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剛剛放晴不久,不料此刻又變得陰沉。冷風橫拂,將寒淵中的寒氣陣陣捲來,直讓人覺得背心發涼,不由得打了幾個寒顫。
橫遭慘事,在場諸人都噤若寒蟬,一時倒是無人說話,只聽得惠子那大師父捂着喉嚨一聲聲痛苦的掙扎,且也不顧雨後泥溼,身子在地上抽搐打滾,不時揮拳將身邊的石頭砸得粉碎,藉以發泄難言的痛楚。雖然方纔還是對手,可是此等情形,卻也讓史雲揚幾人不忍再看。
“人類啊人類,人類的弱點就是有那麼多無所謂的情意,殺害同門,剖腹取心,只是爲了說上這麼一兩句話,真是蠢得讓人憐愛啊。”冰菊無情地嘲諷道。
史雲揚心裡明白,這位大師父知道自己的兩位同門已經無法再救回,他殺害同門也要同自己的弟子說上這麼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其實早就已經值得了。莫說一句話,便是一句話都不能說,但是師徒之間能夠再見一次,那就已經足夠了。
“你們這些魔物,遲早有一天會葬送在這人類的弱點之下。然而或許你們魔族永遠都無法理解,情這個字所蘊含的力量。”史雲揚堅毅地說道。
冰菊一笑,道:“是麼,那不妨現在就讓我見識見識好了。我可沒有耐心等那許久。”她十指指尖突然冒出一股黑氣,便如同十條黑色的細蛇猛衝過來,聲勢浩大,片刻之間,濃郁的黑氣便將那大師父包裹在內,隨着便從他的七竅不斷滲入,短時間後,便全部鑽進了那大師父的體內。冰菊手勢一變,那些黑氣絲線繼而從他手足關節之上漫出。此時見他模樣,雙眼赤紅,身子僵直,臉上又冰冷一片,全然成了一具行屍走肉,那樣子還更像飛鳥惠子的機械傀儡人。
“來吧,將他打倒,七曜石碎片就是你的了!”說罷,十指一屈。那傀儡突然右手一動,長劍立即飛回手中,接着便刺出一大片狂風暴雨般的劍花,御使着強大的劍氣衝着史雲揚疾衝過來。
史雲揚冷眉一橫,劍鋒劃過一條長虹,立即便迎了上去。不過纔剛剛交手第一招,那男子劍刃之上便發出一道強烈的勁道,史雲揚所料不及,身形受力後撤,劍鋒驀然刺入土中,在地面倒滑了好長距離,劍刃將大地劃出一條深深的筆直凹槽。
此時那名中年人的實力已經不再是方纔那般,他剛剛吞服了兩顆七曜石,而且又是在冰菊的控制之下,實力猛然暴漲,不管是速度還是劍招的力量,都已經遠遠超過了半柱香之前。
史雲揚身形剛停,那人便又閃電般出現在史雲揚面前不到三尺之處,此時劍仍在土中,拔出已是來不及,史雲揚立即棄劍而退,足尖貼地後滑。忽然間,在他手中又出現了另一把冰寒之劍,驀然橫在胸前,那男子一劍刺來,正好擊在劍背之上。大力傳遍全身,史雲揚吃過一次虧,立即用勁頂住,幽雪劍刃直被壓彎,成了弓形。史雲揚忽的一聲大吼,雙臂上青筋迸出,也透出一股巨大的力道還了回去,那人緊授劍柄,這股力道也難以抵消,立即被推出兩丈之遠,在冰菊的操控下,足足踏碎了三四塊石頭方纔化去了勁道。
人或許還知道疲累,但是傀儡卻什麼都不知道。就像是金玉木石所製成的一般,除了損壞以外,本身根本沒有知覺。更何況即便是有知覺,身爲魔族的冰菊也不會好心到去考慮傀儡的感受。因此一擊剛退,穩住身形,連氣也沒喘上一口的那位大師父又不得不挺劍再度衝了過來。
大致瞭解了他的實力,史雲揚便不再像方纔那樣與他硬碰硬,而是憑藉高超的身法在他身邊遊走進攻。進入了虛空境之後,他身中分身化靈術和雪上輕鴻兩卷身法便顯得意義不大了,光是虛空境對空間的駕馭操控,便完全能夠達到這種效果。分身化靈術其實是一種提升自己速度的方式,並非自己真的就化成了兩個,而是通過特殊的技巧矇蔽人的雙眼,就好像快速晃動手裡的樹枝,看上去也會有兩到三個一樣的道理。不過到了虛空境,速度便達到了一個極高的境界,眨眼間便能到另一處,形成數個殘影根本不是問題。不過即便如此,因爲有了分身化靈術和雪上輕鴻的影響,他的速度還是比同境界的人快了不少。
那中年人此時與他實力相當,出劍極快,而且力道奇大。史雲揚比他有優勢的恰恰就是速度。只見一股紅白相間的光芒在那黑氣騰繞的中年人身邊急速纏繞,少時間,由於敵人實力暴增的頹勢也挽回了不少。
“看來這段時間你進步不小嘛,倒是我低估你了。”冰菊和煦地一笑,雖然這笑容從哪裡看來都是溫柔無比,可是從她面上笑出來,總覺得有股強烈的陰冷。
猛然間,只見強大如潮的魔氣立即順着那十餘根黑氣長線涌了過來,中年人身形微微一滯,濃郁的魔氣頓時便從他眼鼻之中灌入,一股強烈得讓人害怕的氣息頓時傳開,片刻間,那中年人雙眼之中的赤紅都隨之退去,只留下一片杳然無波的黑色,彷彿是凝固的墨汁,或者能吞噬一切的黑洞。
見到這一幕,史雲揚也停住了移動的身形,身中一股厚重的龍息開始身中漫出,兩隻手上好似生出了騰出了火焰,十指皆是一陣虛幻。在那中年人疾劍刺出的一瞬間,他也一聲大吼,一條巨龍的影子從他雙手之下竄出,大口張開,龍吟之聲響遍蒼穹,氣勢宏然,一瞬間後,黑氣和龍息猛然相撞,強光立即爆開,無論是黑氣還是龍息皆被生生震散。在那爆炸中心地帶,強光源隱去了兩道倒射而出的身形。
史雲揚在這一擊之下,腹中一陣翻江倒海,喉頭一甜,一口血噴了出來。雙膝虛軟,重重跪在了地上,衆人見狀連忙迎上攙住。而那中年人則是更糟,他根本沒有故意避開爆炸衝擊的意識,那時毫無退意,便硬生生受了那重重一擊,身形倒飛落地,在地面上擦出一條長長的血跡。
“師父!”飛鳥惠子捂住臂膀,飛快地奔了上去,伏跪在他身邊。只見那人身上幾乎已經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血肉淋漓,便好似剛剛給人剝下了皮肉,極是恐怖。
飛鳥惠子眼圈通紅,大吼:“妖女,你住手!你要控制的話就控制我吧,你放過我師父!”
冰菊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並未理睬,少時卻真的收起了手,道:“你不早說,他也不會死了嘛。”隨即輕描淡寫的一笑。
她正要說話回擊,忽聽得那中年男子一陣狂笑,口脣翕閉,也不知說了什麼,長嘯一聲,隨即七竅流血,氣絕而亡。飛鳥惠子渾身一愣,像是墮入了凍徹三尺的冰河之中。忍不住的悲傷頓時激流成潮,淚水奪眶而出。她猛然撲倒那中年男子身上,失聲痛哭。
天空中驀然響起了一陣雷聲,似乎有淡淡的雨絲又在滴落,這片還未乾透的大地根本沒有喘息的機會,便要再一次被這暴雨弄得滿目瘡痍。就像人的心,根本沒有任何喘息,便被命運撥弄得顛沛流離。
除了韓侖夫婦以外,史雲揚和羅嘯成二人都經歷過痛失親人的痛楚,一時間感同身受,眼眶不由得都有些溼潤。而玉兒本來就是極容易感動的人,見此場景,倒是她落淚最多,方纔對她的恨意此時也消了大半。
少時,哭聲漸漸變小。飛鳥惠子站起身,轉頭過來,淚目凝視着史雲揚,眼中充滿了火一般的仇恨,滿腔的怨憤似乎要噴涌出來。她走了兩步,將師父的長劍緊緊攥在左手,一步一步向史雲揚走了過去。
史雲揚也不閃不避,就由着她慢慢走近。此時的她已經傷不了自己,她要的永遠都不可能實現。
一步一步,緩慢而沉重,似乎每一步都走在末路的邊緣,雖然兩人之間的距離在慢慢縮短,可是彼此之間都有種感覺,這樣慢慢靠攏,心卻已經漸行漸遠。
終於到了他六尺之內,飛鳥惠子舉起長劍,劍鋒直指史雲揚的眉心。
“史兄...”韓侖有些緊張,不過史雲揚卻輕輕一擡手,示意他不用管。
“我不後悔殺了你師父。”史雲揚平靜地說道。
飛鳥惠子苦笑道:“若那人不是我師父,而是他們之中的任意一個。你會下得去手嗎?”她所指的他們當然就是史雲揚身後三人。
史雲揚頓了頓,搖頭。
惠子冷冷嘲笑了一聲,眼中淚水不斷。“弒師之仇,不共戴天!”她的劍刃已經在劇烈地顫抖,面色慘白如紙,她的眼中除了仇恨,便是濃郁的悲慼,那是前所未有的孤獨,是被世間遺棄了一切的悲涼。
“可惜...可惜我無法殺你,就像你無法動手殺了他們一樣,我下不去手。”她說完,貝齒緊咬,長劍忽然一抖。史雲揚一驚,身形自然的後退了半步。惠子眼中閃過一絲絕望的寒涼,隨即長劍橫頸,一劍自刎!
血濺三尺,長劍落地。
史雲揚大驚,身形立即衝了上去將她未倒的身子擁住,飛鳥惠子臉上忽的露出了一陣痛苦,史雲揚面帶愧疚,沉聲道:“你又何必...”
惠子斷斷續續地道:“師父的大仇...總...要...報,就由...我來承受...”一句話說完,鮮血長流。
她忽的露出了一絲笑意,看着他,眼神極爲認真,卻又極爲複雜。模糊的眼眶承載了一切的語言。她含着淚道:“我多麼...恨你,可我...又...多麼愛你...”寥寥幾個字艱難地說完,頭輕輕偏到史雲揚懷中,再也不動,已然氣絕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