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於我華夏而言,足以彪炳史冊!何故?非因我華國得了齊晉之地,也非蘇門大島多了一個齊國,關鍵卻是在於,我漢家內部,罕見利用和平協商而非殘酷內戰,完美解決了領土兼併這等政治難題,且能避免你死我活,又是以對外開拓這等偉大進程爲基礎。是以,齊晉順利遷國海外,實乃華夏之幸,更是繼往開來之偉大創舉...”
七月二十五,青州長廣,青島港口,面對最後一批遷往蘇門島的數萬百姓,面對與會捧哏的華齊官員,以及約來撰稿的各報記者,紀某人揮臂致辭,慷慨激昂,直抒胸臆,滔滔不絕猶如長江延綿,將此番成功的遷國之舉視作自己的一大政績,拔至了史無前例的政治高度,直聽得官員肅容,記者疾書,自家的一羣小兒女,更是好一番仰慕。
只是,真正被他所送別的主角們,反應就沒那麼正面了,打呵欠不耐煩還是好的,更不乏怒視暗罵之人,須知齊晉移民可不興華國自願原則的那一套,相比於背井離鄉遠赴蠻荒,所給的遷移補償可不算高。當然,紀某人並不在乎他國百姓的感受,左右這些百姓也非被推入火坑,而是出去爲漢家殖民拓荒,是正能量嘛。
演講送行之後,是邦交友好協議的簽署。原本僅是例行公事,可簽押之前,紀澤掃了一眼協議,卻是目光一凝,繼而手指其中一款,看向齊國代表,似笑非笑道:“怎麼,齊王還未打算放棄稱帝嗎?”
代表齊國一方的是苟純而非苟晞本人,畢竟再是美化,苟晞也是被華國趕出中原的一方諸侯,可不願來此自找難堪。順着紀澤的指向,苟純心頭一跳,因爲他看到的果然是協議的第五條,也即華齊雙方互不干涉對方的國體、軍政、外務和尊號。
乾嚥了一口吐沫,苟純立馬平復面部神情,不無強笑道:“大王多心了,這僅是條文而已,徒作萬全罷了。”
“無妨,齊國與我華國乃友好鄰邦,並非屬國,齊王在自家國土之上想要如何,亦或對海外其他地區想要如何,本王無意強行干涉,只須貴我雙方莫要產生衝突就好。”紀澤淡淡一笑,已然落筆用印。
從苟純的神色表現,紀澤自已知曉了答案,但世界這麼大,他能夠在自家劃定疆域之外,接受百濟獨立自主,自也能夠接受漢人另起爐竈,至於什麼王號帝號,別個想要沐猴而冠,他現在也懶得管,自身強大才是王道。大不了日後海內一統了,閒着看不順眼了,給對方發個文去搞定這類虛名便是。
紀澤渾不在意,苟純卻是暗鬆了口氣,連忙賠笑道:“大王豁達,外臣敬服!呵呵,外臣還有一請,眼見大王即將於十月登基稱帝,外臣便是齊國賀使,不知能否有幸,與大王同往洛陽?”
“哦,歡迎之至。”紀澤笑得更真了三分。今年秋收後在洛陽登基稱帝,是華國去年便定下的計劃,可算四海皆知,齊國自在觀禮的邀請名單之列,是以紀澤對苟純的同行請求當然無可無不可。一團和氣中,協議簽訂完畢,自此,中原齊晉之地徹底歸入華國,而脫離華國數年之久的長廣與青島港,也再度回到了華國的懷抱...
翠鬆清幽,涼氣襲人,四下警戒的某條嶗山小道上,伴着孩童嬉笑,緩緩溜達來了一羣人,爲首者正是紀澤。手指遠方,他不無賣弄道:“誒,小的們,看那邊羣嶺橫亙之處,當年某與麾下弟兄們蒙受迫害,無處立足,即便艱難獲得朝廷敕封,仍被地方士人聯手襲殺,正是在那裡,某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從而大敗長廣官軍,這才奪了長廣之地,得以喘息一時。”
隨行的自是紀澤一家人,顧敏或是看不過紀某人那份得瑟,笑而打趣道:“得,別把自己說得那麼慘,那麼無辜。什麼朝廷敕封,僅是東海王一紙文書罷了。而且,你那是趁機要挾東海王所得,東海王本也無力掌控長廣,遂將長廣隨手賣給了你,別個長廣上下之前完全矇在鼓裡,哪能服氣,不反抗纔怪!”
當着孩子們的面,紀某人自然不能認慫,他立馬振振有詞道:“長廣扼南北海路,這等地利,在那幫長廣勢力手中卻成偏荒之土,簡直暴殄天物,某若不取,豈非悖逆天意?”
這時,素來話少的長子紀泉,卻是忽的問道:“依父王所言,莫非覺着別人不配佔有,自己就可搶奪,但凡尋個名目,只要拳頭夠大,得手了就是勝者爲王?”
“差不多吧,弱肉強食乃是天道,你老子我就是這般奪取天下的。”正順口吹噓,紀澤忽然注意到紀泉的一臉認真,心頭卻是一突,方纔想起自己須得爲人師表,忙又補充道,“當然,天道以萬物爲芻狗,我等所以爲人,行事卻須同時遵循人道,秉承仁義道德,至少要順應民意,符合大多人的利益。而且,那時爲亂世,綱紀敗壞,而今已是治世,凡事還當維護法度,對外或可講究拳頭,對內卻須講法講德...”
正說間,不遠處紀澤所藉助的那座道觀裡,快步走來了何武,行至紀澤等人身邊,他笑呵呵見禮道:“見過大王,見過王妃,見過諸位王子,下臣這裡有一樁趣事,倒是可以說說,只願莫壞了尊駕雅興。呵呵,適才長廣郡府來報,有幾名海外番夷,自稱爲佛伽羅使者,得知大王與塔王妃身在長廣,故請求拜見。”
紀澤釋然,此事涉及王妃塔米亞,亦公亦私,難怪何武會在此時前來通稟,但旋即,他眉頭一挑,面泛狐疑道:“不對,若某記得不錯,好似爲了觀禮登基,佛伽羅此前已有一撥使者前來華國了吧?”
“是啊,大王所記無誤,所以說此乃一樁趣事呢。”何武莞爾一笑,復又轉向塔米亞道,“塔王妃,今番這一波使者,在求見大王之餘,可是言明要請見您,自稱與您乃同族之人呢。”
早已爲人妻母的塔米亞,如今少了昔年的那等潑辣,更添一份矜持,一份熟女韻味,但眼波流轉間卻也更顯一份睿智。她聞言眉頭微皺,迎向紀澤問詢的目光,旋即猜測道:“據悉前一波使者出自當權宰相雷法納的泰米爾一派,想來這一波使者當是屬於處境不妙的佛伽羅本土一派吧。”
“哦,一個國家竟然出來了兩撥使者,我華國又不興少貢多賜的那一套,莫非佛伽羅與泰米爾間的內鬥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紀澤眼睛一眯即分,俄而嘿笑道,“不消說,佛伽羅一派是瞅準了咱家塔妃,想來我華國打秋風了。”
“夫君果然一言中的,佛伽羅前國王去年離世,新王年不滿十五,眼下正是主少國疑,內爭激烈,佛伽羅本土派當是險象環生,急需救援吧。只不想竟然整出了一國兩使,將麪皮都丟到中土來了。”塔米亞面露不愉,冷聲說道,“哼,昔年我塔勒方國爲泰米爾人圍攻,四面求援,那些佛伽羅本土方國卻皆袖手旁觀,如今倒想尋我這條門路來了,哼,他們乃至整個佛伽羅,又與我何干?”
“嘿,拉倒吧你,對夫君我還口是心非?哼,既不相干,何以對佛伽羅國情知曉得一清二楚?”紀澤似笑非笑,言說間出手如電,一把捏住塔米亞那精緻的耳垂,搖了兩搖,忽的想到何武還在身畔,忙又鬆開了手,故作正色道,“也罷,爲夫給你一次機會重新表態,君前可無戲言。”
跺了跺腳,塔米亞紅着臉瞪了眼紀澤,卻也只得柔聲道:“那些佛伽羅權貴臣妾自是不喜,但我也是佛伽羅人,更與泰米爾人有着滅國之仇,亡家之恨,我心中何想,夫君理當知曉。只是,臣妾也知後宮不可干政,如何應對,自當由夫君統籌全局,三思而定。”
夫妻數年,心有靈犀一點通,紀澤含笑盯視塔米亞,已然知曉她心頭的糾結。不消說,塔米亞希望紀澤出手,可紀澤一旦出手,尤其動用了血旗軍,華國就必須從佛伽羅獲益,而華國最常見的獲益辦法,就是吞併、吸納乃至消融佛伽羅,偏生這樣又會令身爲佛伽羅人的塔米亞難以接受。
稍傾,紀澤忽而轉向自家的一羣兒女,目光匯於一名大眼微陷,膚色稍黑,頭髮略卷的小男孩,笑着招手道:“昭兒過來,爲父問你,長大以後可願長駐你母出生地佛伽羅,也即你那第二故鄉?只要你點個頭,爲父這就保你混個大王乾乾!”
塔米亞聞言頓時雙目放亮,喜不自勝,若非場合不對,怕就要撲上來秀恩愛了。因爲她霍然明白,他的夫君不僅此番想要替她出頭,一報國仇家恨,還動了心思,意欲爲她的兒子紀昭安排日後的立身之地,也即佛伽羅王,甚或天竺之王。這樣的安排,對她這個亡國公主,對兼具華印血統的紀昭,對紀澤的華國,乃至對佛伽羅而言,都可被接受,簡直只有那麼完美了。
然而,在塔米亞和紀澤看來多好的事情,紀昭卻聽得大驚,可勁的搖着他的小腦袋,甚至打着哆嗦道:“不願不願,父王母妃這是不要昭兒了嗎?昭兒是堂堂漢家後裔,華夏貴胄,怎可去佛伽羅那等荒蠻之地?孩兒寧做華國一平民,也不做那蠻荒小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