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一回 搬空上黨

上黨潞城,郡守官衙,聞得親兵所報,梅倩紀莊等將人人面色鐵青。他們一路凱歌殺入上黨,那是自感披着解放者的光環,可到了那幫枉顧民族大義的本土遺族口中,合着他們反而成了連匈奴人都不如的匪軍,這叫他們情何以堪,又尋誰說理去?

心理憋屈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這些人代表了鄉權,他們的反對或將直接影響血旗軍搬空上黨的圖謀。雖說上黨一度戰火連天,但畢竟已被匈奴統治了五年之久,作爲戰略要地的駐防之須,匈奴沒少將從中原擄掠的百姓強遷至此屯田屯軍,如今的上黨百姓接近二十萬,數量甚至超過了西晉之時。這可是一塊大大的肥肉,怎能任由一干本土士人宗族前來螳臂當車?

“混賬!這羣養尊處優,腦滿腸肥的腌臢貨色,給匈奴人當狗當上癮了,莫非以爲我華國也對什麼士人萬事豁免,還是以爲我血旗軍的刀劍不厲?”騎一軍團右偏將朗昆下午追擊潞城逃敵,卻叫敵騎利用地形熟悉,分兵逃了過半,正自憋火,當即拍案而起,怒聲諫道,“督帥,看來想要搬空上黨,不見血不行,卑下這就將門口之人悉數拿下,再按圖索驥,統統將家給抄了,看誰還敢再牙崩個不字?”

有朗昆領頭,衆將遂跟着喊打喊殺,皆言辭激烈。倒是紀莊,還算客觀的嘆道:“這些世家宗族,首要者可非國家民族,而是家族興衰長久。他們盤根錯節,既有子弟出仕於匈漢,又有子弟出仕於晉廷,更有私兵塢堡作爲底牌,還可爲入主者提供治理便利,故而過往縱有匈漢晉軍在上黨拉鋸,他們最多破財喪丁,卻能不失其家其族。反是隨着我等遷離,失去祖蔭土地,宗族更易消亡。”

衆人聞言啞然,倒是熄了三分怒火。誰都有着宗族情節,尤其本就像是紀莊這等出身大族之人,易位處之,只怕自身也會故土難離吧。正所謂沒有千年的王朝,卻有千年的世家,別個爲了保持宗族的延續,似乎也確有苦衷。

“常聞聖人有言,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片刻之後,騎一軍團左偏將謝垣卻是出言反駁道,“兩面討好,夾縫求存,保全家族,這本也無錯。但如今可是華夷之爭,而非漢家內鬥,他們爲了自身家族的長久興盛,且不算出仕投敵甚或殘害他人的華奸之舉,至少他們納稅出丁,就是資敵,就是相助匈奴征伐,就是迫害其他同胞,我等決計不可姑且!”

“謝將軍說得好!”梅倩輕拍手掌,讚許的看了謝垣一眼,不望瞪了眼說錯話的紀莊,繼而冷聲道,“亂世之下,人人皆有苦衷,我等無須面面俱到,華夷大妨更不可輕慢。那些上黨大族此前無奈從賊還則罷了,現在有機會重回漢家治下,他們仍爲一己之私,情願留下資敵,哼,這樣的苦衷我等若是姑且,那些因爲不願屈從而死於匈奴鐵蹄下的百姓,尤其那些對戰匈奴而犧牲的漢家將士,又該情何以堪?”

“梅帥說得對,拒遷便是資敵,便是殘害漢家同胞,決不可縱容!”差點犯了路線錯誤的紀莊忙掛上一臉憤然,旋即,他又陰笑道,“不過,我血旗軍畢竟是王者之師,倒也不好像匈奴人一般憑藉武力強遷百姓,志願移民纔好,也省得日後安置在河北生亂。然則,對待那些華奸及其親族,當爲從民奴民者,我等卻是無須客氣,不是嗎?”

“好,孔方將軍言之有理,我等代表華國,代表大王,行事確該光明正大,有規可循,秉持正義,順應民心。來人,驅散門外那些鄉老賢達,就說本帥軍務繁忙,無暇接見他們,但遷移一事不會強迫,我華國對移民素來遵循自願原則。”面顯正色卻嘴掛譏嘲,梅倩續道,“現在,我等便先議一議,今晚如何發動羣衆,公審批鬥,懲辦華奸...”

當晚,潞城燈火通明,喧囂不斷。根據百姓舉報與暗影材料,城中的匈人權貴,以及那些投靠匈人魚肉百姓之輩,一一被血旗軍鎖拿,經百姓公審批鬥,或斬殺或貶奴,其近親則被連坐貶奴,族中遠親則貶爲從民,悉數流放海外,同時,家產超沒,奴僕開釋。用腳趾頭想想,那些能在匈奴治下經年不倒的本土家族,沒多少能夠與華奸撇清干係,其下場不嚴可知。

除暴也須安良,通過批鬥惡徒與憶苦思甜,申明完畢民族大義的血旗軍,旋即向底層百姓開出了誘人的條件,無它,戶田百畝,免稅免徵一年,乃至十稅一的常年法定上繳,這些在匈奴治下想都不敢想的政策法規,已然足以吸引絕大多數難得溫飽的底層百姓。如果再告訴他們,接下幾年上黨將作爲華國與匈奴的拉鋸戰場,家貧如洗的他們何來留戀?

縱有部分不願搬遷的本土家族,此前在匈奴治下卻也艱難求存,無甚劣績,血旗軍秉持自願原則,不會強行搬遷,更不會栽贓陷害,但是,他們的錢糧兵甲、奴僕私兵卻不能用以資敵,留點口糧,其餘能搬能遷的絕不客氣,打張白條,有本領他日遷去華國治下兌現。

當然,仍有不願遷移的,那好,每個家族都有嫡庶之分,有遠支近支之別,過得不錯的與不願搬遷的往往僅是那些嫡系主支。既然是自願搬遷,血旗軍按照華國規矩,絕不允許家主幹涉庶支遠支的去留自由。如此公平正義,有禮有節,但還牙崩個不字,亦或居中阻撓,那就是魚肉百姓,是對抗王師,血旗軍的屠刀可真就要落下了...

潞城一夜,血旗軍懲惡揚善,除暴安良,兼而扶危濟困,順應民心,遂以匡扶正義的名義,以無可挑剔的作法,以無可質疑的正面形象,終於博取了潞城百姓九成五的志願移民,到了天明,潞城已然多了兩支暫編建設軍團。而再接再厲的血旗軍,則乘騎繼續出動,分兵攻略上黨其餘各縣,呃,該說是攻掠。

必須感謝劉暢爲了圍攻壺關時的兵威浩蕩,此前從上黨各縣抽調走了大量主力,壺關大敗後又下令匈奴軍撤保三陘,既無戰心又兵力空虛的上黨各縣,守軍不是匈人聞風而逃,就是漢人獻城乞降,從而令血旗軍不到三日即佔據了上黨全境。至於匈人潰敗前的燒殺搶掠,則因血旗騎軍在第一時間的四方遊弋而方興便艾。

隨血旗軍一道推至上黨各縣各鄉各村的,自是其在潞城的一應遷民套路,大義所向,無往不利。一時間,上黨的水陸兩路,車馬舟筏,絡繹不絕,百姓扶老攜幼,大包小包,怎一個滾滾東去喜奔前程,直將龜縮三陘亦或逃潛山林的匈人們看得目眥欲裂。

難辭其咎的劉徵東委實看不下去,數度遣軍殺出孟門關,意欲阻擾添亂,怎奈皆被守株待兔的血旗騎軍一通海扁,終因勢不如人而怏怏作罷。而當五月初大批匈奴後援殺來之時,故地重遊的劉暢,所見者業已是上黨盆地的一片空山幽谷,此乃後話不提...

三月二十八,就當匈奴人所據的上黨被血旗軍撒歡搬遷的時候,東南數百里外,被石勒的羯胡勢力所盤踞的司州北部,包括其中樞所在的襄國,則正處於暴風雨來臨前的一片晦暗,氣氛之緊張,簡直壓得常人都不願出行。

僞漢鎮東大將軍府,正堂之上,諸公端坐,卻一片死寂。本屬石勒的主位自是空置,左席武將的上首爲襄國留守大將石生,右席文臣的上首則爲幕府長史刁膺,一總十數名石勒殘部的中樞高層,卻是不得不來此進行每日的聯席議事。不過,或因他們知道得更多,此間的氣氛顯然要比民間更爲陰晦。

事實上,對於羯胡中樞的一應高層而言,這段日子的人生際遇真可謂大起大落。旬日之前,收到石勒輕取薊城的捷報,更有宿敵王浚老兒被押解而來,那是如何的前程似錦,再奉令將王浚斬首於市,又是多麼的萬衆歸心,眼見大業將成嘛。可沒兩日,隨着一條條噩耗帶着惡風撲面而來,局勢轉瞬便大幅翻轉。

數十萬血旗大軍洶洶而來,南方水路被斷,西方山陘被斷,再有石聰大軍奪關未成反而兵敗身死,更是丟了前沿重鎮鄴城,而最令一切直墜谷底的,則是今日剛從幾名被血旗軍刻意放回的石聰潰兵口中,確定了猛人主公兼精神領袖石勒的死訊。儘管中樞高層乃至各地大員們早已聽聞過薊城南門外千人刑斬的相關傳聞,對石勒之死早有心理準備,但事到確定,衆人依舊惶惶然猶如天塌了!

正當衆人都在愁眉苦臉一聲不吭,運氣攢勁憋大招的時候,城北方向突然傳來了急促的示警牛角號聲,隨之帶起了城中的喧囂嘈雜,其間那有鼻子有眼的驚惶尖叫,不乏天崩地陷之感:“騎兵,好多騎兵!血旗,那是血旗!血旗大軍殺來啦!”

“啪!”一個杯盞猝然碎落,在死寂的大殿間尤顯突兀。循聲看去,那是一名文臣,已然臉色發白,哆嗦着嘴卻無聲音發出,也不知是想解釋亦或掩飾什麼。好在,此刻沒誰有心關注此人,以石生與刁膺爲首,衆人已然蜂擁出殿奔往城頭,唯有不知是誰發出的一聲輕嘆:“一日三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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