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彼岸花。
來到殿外的尹凡不知自己爲什麼認出了這東西。他半蹲下身子，看着那既陌生卻明顯又很熟悉的花朵。鮮紅的花瓣上，有着細小如淚滴的水珠，不知是霧氣所凝還是下雨所致。
他擡頭望向天空，渾濁的昏黃中，伴隨的是略顯暗紅色的雲。
此地是何處？
之所以有這樣的疑惑，並不是因爲是幻境。正是因爲他知道自己處於無爲天梯之中，所以才更加的確定此處絕對是幻境。可這幻境真實的不像話，最令他感覺致命的是，他隱約感覺這個地方非常熟悉。
熟悉到……熟悉到比司南城尹家、前岐小寨還要熟悉。
可他完全想不起來這裡到底是在哪裡。頓時有些頭疼，好似腦海中某個被壓住的地方開始炸裂，硬生生擠破了一塊地方，想要在本就狹小的大腦中佔有一席之地。
他頂着劇烈的頭疼，走在開滿鮮紅花朵的地面上。
是在這前面。
尹凡不由自主的順着腦海中莫名的指引，向遠處走去。他不知道用了多少時間，只顧着向前方一直走着，走着……
彷彿自亙古起，就是這樣了。走出宮殿，穿過長長的，甚至是永無盡頭的彼岸花海，去到那裡。
可那裡又是哪裡？自己去那裡做什麼？
尹凡原本舒展開的眉頭，重又聚了起來。
“只要你歡喜，我便將這裡全部種上彼岸花了。”
這樣一句話無端的從腦海深處響了起來，將他的腦袋擠得更加疼了。甚至，他有點不知道自己是誰，自己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微風襲來，帶着絲絲涼意，與清爽。
是水？前方有水？
尹凡擡起頭，望向遠處。好像走到了這個地方的盡頭，一片望不見彼岸的湖泊，橫亙在不遠處。
“咦？”
離自己只有五丈的湖邊，赫然站着一個女人。她穿着一身極其華麗的長裙，寬大的裙襬在風中飄揚，讓人感覺與周圍同樣顏色的彼岸花海融在了一起。
尹凡走到她身後幾丈處停了下來，細細的打量。
是一個女人，全身着裝以鮮紅色基調爲主，穿戴較之人間皇后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她的頭髮起初一眼看去是黑的，可細看之下隱隱變得鮮紅。再一眨眼，又變爲了黑色。髮梢點綴着些許寶石、水鑽等極盡奢華之物，盡顯尊貴之意。
“幽泉嗎？何事。”
她忽然說起話來，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感情，卻滿是讓人無法抵抗的威嚴。可尹凡倒忽然覺得親切起來，他隱約覺得這個聲音太熟悉了，且在以前並不是這般冰冷、嚴肅。
應該，應該要更俏皮可愛些？
“嗯？”
女人的忍耐心似乎極差，沒有收到回答，瞬間變得煩躁起來，低沉的聲音充滿着殺意，割裂了經過她身旁的彼岸花瓣。花瓣碎片浮在空中，泛出了鮮豔的血紅色，猶如血液。她慢慢地，拖着身上華麗的如同帝王的長裙，轉過身來。
映入眼簾的面孔讓他一怔，纏繞在她腦海中的問題，被突如其來的空白所覆蓋。
這個瞬間，彷彿就是永恆。她如畫般細細描繪的絕美面龐，微不可查的抽搐起來。原本就如同同紅寶石般的紅色雙眸，從深處慢慢亮起鮮豔的光芒。
“你……”
她的聲音一剎那沙啞，卻清脆。
尹凡眼睛裡同樣倒映着女人面容，當她開始思考這個女人是誰時，一股前所未有又的頭疼便開始肆虐。不知道爲何，他正準備將女人的面孔，與記憶深處的某個影子進行比對時，他就會忘卻面前的人長得什麼樣，同時，由於觸碰了深處的記憶，一種難以忍受的頭疼又反饋給他。兩種衝
擊之下，他頭上所有部位如萬千針扎，瞬間，就連雙眼的視線都變得模糊起來。
女人睜大了血紅色的眼睛，目光渙散，她半張着鮮紅的嘴脣想要說什麼，最終卻是徒勞。忽然間她向前走去，鮮豔的寬大裙襬遮住了她的雙腳，如同漂浮在花海上的幽魂。
尹凡捂着額頭，快要從內部撕裂的疼痛讓他全身微微顫抖。因疼痛而微微眯起的雙眼中，看見那絕美女子，一步一步走到了身前。
她探出身子，胸脯微微靠在尹凡的身上，仰起頭，默默凝視着他，眼中鮮豔欲滴的紅芒逐漸收縮，在瞳孔中形成了一副由三片細長花瓣組成的圖案。忽地，她的明亮紅眸中，流出兩道血來，順着臉頰，落在了尹凡衣裳上。接着，她擡起帶着錐狀血玉指套的右手，伸向他的臉龐。
天際間突然無聲無息的閃過一道明亮的雷光，藍紫色的光芒瞬間將這片空間照亮。沒有聽見雷聲轟鳴，卻有一道威嚴低沉的聲音傳到尹凡腦海中。
“還不醒悟！”
這聲音雖是在腦海中響起，顯得異常洪亮，撕裂般的疼痛好似被這聲音驅散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同時，僅僅一個眨眼，周圍一切的景象剎那間消散，出現在眼前的，依舊是雲霧繚繞的山間古道。
沒有那股疼痛之後，尹凡的意識逐漸清醒過來。但伴隨着他的清醒，剛纔所經歷的一切驟然間模糊起來，如同流沙一般淡淡從腦海中淡出。
一陣清風從左邊不遠處的山崖間吹來，右側的山林晃動起來，樹葉、竹葉以及低矮的灌木，都發出沙沙的聲音。
被突如其來的頭疼折磨得他，閉上眼睛，長長的吐着悶在胸口的濁氣，然後深深的呼吸。空氣中，滿是清新的空氣，樹葉略帶的苦澀的味道，野花莫名的芳香，以及，略微刺鼻卻回味甘甜的花香。
他睜開眼睛，不由一怔。這臨着山崖的石階梯周圍，鮮紅色花瓣自虛空中漂浮而出，花瓣閃爍着鮮豔的紅光，投射在滿是青苔的階梯上。
“什……”
尹凡吃了一驚，可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時，鮮紅色的花瓣光芒加強，隨後一閃，鮮豔的血紅光芒刺進了他的眼中。待尹凡睜開眼時，周圍已經變了樣，重又回到了彼岸花海，那個湖畔邊。
太低下頭，又看見了那個絕美的女人，霎時間，頭疼再度來襲。
女人的右手依舊擡着，緩緩伸向尹凡的臉龐。她抹着鮮紅胭脂的嘴脣微微張着，卻始終說不出話來。
“茲”，相當刺耳奇怪的一聲，周圍的景色在一眨眼之間扭曲破碎，隨後重又變成了蓬萊的無爲階梯，隨後，尹凡剛纔的記憶又開始流失。
可僅僅在尹凡眨了一下眼睛後，世界重又變回幻象之中，彼岸花海上，那個女人身邊。
女人的手離得越來越近，眼看就要觸碰到尹凡。
忽地尹凡身側空間一陣扭曲，自虛空中，伸出一隻骨節粗大的手掌，搭在了尹凡的右邊的肩膀上。
一陣清涼刺激遊遍他全身，一瞬間，周圍的景色閃回蓬萊之中。
尹凡順着右側肩膀上的手臂側頭望去，看見個穿黑、白兩色相間道袍的中年道人。道人面容溫和，但目光如炬，讓人生畏，並且峭峻廣闊的額頭上一道深深的皺紋宛如利劍，更添威嚴。
他見到尹凡醒過來，眉頭鬆了鬆，然後仰頭望天，鬆開右手畫軸。離開他的手掌，畫軸竟自己緩緩升起，在空中展開，露出一副古樸滄桑的太極圖案。道人雙手負在背後，卻是說出讓尹凡無比驚愕的話語。
“我就說，小妖精都來了，你怎麼會不在。搞了半天和這印天鏡剛上了。”道人哼了一聲，淡淡道：“若是我早些發現是你們兩個，定是直接把你們扔海
裡去，免得日後上山給蓬萊惹無盡麻煩……”
尹凡萬萬沒想到這仙風道骨的道人，會說出這般不明所以，而且明顯很是厭惡的話語來，一時呆住，不知如何回答。
道人正欲再說什麼時，蒼穹中閃現出兩個相隔幾十丈距離的紅色光團，光團分別向兩側劃出一道筆直的橫線，在空中留下兩道血紅色光芒的痕跡。緊接着痕跡的光芒加強，然後從中間開始裂開，向兩邊拉伸，很快變成一雙沒有瞳孔的巨大血眼。
道士哼了一聲，道：“她倒真的是不死心！”
道人擡起手，捏着法訣的手輕輕一轉，一輪太極圖自漂浮在他頭頂的那捲畫中，緩緩飛出，自行旋轉。太極圖隨風就漲，頃刻間便是有十幾丈寬的直徑。接着，道人張開自己寬大的手掌，向着巨大血眼的方向輕輕一推。
太極圖逐漸化爲黑、一白兩道氣體，相互纏繞，凝聚成雙刃直劍的模樣，接着以勢不可擋之勢，直衝天際，刺向血眼。
血眼猛地一睜，兩隻眼睛中各伸出一隻纖細手臂，竟將快若閃電的氣劍，一把握住。但僅僅過了片刻，兩隻手臂同時出現無數裂縫，之後發出如同巨大玻璃破碎的尖銳聲響，化爲無數細長的花瓣爆裂開。
沒了阻攔的氣劍勢頭更猛，一舉貫穿血眼正中的空隙。血眼一頓，接着瞬間坍塌收縮，消散於無形。唯有那漫天飄灑的花瓣，孤零零的在空中飛揚。
道人的右手又自左向右輕輕一劃，氣劍在高速飛行中化爲無數細小的、黑白纏繞的氣體，刺穿漫天的花瓣。每朵花瓣被刺穿，都肉眼可見的化爲一道紅氣消散，同時伴隨有一道細微卻極其淒厲的吶喊。
無數道細小的吶喊聲相互迴應，淒厲的吶喊聲被擴大了好幾倍，其衝擊竟然形成一道虛幻的鬼影衝向道人和尹凡所在的方向。
道人眉頭微皺，似乎完全沒有想到還有這麼一招。他的右手掌再次張開，向後縮的同時順時針轉了半圈。在空中的無數黑白氣體在空中陡然消失不見，下一刻，尹凡和道人頭頂約莫二十丈的空中再次顯出一副旋轉的太極圖。
鬼影全身罩在一件邊角破爛不堪的斗篷中，幾乎透明的身體泛着微弱的綠光。它看見太極圖，也不躲閃，淒厲的吶喊反倒更加瘋狂。只是它一撞在太極圖上，便化爲一道乳白色的輕煙，被這高山上的風吹散了。
道人鬆開一直打在尹凡肩膀上的手，右手向半空做託舉狀。太極圖開始縮小，緊接着飛回畫卷之中，畫卷自行合攏，從空中落回道人手中。他擡起頭，望向剛纔血眼出現的地方，輕聲呢喃：
“這女人，道行又精進了嗎？”
他搖了搖頭，不知是將疑問還是無奈甩出腦中，握住畫卷一邊向石梯上走去，一邊淡淡說道。
“走吧，這無爲天梯是真不敢讓你走了，就爬會山，鍛鍊鍛鍊身體吧。”
尹凡雖是沒有正兒八經修過法術，但也見過像無影樓那般人物厲害的。但此時見到道人神通，頓時驚得說不出話來，再想到一見面他就說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話，頓時驚疑起道人身份來。
只是雖然疑惑道人剛纔說的那段話，但他確實對自己出手相助，至少此刻不會做那什麼把他扔到海里的事情。他有些難爲情，撓了撓後腦勺，最終還是硬着頭皮跟上他。
忽地一道細小的聲音，自吹來的山風中傳入尹凡的耳朵。
“哥哥……”
他猛地擡起頭，望着天空。蒼穹深處，似有一道細小裂縫正悄悄閉合。道士似乎也注意到了什麼，頓了頓身子，卻只是哼了一聲，又向上走去。
尹凡回過神，跟上道士，只是腦海中“哥哥”兩字不斷迴響，無論如何也是打消不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