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城外一處山頂,在涼亭中,尹承善身穿便俯視廣州城,寬大的袍服翻滾,衣抉飛揚,深邃清澈的眸地滿是不捨,亦有些許得意。
丁柔頭戴帷帽,薄紗遮面,走到尹承善身後,無奈的說道:“若不是不捨,大可回去。”
尹承善放縱般的大笑,食指指點着晨霧繚繞之下的廣州城,凝視天際天地交匯處,”師傅說過太祖玩笑時,曾對他言,天圓地方不妥,地下爲球,不爲方,我一直琢磨不透,太祖是開玩笑嗎?如果是球得話,另外的一面沒有人...還是說什麼。”
“蘋果落地,萬有引力。”
丁柔抓住尹承善的胳膊,向山下拖拽而去,“陽哥兒見不到我又該哭鬧。”
對於尹承善表露出明顯的裝十三風範,丁柔真是沒什麼興趣,尹承善無奈的笑笑,跟上丁柔,他們一家悄聲無息的離開了廣州,原本想要相送的人們清晨想來才發覺,知府府邸已經人去鏤空,衆人感嘆,尹承善乃真名士,也有文人做詩詞稱讚於他,廣州百姓牢牢記住了任期沒滿一任期的廣州知府——尹承善。
在接到遷任江浙巡撫的聖旨之後,雖然一早已經有風聲,但辦理交接手續正經廢了幾日功夫,等到尹承善離開廣州時,又忙碌了一個月,此時秋高氣爽,氣候宜人,出行對尹睿陽來說不會有太大危險。
兒子自從出生後,柳氏將滿腔的心血撲在他身上,丁柔這個正牌的母親根本插不上手去。丁柔也忙着搭理行囊,思慮着到江浙的住址,收集江浙官場命婦們的情報,於是除了一天固定的陪伴兒子兩個時辰之外。兒子大多交給柳氏和奶孃照看。
雖然柳氏一手照顧尹睿陽,但丁柔還是儘量做到一位母親的責任,但看柳氏疼他如命的樣子。再加上安國夫人喜愛他,丁柔只感覺到深深的憂慮,如今兒子還不懂事,等將來絕對不能讓柳氏和安國夫人將他寵成紈絝子弟,溺愛對小孩子來說不見得是好事。
丁柔同尹承善提過這一點,但尹承善總是笑着勸她別想太多,他的兒子會如何如何爭氣。如何如何的青出於藍,尹承善疼兒子也不逞多讓,丁柔感覺肩膀上的擔子越來越重,她沒信心能在如此富貴的環境教導好兒子,但讓兒子吃苦。她也是捨不得。
柳氏好說話,尹承善又是公務纏身,丁柔相信他到達江浙之後會很忙,護着兒子的時候少,如今尹睿陽最大的護身符是安國夫人,讓丁柔想不明白的是,安國夫人樂呵呵的同他們一起去江浙,還說要在西湖買園子養老。
坐在船上的丁柔放下賬本,略帶惆悵的嘆息。船隻行駛在水面上,船槳上下分水,嘩嘩的響聲不絕於耳,丁柔眼看着岸上的景物向後倒去,江浙是比廣州還富庶奢靡,尹承善在四年任期內不可能再遷移到別處。也就是說他們一家起碼得在江浙生活四載。
兒子長於江浙是很好,然在他定性的時候卻在文化最爲深厚,奢靡成風的地方,亦喜亦憂,丁柔實在不想出個驕奢淫逸的衙內兒子,“希望是我杞人憂天。”
丁柔不敢想她能有小說中的好運氣,兒子都是早熟懂事的,但看身邊親人對尹睿陽的溺愛,丁柔無奈的搖頭,也許這是一場戰爭,兒子養不好,會痛苦後半輩子。
腳步聲響起,船艙的門被拽開,尹承善面色微怒,步履沉重,丁柔起身說:“這是怎麼了?”
“你們先下去。”
“是。”
伺候丁柔的媽媽丫頭退出去,尹承善張開手臂,將丁柔摟入懷裡,依靠着船艙牆壁,站在窗口,“夫人不覺得船隻行進的快了許多?即便是逆流而上,比以前快了。”
丁柔笑盈盈的說道:“早些到任不是很好?江南才子佳人都熱切的盼望着夫君。”
尹承善捏了丁柔的腰,丁柔呼疼,尹承善轉捏爲愛撫,賭氣的說道:”不好,才子我願意見,佳人便算了。”
“夫君生安國夫人的氣?”
自從那句看似荒唐的話傳遍天下之後,姨娘看到丁柔就落淚,但讓她去找安國夫人說理她又不敢去,丁柔只能儘量避免她們見面,因爲尹承善強硬支持丁柔的態度,再加上丁柔又生下兒子尹睿陽,姨娘經常去看孫子,同柳氏還能說幾句話,在丁柔面前好上一些,指望着兒子過後半輩子的姨娘,絕不能得罪心都放在四奶奶身上的四少爺。
“我哪敢生那位活祖宗的氣?”
“聽夫君這話就是有氣,夫君莫非也曾想過秦淮河的美景?”
丁柔回頭斜睨尹承善,尹承善同她額頭相碰,微怒的眸底怒氣盡去,他沉悶的說道:“沒有她,我亦如此。”
對安國夫人那句話,尹承善鬱悶過,倒不是傷了男兒的氣節,而是他明明能做到,趁此表白靠近丁柔,偏偏被那位老太太給攪和了,即便他守身如玉又能怎樣?世人只會看到他是因爲畏懼安國夫人,並非因爲對丁柔的專一癡情。
“何必在意旁人所言,我知曉夫君心意不就是了?”
尹承善釋然的笑了,也許這世上最瞭解自己的人,就在懷中的妻子,丁柔安靜的窩在他懷裡,”你到底爲何生氣?不是外祖母,是誰?”
“船王之子。”尹承善憤憤不平,“當初我乘坐他的船隻趕回廣州,三晝夜下了十盤棋,爲了讓臭棋簍子贏下棋局,我是費盡心思,比大殺四方還累,如此倒也罷了,然他竟然向我索要字畫爲酬勞,無妨,我畫便是,船王之子李榮說我的字不好看,欲要看着我練字。”
“他真是閒得無聊。”
做完月子後,丁柔也見過當代船王,那是一名宛若隋唐時風塵三俠中虯髯客的人,身材高大健碩,行事灑脫,當初太祖給了船王重賞,船王后代的日子過得極爲的富庶,又有造船的祖傳絕活,李榮生活無憂。
尹承善玩味的笑道:“看着我練字倒是次要的,據外祖母說,李家專出情種,所喜好的女子不同常人。”
丁柔警覺起來,”夫君是說?”
“尚且看不出,夫人不必多慮,外祖母以帝國海軍等名義留下他,並且一路帶他到江浙,怕是他深得當其父的真傳。”
丁柔攏了攏頭髮,一團亂麻,即便想讓柳氏改嫁,丁柔從未想過柳氏同船王牽扯上,柳氏對他全然沒有任何的好感,而那位船王留下的訓練海軍的手札,丁柔隱約有熟悉之感,“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一切皆有可能。”
尹承善親丁柔的額頭,笑着說:“此話大讚,如若讓安國夫人知曉他有歪門邪道的心思,就算他是海軍的支柱,外祖母照滅不誤。”
“我乘坐戰船去過南洋,亦同海軍出海打過海盜,大秦帝國在海上囂張太久,養成了驕橫自大的脾性,在南洋我見過番邦的戰船,同大秦不盡相同,但速度更快,更爲靈活。”
尹承善從袖口中取出一疊圖紙,交給丁柔,“夫人看看再說。”
“這是哪裡弄來的?”丁柔展開圖紙,上面的戰船同她在大秦所見不大一樣,更像是記憶中曾經顯赫一時的無敵艦隊的船隻造型,船艙上大多安置着小口徑的火炮,比大秦戰船的火炮數量更多,”這...這...“
”李榮給安國夫人獻上的設計圖,不出兩日,陛下亦會收到此圖,李榮將是大秦有一位異性王,承船王王爵,夫人這也是知曉,海軍衙門設在江浙,他會在江浙停留許久。”
“夫君的意思,陛下以海軍託付給李榮?”
“不能全然託付,陛下除了安國夫人之外,不會全然相信誰,因此安國夫人也會在江浙常住。”
尹承善瞥見丁柔憐憫的目光,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上有江南總督,再加上兩位異姓王,爲夫這個江浙巡撫做得很是委屈,夫人那,爲夫可憐得緊。”
丁柔安撫的拍了拍尹承善,輕聲問道:“我瞧你最近常常接到邸報,是不是江浙有事?畢竟你的大本營,應該會有人幫襯你。”
“不然。”尹承善斂去撒嬌玩笑之心,眉頭煩躁般的皺緊,“我雖然被派系長輩一致看好,然做不到令行禁止,許多隱藏域江南的大佬們都準備着藉着我這股東風,打壓其他派系在江南的根基,想要指點我如何做官,很多人都會指手畫腳,教訓我如何做事,當年我謀求外放出京,選廣州沒有去江南,顧慮就在此處,而且江南才子多,是非多,盤根錯節,關係頗是複雜,又聚集了天下五分的財富,當年我太稚嫩,沒準會淹死在江南。”
丁柔笑着說:“可如今夫君不再是稚嫩僅有帝寵的探花郎。“
尹承善牽起丁柔的手,宛若眼前出現富庶的江南風景,“即便是龍潭虎穴,於老狐狸交手我也要闖過去,讓他們明白,少年強,則國強。”
丁柔剛涌起的對尹承善的傾慕之意,一瞬間煙消雲散,太祖皇帝,你能不能給後人留點活路?
ps夜在收尾,下月一號完結,絕對在年前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