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時。
天還沒亮起,月怑院裡就燃了明燭,廖氏早早伺候了薛仁康起身,又將他送到門口,目送他離去。等再次回到屋子裡坐在牀沿,掩手輕輕打了個哈欠,整個人顯得有些沒精打采,但卻沒有再上牀憩會的打算。
董媽媽跨過門檻,身後跟了兩個或拿着布巾、或端着水盆的丫頭。等近了廖氏的身,見主子低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小聲地問道:“夫人,可是要洗漱?”
廖氏本也沒有繼續入睡的打算,站起身朝眼前的人點了點頭。
昨兒個一夜自己可是醒了好幾次,身子該是疲憊想要休息的,但心裡總像是擱了事情一樣,怎麼睡都覺得不踏實。
三人上前細心地爲廖氏換上衣裳,董媽媽按着廖氏的喜好給她梳了個圓翻髻,又插了平日主子慣戴的景福長綿簪和瑪瑙簪。等一切差不多收拾妥當的時候,廖氏纔有了開口的意思,她是想找身邊人說說話的,可等開口的時候卻只是長長的一聲噓嘆。
董媽媽察言觀色,看出廖氏心有鬱結,聯想到昨兒傍晚夫人找了白英那丫頭過來的問話。便側頭示意立在兩旁的丫頭下去,邊扶着廖氏起身便詢問道:“夫人可是擔心着五姑娘的事?”
廖氏一邊往外間的炕上走去,一邊道:“那孩子,最近也不知是怎麼了?存了好多心思,也不像以前那樣對我無話不說了。”
聽出廖氏口中的失落,董媽媽彎腰答道:“五姑娘畢竟是大了,總有些女兒家的小心思。夫人何必擔心,依奴婢瞧,姑娘現在雖沒有以前活潑,但是更優秀了。”
廖氏擺擺手,眉間的愁苦並未散去,反倒是濃了幾分,“我倒是寧願她還是從前的那個錦兒,想什麼要什麼直接說了便是。現在突然是這般狀況,我總覺得不太正常。瞧昨日,要是以前,她會對大嫂和大侄女說出那些話來?!”
想起薛如錦最近的行爲,董媽媽心裡也是納悶,確實是與以往大徑相同。雖是這麼認爲,不過臉上依舊憨笑着安慰起廖氏,“我說夫人這真是多慮了,昨兒個白英不是也回了話,說五姑娘飲食作息、性格脾氣都正常的很嘛。”
廖氏碰了碰桌上的茶杯,漫不經心地又收回手,扯起嘴角不以爲意道:“那丫頭能說些什麼,如果錦兒真的有什麼不適的或者異常,便是她們照顧不周。奴才的話,不可全信啊~”
這話讓旁邊的董媽媽聽了,驀地身子一站直,臉色一變,總覺得後背出起了冷汗。
頓了頓,廖氏又道:“不過你這話說的也有理,我這是庸人自擾。以前總盼着錦兒有朝一日能夠有個大家閨秀的修養與膽識,現在真的如我所想了,反倒是覺得不放心。”廖氏心裡極度矛盾,“對了,你有沒有發現昨日錦兒多瞧了大姑爺幾眼,後來故意爲難雲兒,這孩子不會是起了別的心思吧?”
話出口,廖氏也被自己突然的想法嚇了一跳。錦兒一直是個做事沒分寸的,總覺得什麼都不是禁忌,就如當初她早就知道了秦家世子是默認了要與大侄女成親的,但她還興沖沖地跑到靖安侯府去。
廖氏是真的很擔心自己女兒重蹈覆轍,年前去秦家的那事鬧得人盡皆知。否則,他們也不會提早回邊關去。
董媽媽聽後倒沒那麼想,昨日看到那位大姑爺她可是立馬就認了出來,分明就是前夜帶了人到客棧幫那夥人解圍之人。昨天在大堂裡的時候她就很是震驚,萬萬沒有想到那日得罪冒犯自家姑娘的人會是易王府的少爺。
等回到院子裡,她就一直在猶豫着該不該向夫人稟報,但後來二老爺回來,她便識趣地退了出去。此時見夫人這般擔心,忍不住就道:“夫人放心,姑娘不會那麼糊塗,對大姑爺是絕對不會存那種心思的,您就放心吧。”
聽她說的極爲肯定,廖氏轉過頭炯炯有神地望着她。
後者心裡心虛,而且深知紙包不了火的道理。猶豫一二,臉色扭捏着回道:“夫人,這事奴婢不是故意瞞着您的,是真的怕你知道了擔心。”
廖氏臉色垮下,心裡莫名地緊張,不安道:“是什麼事?”
放開手裡抓緊的衣襟,董媽媽道:“夫人可還記得前日在那客棧裡鬧事的一幫人?”
廖氏想了想,正色道:“怎麼好端端的提了那事,你不是說有幾個醉漢撒潑鬧事,後來讓護衛打了出去嗎?
董媽媽退後一步跪在廖氏身前,先叩了個響頭才擡頭望着錢氏回話,“其實不是這樣的,那日是、是幾個公子挑的事,後來牽連了五姑娘,所以奴婢便私下裡瞞了夫人您。”
“與錦兒有關?”廖氏騰地站起,垂頭望着董媽媽又道:“錦兒出了什麼事?”
董媽媽深知以陳家與薛家的關係,廖氏早晚都會知曉,便一五一十將那日的事情清晰地說給了廖氏聽。
廖氏聽完,似是相當不可思議,睜大了雙眼道:“那輕薄了錦兒的人真是陳家的兒郎?後來爲難了你又帶走了那兄弟二人的就是大姑爺?”
董媽媽重重點下頭,“回夫人,是的。”
“啪!”
廖氏重重一拍案几,似是還不解氣,拿起手邊的茶杯就砸了下去。等心裡消化了那番話,橫眉道:“我怎麼沒聽府裡其他的人提過?”
“是奴婢傳了夫人您的令,說是不準任何人再提起。”
董媽媽說完又急急解釋道:“奴婢怕事情鬧大,對五姑娘的名聲不好。再者,夫人您近來身子不好,奴婢怕您操心,傷了身。”
廖氏怨氣滿腹,指着跪着的董媽媽大聲道:“好你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做出這等欺上瞞下的事情,倒還是爲了我着想?”見聽者還敢擡頭望自己,廖氏更是氣憤,“那人當着衆人的面欺負了錦兒,這難道還是個小事?你就這麼任由他們走人?虧我平時這般信任你,你就是這樣爲我辦事,替錦兒着想的?!!”
董媽媽見自己一番好心反倒是成了別有居心,頗有些有冤無處訴的感覺,心頭苦澀,肺腑道:“夫人,奴婢跟了您這麼多年,一心一意都是爲了您着想。您心疼愛護五姑娘,說句沒規矩的話,奴婢看着她長大,對她也是當自己的親閨女一般疼。姑娘平時哪裡磕着絆着了,夫人您着急,奴婢也擔心。如果不是真心,奴婢天打雷劈!”
說着昂起頭又豎起手指,一副無愧於天地的面色。
聽董媽媽提及女兒,廖氏心裡對她是有愧疚的。當初錦兒年幼,一次半夜發熱身子不舒服,是她陪着自己守了一天兩夜,後來錦兒人是安全了。可他當家的跑來說是她的女兒因爲沒人看管,掉進井裡淹死了。後來沒過幾年,她家男人就帶着別的女人跑了。
這些年來,她也沒有再嫁,一直呆在自己身邊伺候。是真心還是假意,自己也是瞧在眼裡的。面色漸漸緩了下來,意識到方纔的那番話有些語重,廖氏淡淡地擡手,“起來吧,你的心,我是明白的。不過這麼大的事,你也不該瞞我。”說完一臉失落地坐下。
董媽媽也是有眼色的,此時聽了廖氏的好言,立馬就站了起來。但想起自己前半輩子的那段悲慘婚姻,難免也心傷,站在那裡愣愣的不說話。
廖氏看在眼裡,不想再與她說這話題,“聽說昨夜裡,大嫂和四侄女等到了快亥時才從靖安侯府回來?”
擡頭等着董媽媽的回答,廖氏心裡是打定了心思認爲陳家男兒德行敗壞,爲人處事都輕佻、不成大器。意識到這一點的她,便更不想讓自家兒子再與陳家有所往來,心念着自己得找個時候與亦然說說。
聽廖氏轉移話題,董媽媽忙收起不經意露出的悲痛之色,點頭道:“回夫人,是的。大夫人與四小姐回來的極晚,聽門人說大夫人回來的時候臉色鐵青,可四姑娘卻是一臉笑意。而且大夫人不知怎麼回事,等回了梧桐院二話不說,就讓齊媽媽在院子裡跪了一夜,現在許是還在那裡跪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