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也證明了我渾厚的經濟實力。”顧落月聳肩笑了笑,他指着自己的臉,目光熾熱地凝視着常樂,“難道是我的臉不夠好看?”
常樂嘴角的笑容凝固了下,微微眯起眼睛:“整體看的確不錯,不過你這綠豆眼,現在看勉勉強強,幾年後發福就難看了。”
“我家無衣長大後定是風華絕代,那時候哪還容得你囂張。”常樂隱隱意識到什麼,她披上自己的外衣,將身體收攏其中。
她依舊是笑着的,只不過眼底只剩下淺淺的笑意。那睫毛在顫抖着,與燭火前戲耍的飛蛾一起慌亂了顧落月的心房。
“那孩子留下來只會是禍患。”顧落月的眸子暗淡了下,又增添幾分冷意,“今天這批人只是想帶他離開,不想鬧出動靜,但之後……”
“無衣的舉出明顯不是小門小戶能培養出來的,不知你們江湖中的大家是否是這樣。他不願提及,我自然不會逼迫他。”常樂打斷了顧落月的話,她想從對方的眼睛裡尋找什麼,“這幾年你似乎和那些有威望的俠義之士走得很近,等下就拜託你了。”
若是尋常事情,怎會不提前和她寫信?
也許,顧落月就是爲楚無衣而來的呢?
“若他不是……”
常樂擡眸,已抿去笑容:“若他要走,我自然高興,免得給我自己增添麻煩;若他要留,我將視他爲親弟,竭盡己能培養。他可能會活得有點辛苦,但萬一以後他還是想回去,至少還能保全自己。”
“世道動亂不堪,我再不爲常家謀算,也不知還能得幾日安寧。”
飯桌上,熱氣騰騰,常樂主動與顧落月聊起家常,楚無衣安靜地坐在她的身旁。
常樂真的很思念現代的美食,所幸她動手能力不錯,將現代的火鍋複製過來。
“你說你雖稱不上謫仙般的人物,怎會加入金錢幫?那幫派雖稱不上邪教,但缺德事幹的也不少,多少會影響你的名聲。”常樂忍不住咋舌,她上半年還和一個金錢幫的幹部談過生意,糾纏許久,“金錢幫內卷是不是很嚴重?”
“我初入江湖的時一無所有,伯父伯母給我的盤纏還被偷了,袖子裡只剩下五文錢。”顧落月垂下眼簾,眸子仿若是生出繡漬的銅幣,他的手掌覆上掛在自己腰間用五枚銅錢串成的吊墜,“那五文錢剛剛好是金錢幫的入夥費。”
他記得,自己離去之日離秋燈節不遠了。
秋燈節那日,他好不容易抑制住愈來愈強的心跳,卻抑制不住眸子裡的流光,抱着常樂送給他的匕首,行走於繁華陌生的街頭。周圍無一人是他認識的,但燈籠是相同的,煙火是相同的。
顧落月買了一張鹹燒餅,本能地分成兩半遞了出去,沒有人接,他這才發覺常樂沒有跟着自己。
他心頭的歡喜一下子被失落所代替。
他就懷着這種心情不斷地向前走着,躍過熟悉卻又不同的橋,渡過陌生卻是相同的河,看過白鶴擦拭一道道青山,雨絲融入一圈圈漣漪,最後,依舊是燈火明亮,仿若從未變化。
顧落月以爲看過殘缺或圓滿的月亮,飲得了清淡或濃烈的酒,這世上也沒有什麼是自己不能接受的。直到自己重新踏上了故鄉,剎那間差點認不出默默喜歡的姑娘,還看見她的身後跟着一個男孩。
“金錢幫很多時候不辨是非,但我從未做過傷害他人的事情。”顧落月最後解釋道。
他害怕讓對方誤會自己。
“《江湖青年才俊榜》說金錢幫幫主有意將自己的侄女嫁給你。他沒有孩子,金錢幫以後應是交給自己的侄子和侄女打理。”常樂用一種異樣的目光打量着顧落月,發出長嘆,“綁上白富美不好嗎。”
常樂的確不明白,她一向認爲人應看中個人之事業,至於婚姻求個和諧就夠了。
顧落月愣了一下,好像有什麼東西梗在他的咽喉裡:“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
“還有這等好事。”常樂低聲嘀咕道,“要不你將我介紹給你幫主侄子,說不定我是下任幫主夫人呢。”
常樂撐着腦袋,故作漫不經心避開顧落月失落的目光。她斜瞟了身旁的孩童一眼,楚無衣的臉被蒸氣熱得通紅,倒像是湯水裡煮的蝦子。他一手端着碗,穩穩地執着筷子,挺直了腰背。帶着疲憊的眼睛專注於碗裡的娃娃菜,就算是咀嚼和吞嚥的動作都讓人覺得規矩乖巧。
常老爹給常樂夾了燙好的豬肚,示意她少說話:“阿月,今晚那批人,你看得出武功是哪些路子的嗎?”
“招式很雜,可能是被江湖裡的某個人物臨時召集的,也說不定爲某個士族大家掌管。”顧落月搖了搖頭,“就怕動靜大了,招惹出更多的麻煩。”
他的意思很明顯了。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甩掉楚無衣這個包袱。
“阿姊,我不想離開你們。”楚無衣終究是開口了,他的瞳孔在燭光暗淡的環境裡愈發顯得漆黑,空氣裡瀰漫的水霧爲他洗去了幾分疏離。
常老爹與韋氏如顧落月所想那般,沉默起來,等着常樂親自做出抉擇。
他們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已經不想再丟掉一個孩子了。
“爹,娘,這幾日你們在家裡察覺有什麼異常嗎?”
“一切安好。”
常樂的目光還是停留在楚無衣的身上,她瞧見對方低下眉眼,卻緊抿着薄而細長的脣。常樂緊鎖着眉,又彷彿有清流繞過山峰,流入她的眼眸。
楚無衣忽然感覺自己的頭頂多了股力量,他不敢擡頭。少女的手纖細,指尖飽含溫暖。
“爹,娘,很早以前我就想去南黎做生意。”常樂緩緩開口道,“現在計劃要提前了,雖然有些倉促,幸運的是我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
顧落月微微勾起脣角,似笑非笑。
“楚無衣來我們家大概有五個月,期間,我購置了不少田產,房產。若不發生大災大難,常家的日子應會越過越好的……爹,娘,照顧好自己。”
她的聲音十分平靜,似乎真的是簡單的出遊。
楚無衣能感覺,那隻手順着自己的脖頸,經過自己的脊樑,將自己擁入對方的懷裡。
他透過常樂的胸脯,清晰地聽到對方的心跳。
天還未亮透,船伕臥在渡口的小船上打着小噸。小船浸在日光裡隨浪花蕩漾着,似乎是在猶豫是否要與白色的蘆花告別。
常樂換上男裝,高挑的身體被厚重的紅狐裘皮包裹,墨發高高束起。她的性格本身就很少有女子的嬌媚,若刻意改變妝容形態,也是英氣十足。
常樂把船伕叫醒,塞給他一把碎銀:“去連城。”
顧落月眼裡閃過幾分錯愕,但未言其他。
等到上船後,他才問道:“不是說要去南黎嗎?難道你要去連城購置東西?”
“我連手續都沒有辦好,去那是非法入境。”天寒露重,常樂酌着韋氏熱的清酒,她自嘲似地擰起自己的錢袋,“聽,多麼清脆的聲音。”
她購置房產田產,本是想等着通貨膨脹的時候大賺一筆,現在物價纔剛剛上漲就回收過來。
常樂身體暖起來後,爲楚無衣整理好裘皮,自言自語着:“你的朋友應該很歡迎我們。”
金錢幫並不是在連城。顧落月一時也猜不出來常樂想去做些什麼。
“樂丫頭,不幫我整理下?”顧落月挨着常樂坐過來,被常樂掐住咽喉,他微微擡起下顎,“伯父送我的裘皮和那小朋友是一個色兒的,是我穿的好看還是他穿的好看?”
何止是他們兩個,他們三個的裘皮都是批發過來的。
“無衣嬌嫩,你如今幾歲了?”常樂端坐着說出這句話,自己卻比顧落月要先笑出聲,無奈地將他拉到自己面前,幫他拍下落在裘皮上的蘆花。
她本就不打算去南黎。第一,她暫時與常老爹和韋氏劃清界限;第二,她想看看顧落月的態度。
十之八九,顧落月是來尋楚無衣的。但是常樂實在不清楚,顧落月又是什麼時候找到他們的。
吳地望鶴山。
“阿月回來啦,這次怎比預計的時間晚得多。”剛到山頭,只見一姑娘看見他們,猛然從石頭上站起來,亮着眸子向他們跑來。
姑娘年歲與顧落月相似,身着楓葉紅的長裙,鵝黃色短襖。她的肌膚不如常樂白皙,但看起來健康活潑。她的頭髮呈雙環狀,垂落於耳旁,左右還插上了紅色絨花。
常樂猜到這應該是金錢幫的侄女慕容楠,眼睛大而圓,渾身皆透露出嬌俏可愛。
只是這打扮總讓她想起番茄炒雞蛋。
慕容楠見常樂和楚無衣是男子,開朗地笑了笑,還讓附近的弟子趕緊爲他們安排房間。
慕容楠挽上顧落月的胳膊,不知是不是畏懼其地位還是慕容楠習過武,顧落月一時無法掙脫,只不過臉上頓時沒有了笑容,他把準備的小吃食盒塞進對方的手裡。
“這是什麼盒子?”慕容楠的眼睛亮得更加厲害,她靠着顧落月的肩膀,假裝好奇。
常樂瞥見顧落月嘴角有向下彎曲的趨勢,黑珍珠似的眼睛在眼眶裡溜達一圈:“你們的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