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離開了別莊,院子裡空曠地又只剩下如錦一人。此時夕陽真正西斜,漫天琉璃,無邊無盡。芳草輕搖,和煦的晚風拂面,她的雙目毫無焦距。
就方纔,四皇子告訴了她爲何王梓會對舅家那般無情。
不是他目無長輩、不懂尊卑,而是二姑太太從沒有將薛府當成孃家,從來沒有原諒過武國公。那樣的話太讓人震撼,如錦只覺得自己耳膜都嗡嗡作響。
如此不顧人倫綱常,着實讓人難以自信。
而那個人,卻是自己名義上的父親。
他怎會那般糊塗,爲何會發生這種事情?
這不止是二姑太太一人的恥辱,對於王家來說更是直接打了臉面的事。怪不得,從未聽說過二姑太太和二姑老爺來燕京,不是薛家沒臉見他們,而是他們不屑再有牽扯。
怪不得王梓想發揚王家祖業,寧願投靠四皇子都不幫太子。因爲他知曉,薛家是太子的母族,無論如何打擊都不會徹底剷除,因爲這份情分是如何都不可能消失的。
不是王梓他因爲喜歡沈憐所以才指使秦霞與沈愉來毒害自己,而是他恨薛家的人,恨身爲薛家姑娘的自己。若是當初自己沒有破壞他的計劃,王梓手下的沈憐進了文國公府,想來也有法子讓薛家聲名狼藉吧?
他是一早就有了預謀的。
他既是恨透了薛家,恨透了武國公府裡的人,這樣的話,如錦就不得不聯想起西大街最近連連發生的事情了。聽說薛亦然已經失去了蹤跡,而那位素未謀面的朱燕青,不、該改喚成薛燕青了。
他成了自己的親兄長?
那麼,四姑太太當初口中所說的那對夫婦,便就是王梓的父母。只是,四姑太太怎麼可能不認識二姑太太呢?
如錦忍不住又蹙起眉頭,這其中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或許,這一切都是陰謀,從很早前王家就有的謀劃。兩次讓人毆打薛亦然的,便就是王梓的人?方纔四皇子說一切他都沒有過問,又是否可信?
打垮薛府,讓薛家內亂外憂,豈不是可以大大削減太子的勢力。這樣一來,時局必然對他有利。可他聽後卻苦笑着反問了一句:你都能想到會是我對薛府下的手,難道旁人便不猜忌。落槿,你覺得便是我要下手,又豈會這般直接?
她忍不住沉思,是啊~一目瞭然的事,外人只會說他不擇手段。可若不是他……雙目突然睜大,最受益的人,是太子
她眨了眨眼,王梓只是出於私仇報復薛家。文國公府的醜聞,武國公府的認祖歸宗,這些其實並不足以動搖薛府的根基。
好睿智的太子,大家看着薛家要倒,表面上最擔憂的不過就是他。趁着四皇子實力稍漲的時候,他的那些門客自然爭相立功,朝堂上的一部分人對他表以忠心,更加方便他籠絡大臣。
誰都不會懷疑,依仗薛國公府的太子,會親自算計自己的母族。
如錦覺得這其中的鬥爭當真是太過恐怖了。對薛家尚且能夠如此,那麼唐府呢?
她沒有忽視四皇子方纔說的那句話,稱秦霞死的太過便宜,錯過了今晚的好戲。他說秦霞看不到靖安侯府落魄的時日了,這麼說,秦家真的要倒了?
薛家現在已經沒有多少實權在手,很多幕僚自然會投靠到太子麾下吧? 如錦握緊了衣角,薛家會知曉這些是太子的計劃嗎?
她擰眉,突然覺得腦袋很疼。
可惜,就是將這莊子逛了個遍,也沒能尋到大門在哪。這府裡表面戒備很鬆,連個護衛都沒有。可是她心中清楚的明白,這裡到處都是銅牆鐵壁。她多次甩掉了身後的婢子,私下查找,但當她正迷茫的時候,總有人出現在她身旁。領着她回這個小院。
這幾日,她便是連院門都不出了,因爲做什麼都是無用。
她想離開,想唐子默,想平平安安地站在他面前,想抱着他說自己沒事。可是她出不去能做的便只是等、盼。每回外面一有動靜,她就希望轉眼便會出現他的身影。
其實,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天真。按着這兒的防備,便是子默真的尋到了,也根本進不來。
慢慢的,她每日就盼着四皇子帶來的消息,或者他默認由婢子們告訴自己的消息。只有這樣,她才覺得自己還活在這個世上,沒有同外面斷了聯繫。這莊子裡的人,除非必要,是絕不說其他的話的,即便是請她用膳,也是面無表情。
只有四皇子來的時候,只有面對他的責難,那些人才有了懼色與害怕。
時間久了,如錦也就不開口了。
偶爾就坐在廊下,或者就躺在屋子,閉目養神。她習慣了在腦中轉動思維,分析事情。
這樣的感覺,真的很孤單。
一直很想問四皇子,到底把她關在這兒是做什麼,又什麼時候準備放她出去。幾次話到嘴邊,又硬生生的嚥了下去。
其實,出去了,她不知道如何面對武國公府的人了。
那個疼她寵她的母親,爲了薛燕青這個兒子,便當真不要自己了嗎?她很難相信,可是子默尋不到自己,不就真的如四皇子所說,被薛家誤導了嗎?
還有薛燕青,是自己間接拆散了他與心上人吧? 沈愉離開薛俊然回到她身邊,卻只是爲了做眼線,最後……不就是王梓的人親手殺了她嗎?
想來薛燕青都是知曉了這些事情的。
若是沒有當初自己的一遭,他們就還在郝洲,會成親生子、平安度日,不會捲入這些風爭。
真出去了,如錦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這個二哥哥。
不知不覺中,朗月爬上了枝頭。
婢子提醒她用晚膳,如錦很順從地走了進去。
四皇子每日都會過來,一般都是晚上,月光下與她坐在院中說話。像今日傍晚過來也是有過的,如錦不曉得他夜晚是不是還會再來。
他說,今晚秦家會出事,那應該很忙的吧?
不成想,才至亥時,四皇子就來了。
一身酒氣。
望着站在門口的他,如錦並沒有迎上去,只站了起來,與他對視。
他一步步接近,離她很近很近,“這麼晚還沒睡,是在等我?”
因爲他隨時可能會過來,所以如錦連寢衣都沒有換,穿的妥妥當當,髮髻一絲不亂。聽到他的問話,退後了兩步回道:“在等消息。”
若是靖安侯府倒了,那其他的各府呢?
四皇子見着無趣,便坐下自顧自倒了杯茶飲下,輕語道:“我就知道,若是我不過來告訴你事情的結果,你今晚定是睡不安穩的。”
說着他放下茶杯擡頭,“你知不知道,宮中亂了,外面亂了……這個時候,我拋下了那些事,唯獨就來撫平你的不安。”他的目光深邃,情愫波瀾。
如錦沒有動,也沒有迴應。
他似是自嘲一笑,“唐府……”話頓在嘴邊,笑吟吟地望着對方。
如錦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口,目光緊緊的盯着四皇子,見他遲遲不說下去,忍不住催促道:“唐府怎麼了?”
他眸中失望,一閃而過。
搖晃着手中茶杯,“我有點乏了,落槿,你過來幫我捏捏。”
他出聲要求。
如錦頓了頓,才走到他伸手,伸出雙手小心地替他揉捏了起來。
四皇子則一臉享受般地閉起了眼,似乎在養神,他輕飄飄的嘆道:“你不必一直警惕着我。對你,我從來沒有其他目的和算計。我留你在身邊,只是因爲不想你再離開。”
她的手盡微微慢了一下,跟着又恢復了原來的面色,“唐家,怎麼了?”聲音很輕,透着小心翼翼。
“將軍府被抄了,靖安侯府全部的人都被關進了大牢。”四皇子說着,往後側了眼,“你知道是爲什麼嗎?”
如錦搖了搖頭。
“有人蔘了李將軍一本,稱他隱瞞身世,混入朝堂,欲以圖謀不軌。李將軍的父親曾經是秦老侯爺的手下,當初修訂兵書時,那丟失的一般,便在李府被搜了出來。
有了那半部兵書,李將軍才能戰無不勝。李家和秦家聯姻,你說聖上要不要懷疑,秦老侯爺就是當年的主使?”
如錦手下動作已經停下,側移了兩部復又問道,“這麼多年的事情了,有證據嗎?”
“那半部兵書,就是最好的證據。”四皇子笑了笑,跟着反問道:“你可知曉,是誰上的奏本?”
他這樣問,自然是有理由的,如錦頓了頓,瞪大了眼反問道:“難道是唐府的人?”
四皇子重重點頭,“便就是唐國公。”
如錦僵在了原地。
四皇子見狀,復又含笑反問:“落槿,你怎麼不問問,接下來,該是哪一家了?”
如錦面色煞白,不可思議地望着眼前含笑的男子。接下來,該是哪一家?
先是薛家,再是秦家,那麼四大家族僅剩下陳家喝唐府了。她身子一晃,心中頓時慌亂不已,可下一秒便覺得身子一陣懸乎,卻是四皇子將她抱到了懷裡,“落槿,別再想着唐家的人和事”話中,濃濃的,都是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