這次讓他們瞧瞧什麼叫做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說道京城,自從昭衡帝房放言,武狀元牧沅清身患重疾,不能擔任鎮北將軍一職,茶州遠派將軍一事就暫且擱淺下來。
畢竟莽朝早年簽訂合約,最近三年北疆還不會出什麼亂子,這事也不急,不過文狀元郎陸懷寧依然行程時間不變,遠派茶州爲巡撫。
這京城牧府,安靜的厲害,一金髮女童站在院子裡的桃花樹下,看自己兄長獨自飲酒,不明其中苦楚,昨日被兄長帶回牧府,不許她出門,甚至不許踏出後院半步,小孩子難免有些脾氣,尤其是在親人面前。
“哥,我要出去,你爲什麼要把我關在家裡,之前姐姐也是,你們自己都在外面到處玩,憑什麼只許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明月一把奪過牧沅清手中酒壺,一臉不滿,板着一張臉,難看的表情由小孩子做出來實在沒有什麼殺傷力。
牧沅清笑了,嗤笑,他的妹妹們都是爲了自己的理由千方百計的離開他,什麼出去玩,不過是尋自己的師傅罷了,什麼殿前伺候,只不過毀了卿卿生命罷了,這情字就是牧家人的死穴,於他,於她,於赤兒都是。
明月見着兄長像是有些怪異,也做不出難看神色,皺着眉目,抱着酒壺,坐在牧沅清對面,有些小小的彆扭,是小孩子安慰大人的彆扭。“你怎麼了,是那個穿白衣服的哥哥不要你了嗎?”
也不知道這小妮子哪裡看出來他對雲禮賢的想法,竟如此直白的說着,其實這樣說也對,雲程一日不將赤兒屍身給他,他一日便於雲禮賢有着隔閡,說隔閡都是好聽的,雲禮賢怕是心裡根本就沒有他。
明月見他不答話,自然是侃侃道來,她在茶州動亂之前,偷偷到牧府周邊轉悠的時候,經常見雲禮賢在牧沅清身邊,這回來了,竟然沒有看到了,自然想得是雲禮賢不要她哥哥了。
“哥,你好過分,你失戀了幹嘛不讓我出去玩啊!”明月很不服氣,可並沒有覺得自己哥哥喜歡另外一個哥哥有什麼不妥。
該說她只是個孩子不懂那麼多呢,還是牧家人接受能力都很強。
“借酒消愁,你愁什麼?”是醉仙閣裡的那個清秀少年,牧沅清沒有禁錮他的自由,只是不許離開這後院,這人也是想得透徹,說不讓離去,便當真老老實實的呆着,不邁出房門半步,現在不知怎麼了,竟出了房門和牧沅清交談起來。
牧沅清眼簾微眯,有些警惕的看着這少年緩緩走來,見他坐在四方石凳的一方,白玉手指,輕拿瓷杯,晃盪其中酒水,“嘖嘖嘖——這個時代的酒果然不怎麼樣,見你喝了那麼多,依然無醉意。”
這話讓人好生尋思,這個時代的酒水,難道——
牧沅清眼神銳利,凝視少年,“你是何意?”
“我說過,我們都是一類人。”這人嗤笑,也不知是笑牧沅清的警惕,還是嘲諷自己,微頓片刻,才緩緩而言,“來自同一個地方,同樣的是個怪物,不老不死,永生永世的被詛咒着。”
牧沅清以爲自己對真相已經足夠的瞭解了,卻在今日聽到了他不曾聽說的事,他知道長生,可雲程卻說萬事萬物皆有剋星,而被詛咒之事,更是聞所未聞。
ωwш_ttKan_C O “你說,永生永世,不老不死?萬物皆有剋星,你怎知道當真是不老不死,不傷不滅。”牧沅清有了一種感覺,甚至是微乎其微的希望,希望這是事實,希望赤兒可能沒有死。
這少年擡眸,望滿天繁星,粉色桃花已掉落許多,枝頭不在桃花氾濫,季節已經快要過去了,留下的最後只會有綠葉褐枝。
接住半空旋落的幾片花瓣,像是在回憶什麼,許久才言,“你可聽說過守門人的故事。”
牧沅清啞然,如今他問的是是否真正的不老不死不傷不滅,這少年回答的卻是牛頭不對馬嘴,像是在胡言亂語,可神色表情卻不像,他異色瞳仁裡帶着疑惑和不耐。
這少年像是堪透了牧沅清的想法,不怒也不惱,笑了起來,“放心,這故事會讓你知道你想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