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

何天亮沒話找話地問:“嫺子上班了吧?幹什麼工作?”

“當老師。

”馮美嫺反問他,“你一回來就到我家,是不是有啥事還沒有了清?”

可以聽出她的口氣並不友善。何天亮心裡說,我來幹啥你們還用問嗎?當然是看寧寧。想到這裡也就直截了當地說:“我想看看寧寧,也來看看老人,剛纔我才知道……爸他老人家已經不在了。”

“爸走了是福,省得『操』心受氣挨羞辱。”

幾句話對下來,何天亮發現嫺子早已經不是記憶中那個天真無邪跟在他後面叫哥,獎勵她一塊錢就可以讓她高興一天的小丫頭了。她說話不緊不慢心平氣和,但每句話都像裹着沙子,讓你吃到嘴裡卻咽不下去。

“寧寧呢?”何天亮忍耐不住,急着打聽寧寧。

“你問她幹嗎?關你什麼事?我們不知道寧寧在哪兒。”老太太一聽何天亮追問寧寧,馬上警覺地止住哭泣,關緊了防守的大門。

嫺子說:“媽,你看你說的,寧寧是人家的孩子,人家當然有權問。”又對何天亮說,“寧寧在哪兒我們也不清楚。”

何天亮大吃一驚,追問道:“寧寧不是跟你們過嗎?你們是她的姥姥、小姨,怎麼可能不知道她的去向呢?”

嫺子說:“你們剛鬧事的時候,寧寧倒是在我們家住過幾天。後來雖然你不在了,她還有媽,她當然跟她媽在一起過。”

一開始他儘量避免提到馮美榮,聽到嫺子這麼說,何天亮只好問到馮美榮的身上:“你姐姐現在好嗎?她在哪兒?”

馮美榮的母親說:“她如今好不好和你還有啥關係?你這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

何天亮心裡想:自己今天來的目的就是想見寧寧一面,嫺子和老太太對自己再怎麼不客氣也得忍。況且,他和馮美榮之間的問題老人家沒有責任,他和馮美榮關係的破裂也讓老人家受到了傷害。因此,對於來自對方頗有敵意的攻擊他用沉默來應對。

嫺子朝後甩了甩披散的長髮,冷冷地說:“寧寧姓何,是你的女兒,你要見她我們沒有權力攔着你,想攔也攔不住。可是,我們總得知道她在哪兒,我姐讓你鬧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還能在這塊地面上呆嗎?這麼多年我們也不知道她到什麼地方去了。”

何天亮不相信她們連馮美榮的去向都不知道,口氣盡量放得和緩,說:“我也沒有別的想法,只不過想看看寧寧。”

馮美嫺說:“寧寧跟着我姐,我們不知道我姐的下落,自然也無法知道寧寧的下落。退一步說,即便我們知道寧寧的下落,告訴你了,讓孩子知道她爸爸是從勞改隊裡放出來的,孩子會怎麼想?你跟我姐的事她也不知道,要是一旦她瞭解了事情的真相,孩子才十來歲,你想她能承受得了嗎?再說,她的同學還有別的孩子要是知道寧寧有一個從勞改隊裡出來的爸爸,寧寧在同學面前還直得起腰嗎?我說的話也許過分,可是你想想,是不是這麼個道理?”

嫺子平心靜氣說出的話,一句句像銳利的箭鏃無情地刺戳着何天亮的心,他像是被解除了武裝又被捆住四肢的俘虜任人宰割。

老太太這時候也『插』了進來:“你不但對不起寧寧,也坑了美榮一輩子,讓她擡不起頭,連家都不敢回。害得我們馮家老的小的讓人家指後脊樑骨。要不是你,嫺子他爸也不至於早早就走了……”老太太說到傷心處,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嫺子接過她媽的話頭:“媽,你也別全怪我亮哥,讓我說,他們兩口子沒有一個是好東西,當初任誰爲孩子、爲老人想想,也不至於鬧出那麼大的事情來。事兒都過去這麼長時間了,再追究是非曲直一點意思都沒有。亮哥,你說對不對?”

何天亮說對也不好,說不對也不行,只好不吭氣。他雖然被判了重刑,但他從來就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雖然他爲自己的行爲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但他認爲他別無選擇。如果讓他真的做個縮頭烏龜,他寧可去死。

嫺子顯然是在用挑釁的刻薄語言冷酷地抽他耳光,他弄不清她們是企圖用這種方式來發泄對他的仇恨,還是真的不知道寧寧和馮美榮的下落。不管她們的目的是什麼,再在這裡耗下去沒有任何意義,只能是自取其辱,於是他起身告辭。馮美嫺把他送到門口就關上了房門。

何天亮下了樓,感到像是剛剛從事完艱苦的重體力勞動,軟綿綿得渾身乏力,骨節就像鬆散了一樣,甚至連邁腿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就地坐在馬路旁邊的路石上,視而不見地看着路上的行人、車輛,大腦似乎也成了一片空白。他集中精力回想着自己進入馮家後的每一個細節,對方說的每一句話,拼命想從她們的言談舉止中找到一絲可能找到寧寧的線索,可是他的大腦卻像鏽蝕了的機器喪失了運轉的能力。馮美嫺那尖利如刃的話不斷在他腦海裡翻騰,他心如刀割。

他站立起來,強迫自己朝公共汽車站走,邊走邊失魂落魄地提醒自己:“我還活着,我還活着,我還活着……”走到汽車站纔想起來自己是騎自行車來的,只好又掉回頭去取自行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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