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亮說:“人只能到什麼份兒上說什麼話,我想我也不至於一輩子給人擦皮鞋。”
老人頷首微笑:“不錯,人沒啥也不能沒有希望,有啥也不能有頹廢。我年輕的時候也擦過皮鞋,大概幹了有五六年吧。”
何天亮說:“難怪您老人家一眼就看出我是新手。”
老頭說:“剛纔我招呼你過來給我擦鞋,你剛開始是不是不願意?我看你猶豫不決的。”
何天亮不好意思地笑笑:“一開頭是不願意過來,後來一看您老人家年紀大,過馬路不方便,我年輕腿腳靈,過來給您老擦鞋也是應該的。”
老人說:“我呢,其實也不一定非要擦鞋,我蹲在這兒看人家下棋,見你候了大半天一雙鞋也沒有擦上,心裡不落忍,就叫你過來。小夥子你今天可是找錯地方了。”老人朝南面一指,“那邊叫什麼路?”
“大學路。”
老人又指了指馬路對面何天亮剛纔蹲過的地方:“那院牆裡面是什麼單位?”
“中科院西北分院。”
“這不就對了。這條街上走的人,大都是院校裡的學生、老師,再不然就是對面科研院所裡面的研究人員。知識分子兜裡的錢有限,又不十分在意着裝打扮,還特顧面子,有誰會大白天坐在路邊讓你擦皮鞋?”
何天亮這才恍然大悟,連連點頭說:“原來如此,難怪過往的行人臉都繃得緊緊的,敢情是跟我一樣兜裡沒錢心裡煩。”
“還有,”老人家接着說,“俗話說幹啥得吆喝啥,你光在那裡悶着,擺出一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的架勢,誰會主動請你擦鞋?知道的你是擦皮鞋的,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公安局的便衣在那裡蹲坑呢。既然幹這一行,就別在乎人家怎麼看你,憑力氣吃飯,憑手藝掙錢,天經地義光明正大,該吆喝就得吆喝,不吆喝哪有生意。”
“我不會吆喝。”何天亮爲自己辯解。
“我看你不是不會吆喝,潛意識還是自己看不起自己乾的這個行當。爲了掙錢不得不幹,可是心裡又不好意思,所以纔不出聲。”
何天亮讓老人說透了心思,反而覺得心裡敞亮了許多,便對老人說:“您老說得對,我這就吆喝一聲您老聽聽像不像那麼回事。”說着,何天亮衝馬路吼了一聲:“擦皮鞋了咯……”又衝着老者吆喝道:“老闆,擦擦皮鞋吧。”
老者笑着搖搖頭:“我說的吆喝並不是讓你可着嗓門叫喚,每一行有每一行的吆喝法,吆喝其實就是一種做廣告的原始方式。我們原來擦皮鞋吆喝都不用嘴,用這個。”說着,老人拿過何天亮的擦鞋刷子在木箱上敲擊出一串節奏感很強的響聲,“這就是擦皮鞋的吆喝生意,哪裡有你那樣吼着叫人來擦皮鞋的。”
何天亮學着敲了一陣,覺得這敲擊的節奏有些像非洲戰鼓。
老者見他學得像模像樣,挺高興,說:“我瞅你這個小夥子挺不錯,我告訴你個信息:你擦鞋別老盯着年輕人。市府廣場那邊每天一早一晚都有很多中老年人扭秧歌、跳舞、練功。如今的人越老越愛俏,扭秧歌、跳舞灰土大,鞋最容易髒,人老了曲背彎腰擦鞋不方便,你一早一晚在那兒勤吆喝着,態度好點,我看生意肯定好。”
何天亮連連點頭:“謝謝您老指點,我今晚就去試試。今後您老擦鞋我免費服務,今天頭一次開張,我不客氣把錢收下,算是我發市。今後您老要擦鞋我隨時免費服務。”
老人擺擺手:“那倒不必,只要我讓你擦鞋就會付錢,不收錢我也不會讓你擦鞋。就像今天,該三塊錢我也不會給你兩塊錢。”說罷,老人揹着手走了。
何天亮見天已不早,再在這條知識分子路上耗下去也沒有多大油水,就拾掇了工具傢什穿過馬路推了自行車往回走。今天生意不好,晚飯他只吃了一碗清湯拉麪,扔下飯碗便按老者的指點到市府廣場邊上擺開了擦鞋攤子,並按老者的方法敲着木箱招攬生意。老者果然沒有說錯,生意確實挺好,一晚上就掙了二十幾塊錢。
從這天開始,何天亮每天一早一晚便到市府廣場邊上擺擦鞋攤子。在這兒擦皮鞋還有一個好處,就是沒有衆多的同行競爭,所以也引不來警察和城管人員的關注,何天亮覺得在這兒幹活心裡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