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回 移民漸至

光熙元年,正月二十二,卯時四刻,晴,樂中城。

樂中城,目前更多算是一個存在於規劃中的名詞,源自紀澤對樂島也是樂郡的初略行政規劃,這等規劃可無需考慮東海王的意見。其中,樂島及其周邊島嶼約一郡之地,將劃爲樂郡,下設三縣一區。側重於畜牧及其相關產業的東部草場區域劃爲樂東縣,側重農耕的北部平原區域劃爲樂北縣,側重工礦林業的西南山林區域劃爲樂南縣,原本州胡王庭所在的十數裡盆地區域則劃爲郡置所在的樂中特別區。

三縣一區均將選擇適當位置修建中原風格的城池,而樂中城既是樂郡郡城,也將是血旗軍下一階段的軍政中心。就在昨日,隨着東泥灣河道疏通與東堤修築的前期工程趕在春汛前基本竣工,血旗中軍大營業已遷移來了樂中城。不過,眼下繼承州胡王庭的它,僅是一圈低矮石牆圍護下的石屋建築羣罷了。

作爲軍政核心駐地,出於安全與騰地的角度,樂中城原有的住戶已被大部遷離。原權貴家庭多在公審批鬥後被貶去樂南的鐵礦石礦充當奴民,原州胡普通百姓則拿着適當補償遷往新建鄉村充當開荒耕地的從民,只有少量擁護血旗軍的奴隸平民依舊留居此地,在近衛營的坐鎮下參與建設。

原本小有規模的州胡王宮,自然被紀澤、紀芙帶着一干親衛、女衛霸佔。寬闊的後花園內,一塊空地上,紀澤此刻身如游龍、拳腳生風,一套太極拳打得柔中帶剛、動靜相宜,朝陽下顯得飄逸穩健,倒是少了份軍旅凶煞,多了份中正平和。

雖然個人勇武對於擁兵數萬的他來說已經少有作用,但貪生怕死的他仍然一日不敢懈怠,即便近來日夜操勞也依舊如此。憑藉不懈堅持以及諸多輔助,他現已打通了二十正奇經脈中的過半之數,以他這副十八歲的身體,堪稱武學俊彥了。

一套拳法打完三遍,紀澤已是全身通泰,他結束了今日的晨練,從親衛手中接過毛巾擦去額頭汗水,恰見遠處的紀芙也結束晨練,倒提寶劍向他走來。這小妮子自從迷戀上巾幗風采,倒是沒少就練武下功夫,兼而不乏熱心人指導,如今的劍法身法倒也略有小成,行進間更添了一份輕靈颯爽。

米粥、油條配上煎蛋、薰魚、豆乾、醃菜,四菜一湯的早餐標準,吃得這對軍戶出身的兄妹蜜口香甜。二人間可沒啥食不語,邊吃邊聊間,紀芙忽然好奇道:“哥,這兩日怎生不見那位白蓮聖使,不會跟你鬧彆扭了吧?”

“呃,等第二批移民抵達,船隊回返大晉時她就要走了,這兩日怕是忙着四處轉轉看看樂島吧。”紀某人看似漫不經心的答道,渾不覺一塊豆乾差點塞到鼻孔裡。

那晚以後,顧敏再未去河岸賞月,紀澤也未再去主動尋過她,一切似乎不曾來過,也不曾去過。在紀芙不無探究的目光中,紀某人三下兩下扒完飯,旋即飛也似的趕往了前院,心中則不斷勸慰自己,男人有慾望不是錯,那是雄性動物與生俱來的進攻性,但真男人必須學會控制...

來到公務書房,紀澤的臉就更苦了,只因侍從官上官仁已經到來,更將厚厚一疊文件擺上了他的案頭。下意識的揉揉太陽穴,紀澤苦笑道:“又有這麼多事情要處理,這幫傢伙不會自己動動腦筋嗎?哎,早知前幾天就莫要明確與孟孫兄軍政分工了。對了,今天可有什麼別的行程安排?”

您搞軍政分離,生怕別個張長史做大,可如今在島事務有幾件不涉及軍方,不就全都遞到老大您自己這兒了嗎?上官仁心中暗笑,面上則同仇敵愾道:“是啊,那些傢伙也不懂爲上分憂,太可氣了!主公幹脆給他們些小鞋穿,包管改明案頭清潔溜溜!”

“得,得,你小子這麼快就學會挑撥離間做奸佞啦,小心我親君子、遠小人,安排你去礦山督奴開礦,哼哼…”都是年輕人,私下也就少了講究,紀澤自知上官仁是玩笑之語,便故作惡聲惡語道。

“呵呵…”上官仁還以一笑,轉入正題道,“血旗營左軍護送第二批移民預期即將抵達,隨時準備迎接,所以沒甚別的行程。不過,今日是兩名州胡王子與數名州胡頂級權貴的公審大會,是全島最後也是最大的一場,會場就在樂中城,各鄉各屯都有代表前來,主公是否出席?”

“呃,還是算了吧,這事讓馬遷做就行了。”紀澤摸摸鼻子,不無慚愧道。

說實在的,搶了別個高氏的地盤,還裝成正義使者對別家孩子公審批鬥,恨不得踏上十萬只腳,這純屬政治需要,是爲了打擊高氏聲望、轉嫁夷民仇恨,以便日後治理。但這般做法畢竟有失寬仁,紀某人縱然愈加陰險無恥,也有些不好意思,自然不願再去批鬥現場正襟危坐。

“對了,通知馬遷,二王子高耽搶劫漢家商船,判罰時必須授首,那三王子高羅若劣跡不顯,不妨留下一命,先判爲奴民看管。”紀澤接着吩咐道。

紀澤倒非起了惻隱之心,來自後世信息爆炸的年代,他豈不知政治鬥爭的黑暗殘酷,自不會去憐憫一名“異國友人”。不過在戰後搜捕中,高盛次女與幼子離奇消失,據查當是高盛戰前安排,想來他們現已遁離樂島。既然高氏王室已經無法斬草除根,也沒必要對三王子橫加斬殺,留下他掌握在手,日後或能裝點門面呢。

上官仁走後,紀澤收起紛雜思緒,開始處理案頭文件。這些多是些與民政交雜的事物,無非哪裡需要調撥物資人手、哪裡整理礦藏資源、哪裡工作有所進展等等,總體並無大事。其間,也有少量夷民對抗的情況,這卻是不可避免的,畢竟有兩三千夷民丁壯死於那場戰鬥,血仇不會輕易化解抑或轉移給高盛,難免需要時間來最終彌合。

亂世用重典,對於不合作的夷民,紀澤的批示雖不至隨意打殺,但貶爲奴民送往礦區卻毫不手軟。當然,對合作的夷民,血旗軍也不吝錢糧拉攏和提升身份。軟硬兼施,一手金元,一手大棒,這就是紀澤維穩樂島的核心思路。

“混蛋!”翻看到一份文件,紀澤禁不住一聲怒罵,揮手就要狠拍身前案几。不過掌近案面,他愣生生止住右手,放過了這張材料不明、做工考究的名貴桌案,足見其養氣功夫近日來已經有所提高。要知道,前幾天他就曾在盛怒之下拍爛了一張桌案,那是因爲得知一名血旗軍卒被一名喪子夷婦偷襲捅成重傷,爲此他可沒少受紀芙嘮叨。

桌案逃過一劫,但紀澤的怒火卻無法稍減。這份文件中,一名血旗軍卒看上了一名從民寡婦,幾番追求,但那寡婦方纔喪夫,正恨着漢人,壓根不假辭色;那名軍卒便在一次酒後亂性,非但強暴了那名夷婦,還在彼此爭鬥中失手打死夷婦;此事引發該村從民集體對抗血旗軍,導致三名血旗軍卒受傷,兩名夷民身死。目前,肇事軍卒被羈押,而該夷民聚落也被圈禁。

紀澤固然希望所有州胡寡婦都嫁給血旗軍的單身漢,可哪能採用這般做法,豈非喪盡天良,他還一心琢磨着化解漢夷矛盾,這名軍卒不是添堵嗎?看來,從亂軍轉變爲政權,其間還有老長一段路要走,立法、宣傳、管理、監督等等都得跟上啊。

沉吟良久,待到氣頭消了,紀澤終是決定公開從重處理此事,不分漢夷之別。蘸上紅墨,他批示道:“全縣公審,殺人者償命,肇事軍卒處決,家眷貶一級降爲平民;挑頭與過激從民當衆鞭笞,全家貶一級降爲奴民,發配礦場;肇事軍卒直屬上級的隊什軍官降銜一級,全軍通報批評...”

“嗷!嗷!嗷…”窗外突然傳來一浪接一浪的呼吼,分明是許多人集體發出的興奮吶喊。紀澤先是一愣,繼而判斷聲音來自公審會場的方向,當即明白該是高耽等一幫權貴被斬首了。原本都是州胡人,高耽之死理當引起兔死狐悲,但若兔子死了,狐狸能分得一些兔肉,那麼狐狸還會悲傷嗎,怕是該高興得裸奔纔是。

其實,州胡才立國百年,初脫矇昧,普通百姓又無文化,民族觀念尚處懵懂階段,在血旗軍釋放奴隸、四階有別、當衆站隊、升階有序、區別恩賞、公審批鬥等系列措施之下,青壯被制的州胡土著面對血旗軍的坐鎮相當配合,基本未造成多少麻煩,先期的設鄉置縣、遷移漢民、修橋鋪路等工作總體頗爲順利,甚至,血旗軍已經贏得了不少土著夷民的擁護。

聽着外面猶在持續的聲浪,紀澤苦笑着搖搖頭,一臉複雜,嘴角掛上一絲揶揄。這些土著果然是高麗棒子的祖親,與子孫們一樣頗具走狗潛質,着實令人不喜,可這不正是他紀某人所希望的屬民嘛?必須說,政治層面的是非對錯不過取決於立場,關鍵是自家要成爲強勢的操控一方啊!

“報主公!船隊…得到頭前快船傳信,第二批移民船隊就要到了…”正當紀澤準備起身關窗隔絕噪音的時候,上官仁帶着一名氣喘吁吁的傳信軍卒快步進來,一臉興奮道...

羅口彎,之前的大戰痕跡已幾不可見,代之以擴整的營盤、夯實的大道和隱現雛形的建築。這裡被血旗軍規劃爲樂島未來最大的商貿港口,南面緊鄰的羅河西岸將新建樂北縣城。昔日陳舊的水營碼頭,經過半月的加急擴建,如今煥然一新,臨時棧橋增加了十數條,泊位翻了近倍,岸防棱堡也多處開工,一座規模海港正初顯崢嶸。

下晌午,初春的樂島已顯暖意。羅口碼頭鼓樂喧天、彩旗飄飄,數千人陣列井然,其中有血旗軍卒,有先期漢民,有土著夷民,有夷人戰俘,也有僞軍軍卒,幾乎囊括了樂島上角色各異的各界代表,當然也囊括了喜怒哀恨等諸多情結。這自是在島血旗軍民特意舉行的盛大儀式,以迎接跨海遠來的第二批血旗移民,一羣同來異鄉的同命異客。

人羣最前,紀澤等一衆高層頗帶疲憊的臉上,此刻由衷的掛着興奮和自豪,同時也不乏如釋重負。畢竟,第二批的五萬移民,包含着血旗系統的軍政諸署與骨幹匠師,以及二、三建設兵團等來自太行與鰲山的忠實轄民,他們的大量抵達意味着血旗重心正式移至樂島,非但樂島各處鄉村將有足量的擁躉漢民填充,徹底掌控再無懸念,而後續的建設開發也將得以順利展開。

“哥,都是自己人,還搞這種歡迎儀式幹嘛?這些天你又是穩定土著,又是樂島規劃,還要裝樣擔土,加班加點躬親忙碌,都沒睡幾個囫圇覺,夠累的,何必還搞迎接呢?”紀澤身邊,跟來湊熱鬧的紀芙看着他眉宇間的疲憊,不無埋怨道。

“嘿,船上那幫傢伙來了,哥就能偷懶了,所以要好好歡迎他們,感動他們,讓他們死心塌地賣力幹活啊!”一臉莊重的眺望連天帆影逐漸靠近,紀澤幽幽調侃道,“再說,那些流民百姓背井離鄉,難免情緒不穩,這般迎接也是讓他們客至如歸,省得鬧情緒給我添亂呀。”

“誒,哥你咋成天琢磨這些陰的,心都黑了吧!”看不過紀某人的小人嘴臉,紀芙忍不住批判,眼睛一轉瞥見那些因船隊而震撼驚駭的夷民,再加一條罪狀道,“還有,那些夷人上午剛剛參加公審大會,這會又被你召集至此,難道就是爲了充場面?哼哼…一定是想用大艦隊嚇人,哥你太壞了!”

“巧合,純屬巧合,夷民代表們不是恰好集中在一起嘛?”紀某人立馬抗辯,心中卻不免感慨,僅十四歲的女孩,後世還被父母接送着上學,紀芙卻已懂了這麼多,真不知該爲其有才而歡喜,還是爲其經歷而悲哀。

“歡迎回家!歡迎回家!歡迎回家!喔!喔!喔…”隨着船隊抵近靠岸,碼頭上下發出陣陣的震天歡呼。而居中靠泊的鯊魚一號萬石樓船甲板上,已經可以看清一張張熟悉的面龐,王鐵錘、公輸逸、錢惠、李良等等等,當然,還有臉色刷白、勉力倚立的暈船女俠劍無煙。

“本將於樂島期盼諸位,好比盼星星盼月亮啊!哈哈哈…諸位遠行辛苦,攜數萬百姓平安至此,功莫大焉,功莫大焉!”紀澤搶步上前,滿面春風,笑容可掬的蹦出老套臺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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