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夜,錦園的院子裡只微微點了一盞燈燭,濃爨繞着整座院子,許久都未散去。
寂靜的屋子裡,淡藍色的牀幔裡傳束翻身的聲音,如錦躺在被窩中,望着黑漆漆的四周,內心如何都平復不了。腦海中想着白日的那道聖旨,賜婚、賜婚··…··自己同唐子默。
爲何聖上會突然下這麼一道聖旨?
想起早前母親同自己說的話,皇后姑姑會插手自己的親事,難道是她的意思?
前世的如錦只曉得薛唐二府結怨頗深,便是早前的唐公在去世之際,都還在指責着薛老太爺的不是。早前的恩恩怨怨因爲年代久遠,如錦並不知道多少,但同爲朝中重臣,都將自己手中的權力看得特別重。
總之,燕京各府都未曾想過薛唐二府能有握手言和的一天。可是現下,卻是一下子要結成兒女親家。
說實在的,如錦對唐子默的印象並不差,但一下子要嫁給他,成爲他的妻子。卻也是太突然了······
上一世那樣傾心對一個人之後,卻換來那般結果,傷心自是不在話下,但心寒才最爲讓如錦感到恐懼的。現在,陳浩寧和薛弄芸還生活得好好的,聽說前陣子還在計劃着要孩子的事情,爲何他們還能夠如此快樂?
說不嫉妒、說不恨是假的。
如錦不禁想到早前的那件事,按着陳浩寧的智慧,如何會沒有察覺?可上回見他們夫妻二人,成雙成對,那般恩愛的模樣·着實讓如錦感到匪夷所思。
難道自己算錯了什麼?
將腦袋重新埋進被窩,如錦揮去這些思緒。陳家,那是早晚的事。
現在的問題,纔是迫在眉睫的。嫁給唐子默,如錦不由得想·自己和他,今後能過得幸福嗎?
在心中百十次自問,卻終究得不到答案。
雖是止不住這樣想,但如錦也知道現在自己的意願如何都是徒勞,這門親事沒有轉圜的餘地。想起早前唐夫人對自己的態度,難道她很滿意自己?還有·唐子默上回坦白對自己的情。如錦前思後想,自己又有哪裡是吸引了他呢?
他對自己是否是真心,是爲什麼會喜歡上自己?
如錦思緒亂飛,整夜無眠。
是日,薛弄芸聽說了聖旨賜婚,匆匆就回了武國公府。坐在錢氏的梧桐院裡,她一臉難以相信地問道;“母親,爲何五妹妹會嫁給唐家的少爺?”
錢氏望着長女,心中暗自埋怨她許久未歸·這次回來頭一句話便是問這個事。
“芸兒如何關心起了這事?”錢氏心裡忍不住就起了疑
薛弄芸坐直身子,而後調整了下面色纔回道;“母親,女兒只是聽說五妹妹親事定了,心有好奇,這纔過來問問。”
錢氏冷哼一聲·沒好氣地道;“平時怎麼不見你這般關心府上事的?”
說着望着薛弄芸,錢氏咳了兩聲又道;“是你婆婆讓你回來打聽的吧?”
“母親怎的這麼說?”
薛弄芸一臉尷尬,隱隱地又加了幾分委屈,“這二府聯姻,親事可大可小,女兒是真心關心纔來的。”
錢氏的臉色並不好,近來天氣轉寒,總覺得身子不爽·擺手沒精神地道;“這事是聖上下的旨·你可不該來問母親。”
看了看薛弄芸,錢氏又感慨道;“都說女兒出嫁了便是人家的人·這話說的可真是一點都沒錯。”
後者心下一驚,想起自己還真的是許久沒有歸來,母親生病時更沒有在旁侍疾。薛弄芸心有愧意,站起身來就道;“母親,是女兒不孝,許久沒有回來瞧您。”
“呵,你倒是還知道。”
錢氏說着睨了薛弄芸一眼,盯着她問道;“最近可有消息?”目光看向女兒的小腹處。
薛弄芸一臉愁苦,沒有說話,只搖了搖頭。
錢氏臉色更沉,“我知道你在陳府的壓力也不小,你婆婆、太婆婆總催着你。想想,你過門也快一年了,和姑爺又恩愛,如何就一直沒有消息呢?”
“女兒不知。”
提到這個,薛弄芸就低頭,“請了許多名醫瞧了,都說女兒身子無礙。這懷不上,女兒也沒有法子。”
錢氏思索了片刻,開口說道;“若不是你的問題,可是姑爺··…··?”
薛弄芸面色一紅,忙小聲辯解道;“這怎麼可能?”
“怎的就不可能了?芸兒,這種事本就是夫妻雙方的。你努力了這麼久,身子又無礙,懷不上,你婆婆不該總怪着你。”
其實錢氏心裡是理解女兒的,畢竟爲人媳婦,總還是難免要顧着婆家長輩的臉色。
陳府近來同自家來往並不熱絡,女兒上門的次數也越來越少。錢氏知道,因爲陳昭容懷着皇孫,平易王府水漲船高,便是陳夫人陸氏,也都擺了架子。
錢氏在心中不屑,以爲憑着太子殿下,就能夠東山再起?陳府落魄了這麼多年,又豈是這麼容易就重振起來?
錢氏擡頭,望弄芸就道;“聽說前日裡,陳老夫人和陳夫人都進宮了?”
弄芸點頭,應道;“是的。太子昭容的胎兒正是頭幾個月,在宮中煩悶,太子殿下親自稟了皇后姑姑,這才同意了的。”臉上竟是帶了一隱隱的得意。
錢氏看在眼中,面色不動,“便是頭幾個月,按着宮規,可不該接見親眷。”
薛弄芸不以爲意,“梨妃娘娘當初懷六皇子的時候,唐夫人不就進宮陪了數日?還有此次,唐夫人也是三天兩頭就進宮去的。”
錢氏白她一眼,冷聲道;“芸兒,你嫁去陳家還沒多少日子,從前的那股聰明勁去了哪?梨妃同陳昭容,如何是一樣的?”
薛弄芸低頭不語。
錢氏望着更是怒其不爭,想開口說話卻只嘆息,“唉,你進了陳家,當真是變了。若是從前可曾願意受一分委屈?”
薛弄芸面容複雜的擡起頭,“母親,我······”
沒有子嗣,她在陳府如何還能如從前般傲慢?就這一方面,薛弄芸心裡是自卑的。
薛弄芸想着陸氏交代的話,還真不敢磨蹭想着又將話題繞回原處,“母親,您還沒有同我說五妹妹同唐府的事呢?”
“你想知道,自己去打聽。”
錢氏半斥着,話鋒一轉又鄭重道;“弄芸,你可是薛府的女兒!”
薛弄芸不置可否,現下的她,不得不聽陸氏的話。誰叫自己··…··
錢氏不逼她,但待女兒卻不如從前熱情母女二人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弄芸便以出府許久爲由離了薛府。
等回到了平易王府,薛弄芸先去見了陸氏。站在婆婆身前,行了禮恭敬地就喚道;“母親。”
陸氏穿了件通袖大襖半躺在炕上,見着薛弄芸讓旁邊捶背的丫鬟下了去才道;“怎麼樣了?”
“兒媳回去問了孃親,她也不曉得這聖旨是爲何而下。”
陸氏望着薛弄芸,面露譏諷道;“你母親如何會不知,是她不願告訴你還是你不想同我說?”
“母親,不是的。”
薛弄芸忙開口申辯,臉上閃過一絲慌亂,接着道;“這親事該是皇后娘娘同梨妃娘娘談成的,孃親那當真不知情。再者皇后便是有意同家裡透露那也是向二嬸提及纔是。”
陸氏依舊沉着臉。
半晌,在薛弄芸都緊張得不知所粗的時候才緩緩開口;“你說的也有道理。不迂,既是會同你二嬸提及,又是關於你五妹妹,你也可以去文國公府走走。”
弄芸微微猶豫,卻不敢拒絕。
“馬上就是年關了,母親希望等到明年,能聽着你的好消息。”
陸氏說的直白,弄芸臉色先是一白,還不待說話,又聽得;“其實這個時候,如果不是··…··府裡也該添丁了。”
薛弄芸身子忍不住打顫。當初是自己殷勤地跑到婆婆面前,先是試探,而後纏着母親對她威逼利誘了一番,這纔有了自己和浩寧的今天。薛弄芸心中一直以爲婆婆並不是有意要害花落槿,而是自己使得她不得不那麼做。畢竟,那可是她的外甥女。
爲此事,薛弄芸一直覺得被陸氏攥着把柄。
雖然她也有責任,但她畢竟是潔寧的親生母親。事情一旦真相大白,自己就再無立足之地。其實,自己知道,丈夫隱隱的明白些什麼,但自己是因爲有陸氏護着,他這纔不得不在心裡壓下那個事。
現下,同他的關係纔剛剛有了起步,薛弄芸不想之前的努力都白費。剛剛進門的時候,婆婆從未提過早前的那個事,自己就一直以爲她是真心歡喜自己這個兒媳。
卻不想,前幾日··…··
薛弄芸心底懊惱,當初母親說的對,自己只是一味的想嫁給浩寧,卻忽視了陳府的人。現在婆婆說這話·無疑就是在暗示自己。如果當初她沒有聯合自己除去花落槿,現在那個女人身爲陳家的少夫人,如果順利,是該要誕下麟兒了。
低下頭,只得道;“母親,兒媳明白。”
陸氏一笑,連眉角都皺了起來,“我知道你是個乖巧的孩子。”表情意味深明。
不問軒中,木香正一臉恭敬地站在書桌前。
陳浩寧放下手中的毛筆,擡頭就對木香沉道;“大少奶奶那邊的藥,停了它吧。”口吻隨意,滿不在乎。
木香先是一愣,轉而忍不住壯着膽子小聲道;“大爺,您是想······?”
難道他是想要了嗎?
陳浩寧薄薄的雙脣抿緊,沒有答對方的問話,只在臉上閃過一絲不耐,心道不能再陪她玩這種遊戲了。
木香沒有聽到回答,擡頭,只見眼前的人一臉深思,目光空洞而無神。偷偷地往書桌上瞄了一眼,心中卻是駭然。
空白的紙捲上,只有六個墨跡未乾的大字;薛如錦、唐子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