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的人是不好伺候的,滿身酒氣不說,說他是醒着的吧,卻又不動;說他睡着了吧,扶他去沐浴,又會吵鬧着推人。不得已,只好讓婢子端了水來,如錦幫他簡單擦了擦,換了身乾淨的寢衣。
然才弄好,他卻是難受地就湊出牀頭吐了,污穢沾了踏板,如錦閃身不及,自是遭殃。就這樣折騰了大半夜,如錦見慧兒二人也是疲憊,便讓她們下去歇息,由白芍二人在旁邊屋子等待傳侯。
牀頭外的案几上擺着醒酒湯,唐子默卻似是鬧着性子,硬是不肯下肚。如錦擔心等會又有狀況,並沒有上牀,只坐在旁邊。熟睡中的唐子默眉頭微皺,燭光搖曳下,安詳中尤帶了幾分剛毅,比往日對她的時候還少了幾分親和。
手伸過去,想撫平他的額頭,後者卻是擺了擺手,翻身就往裡睡去。如錦的手微頓,終是收回,就在旁邊打起了盹。迷迷糊糊的,似是又聽到聲音,“水、水……”
睜開眼,牀上的人依舊未醒,只乾涸的嘴脣一張一合,如錦忙站起身,卻因爲坐得太久,腿一麻竟是差點摔倒。扶了牀柱,緩了緩纔去桌前倒了水來,左手繞過他的後頸,想撐着他起身卻總使不上力,便只好先將右手的水杯放下。人坐在牀頭,使了勁將他往上提,好容易讓他靠着自己,這才喂起了水。
“咕咚咕咚。”一杯下肚,似是還不解渴。
如錦擔心將他放平了等會又不好扶起,就豎起繡枕,又墊了軟枕,讓他先斜靠在牀柱上。以最快速度將桌上的茶壺取了回來,唐子默的身子果真在慢慢下滑,伸手重複了方纔的位置,慢慢給他喝水,見他終不再喊渴,這才把杯子放在一旁。
讓唐子默重新落枕,如錦有些乏累又有幾分睏倦,沒注意到身後案几就撞了上去。
“哐當~”一聲,茶壺、藥碗全倒在了地上,如錦頓時清醒,望着滿地狼藉就緊張轉身,見他還沉睡着才鬆了口氣。手撫上額頭,心生無力,怎麼就這麼個事都做不好?
“奶奶,是不是出什麼事了?”門外白芍的聲音中隱含睏意。
如錦想了想,還是道:“沒事,就打翻了個碗。”
“婢子進來收拾吧? ”
“沒事,你們先下去。”本不想驚動她們,但轉身見茶壺也砸碎了,想着等會他說不準又喊渴,便只好繞過屏風往外,開了門對外面依舊站着的白芍說道:“去重新送壺水來。”
白芍見主子氣色不佳,擔心地望了眼裡面,開口道:“奴婢去喚了白英,一道過來侯着吧? ”
“去打水。”如錦只是輕語。
白芍忍不住,抿脣又道:“姑爺醉了酒,才過了半夜,您身子吃不消的。”
如錦知她貼心,笑道:“我明日能午睡,你們又不能,快去吧~”
白芍見她堅持,只好轉身,去小廚房送了水便回房。
如錦拿着水壺走到內室,方走到桌邊,就聽得一沙啞的聲音道:“辛苦你了~”
如錦嚇了一跳,繼而快步走至牀邊,見唐子默已然睜了眼,笑着道:“您醒啦。”伸手將他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柔聲道:“可是不舒服,還是餓了?吃了那麼多酒,胃裡一定難受。”
唐子默淡淡搖頭,表情疏遠而客氣。
如錦心中有些發緊,卻沒有問,只轉身彎下將地上的碎片收到了一起,覆在架上的水盆裡淨了手,擦乾後纔回到牀邊。
“我砸的?”唐子默視線落在那堆碎片上。
如錦搖頭,“是妾身不小心撞翻的。”
唐子默伸手擰了擰眉頭,亦左右晃了晃,試圖清醒,“什麼時辰了?”
“方過了丑時。”如錦回了話,見他難受就說道:“我去讓人重新煮碗醒酒湯來。”
轉身,手卻被抓住。
如錦下意識“嘶”了一聲。
唐子默的“不必”二字還沒說,但見她後背微僵,便拉了她近身。撩起衣袖一看,手腕處盡是青紫,他忍不住擡眸,“我傷的?”
原來他對早前的事全都不記得了,那番莫名其妙的問話、也給忘了?
如錦想說不是,但又傷在手上,不說是他,總不見得是旁人吧? 思忖着回話,就啓脣道:“沒事,其實不痛的。”
唐子默哪會信這話,若是不疼,怎麼會方纔輕輕一握就叫了出來?
卻沒有同往日那般將她拉至身前,細細觀察問語。
如錦感受到他鬆了力,便道:“還是去煮些清粥來吧,一晚上盡都喝了酒,沒吃多少倒都給吐了。”
“不必麻煩了。”唐子默堅持。
她自己都不想差使那些個婢子的,又何必因自己醒了而費事?
如錦卻轉了身,語氣輕緩道:“妾身餓了,爺就當陪我吃點。飯菜什麼都備着,熱熱就好。”
唐子默想,她在旁邊伺候了一夜,累了餓了也正常。何況,自己身上也不舒服得很,說話間都是酒氣,便起了身道:“讓婢子送了熱水進來。”他可沒那麼多顧慮,婢子本就是用來使喚的。
如錦道好。
走到門口拉開門,輕喚道:“白芍。”
幾乎是一瞬,隔壁的門就開了,衣裳着得完好的白芍與白英走出,至門口道:“奶奶請吩咐。”
如錦盯着二人一瞬感動,喚了白芍去廚房熱吃食,又喚了白英將熱水取來。因早前慧兒二人早料到唐子默若是醒了定會沐浴,熱水什麼都存着。
淨室裡傳出水聲,如錦想身爲妻子,要不要進去伺候。緩步過去,猶豫着喚了聲:“爺~”
裡面驟然安靜,頃刻,唐子默的聲音傳來,“牀上的被褥,換牀新的。你若是餓了,就先用。”緊跟着又是“嘩嘩”的水聲。
如錦就只好回到外室,在炕前坐着。湊巧白芍端了清粥小菜進屋,問道:“奶奶,是擺裡間還是這兒?”
想着唐子默睡了半夜又洗了身子應該會很清醒,且他素來愛淨,自不喜歡牀鋪間有其他異味,如錦便回道:“擺這兒吧~”
秦家的喜宴,她留了許久,故而並不餓。
小屋裡的水聲消失,跟着沉靜一會,便有腳步聲傳來。唐子默走到着了中衣,髮絲間還溼潤着,見坐着的人並未動筷,不解道:“不是叫你先吃嗎?”
如錦想說“我不餓”,卻又憶起方纔是自己說餓了的,便只好道:“等爺一塊纔好,否則都被妾身吃了,您就得餓肚子了。”
明明是故意說笑,卻只似是如錦一人的獨唱。
唐子默沉默地在對面坐下,清粥小菜,確實比早前在秦府的滿桌油膩酒席看着順眼。
二人便無聲地用了些食,見唐子默放下碗筷,如錦將帕子遞過去。他頓了一下,終是接過擦了擦嘴。
唐子默起身,“不早了,歇息吧~”說完就繞過屏風。
如錦面色頓住,他什麼也不說。
自己卻不想含糊過去,便是反應再遲鈍,那守着他的上半夜也把事情給想明瞭。她是真沒猜到,亦從未想過陳浩寧會與唐子默說那個事。當時在陳府,自己不過是做戲給薛弄芸及弄熙看,最後被他撞見,後見他亦很正常,卻不想最後卻是直接與子默說。
子默一定是覺得自己不識好歹,他待自己千般萬般好,最後她卻反過頭去與旁人抱怨說在夫家受委屈。
怪不得他要抓着自己問,怪不得他連碰都不讓自己碰一下。
他心中那纔是真委屈吧。
如錦纔不信他上牀能睡着,讓白芍二人收拾了退下滅了外面燭火進屋。唐子默已經躺到了裡面,身子背對着外面,沒有一點動靜,似是已經熟睡。
如錦微微嘆氣,除了身上的衣裳,將頭上簪子拔下,綰成髻的髮絲間依舊有些潮溼。她微微散了散才上牀,便真是都不想談一句,竟是反常地睡到了裡面。
簾幔放下,明明很累,頭腦卻清醒得很,怎麼都睡不着。動了動身子,旁邊的人沒有動靜,如錦就試着靠過去一點,唐子默卻敏銳地往內移了移。
見狀,如錦又往前過去了些,他還是不轉身,依舊往裡。如錦突然想,這倒是有些受氣小媳婦的模樣。這樣緊張的氛圍,她竟是差點笑了出來。身子一下往他後背上貼去,感覺到他還想閃躲,如錦一把環過他的腰,清喚道:“子默。”
唐子默雙目睜大,對着內壁沉默。
如錦就動了動身子,手上力道也緊了些,又喚道:“子默,你生我氣了。”
那邊沉默片刻,最後沉聲“嗯”了一聲。
如錦便覺得有轉機,語氣帶了幾分調侃,“原來是和我鬧性子了,怎麼能跑去和悶酒呢~你不舒服,回頭打我罵我都好,何必折磨自己呢。”語氣含笑,似是哄着孩子。
唐子默就任由她抱着。
“折磨你自己,倒把我折騰了半夜。我還寧願你痛罵了我,最後反過來伺候我呢~”如錦遲遲發笑,口氣歡樂。
唐子默終是無奈,轉過身推了她道:“你知道我爲何動氣?”
如錦收了那副嬉皮笑臉的表情,頷首回道:“我知道的,平易王府的事一日不交代,你總是放不下,這樣的情形還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