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厄運1

何天亮是國營工廠的一名普通工人,既無權又無錢。

但是,他有一個漂亮溫柔的妻子,漂亮溫柔的妻子又給他生了一個漂亮聰明的女兒,因而他認爲自己已經擁有了一切。他對生活無所企求,能這樣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就使他非常的滿足。所以,他給女兒起名寧寧,祈求生活安寧。然而,這種愜意踏實的生活卻如一座美麗的紙房子,一旦遇上風雨剎那間就被徹底摧毀了。

那一天夜裡,寧寧發燒哭鬧一宿。早上起來他準備帶寧寧去醫院,妻子馮美榮說孩子只是着涼了,吃點感冒『藥』就行,勸他不要耽誤上班,實在不行就讓寧寧的姥姥帶她去醫院。那幾天廠里正在搞會戰,搶修三號機組,他是鉗工班班長,請假勢必影響工期。於是他聽了馮美榮的話照常去上班。到了班上,他卻心神不寧,手錘砸到了手指,主任讓他到醫務室包紮一下。包紮完傷口,他趁機溜回家去看看寧寧。打開門進屋,牀上兩具全『裸』的軀體毒蛇交尾一般地扭動着,伴隨動作回『蕩』在房間裡的動物叫春般的哼叫、喘息讓他如同腦袋遭到棒擊,大腦紊『亂』成一團泥漿,身體虛脫成無骨的軟肉,他變傻發矇,不知所措。

看見女兒寧寧被放置在牀頭邊的地板上熟睡着,如同一個被扔到地板上的爛包袱,他被掏空了的胸腔猛然間燃起了要燒燬一切的怒火。他撲將上去伸出鉗工粗硬有力的大手,將細皮嫩肉的白國光揪到牀下擠在牀與牆壁之間的空隙處痛毆起來。白國光的哭號和告饒有如汽油澆在烈火上,更讓何天亮瘋狂,他一拳接一拳狠狠砸在白書記的頭上、身上,被人羞辱、欺凌、劫掠而造成的痛徹肺腑的傷害在這一拳連着一拳、一腳接着一腳的猛擊中得到了補償。拳腳擊打在肉體上的觸覺和悶響讓何天亮沉醉於半瘋狂的快感當中。白國光的哀號與求饒漸漸變成了有氣無力的喘息和時斷時續的呻『吟』。

馮美榮從極端的恐懼與羞慚中驚醒過來,跪在牀上向何天亮哀告:“天亮別打了,要出人命了。”

馮美榮胸前抖動的肉團,白玉般的腰身、大腿,過去曾讓他如癡如醉,此時卻有如齷齪的爛抹布並且印滿着對他的侮辱,讓他感到有如面對茅廁裡的蛆蟲一樣骯髒噁心。他狠狠地抽了她兩記耳光,然後揪着她的頭髮,把半『裸』的她拖到門外,鎖嚴大門,任她在門外哭泣、告饒、砸門。

這個家完了。他頹唐地坐在牀邊,他實在弄不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在事情爆發前居然一點風聲都沒有,要不是他今天中途回來看寧寧,可能他會永遠被綠頭巾矇住眼睛,像磨道里的驢圍着這個家沒完沒了地轉。白書記的呻『吟』讓他又想起了剛纔這對狗男女交歡時的叫春聲,極度的屈辱、厭惡和仇恨令他再度失去了理『性』,他舉起椅子狠狠砸在白國光的腦殼上,木頭與骨肉撞擊的粗濁悶響有如一個休止符,白國光的喘息呻『吟』戛然而止,瞬間,四周悄然無聲,整個世界似乎都靜止了,門外的馮美榮也無聲無息。突然的寂靜讓他回到了現實當中,這時候他想起了女兒寧寧。他跨過大牀,從牀頭前面的地板上抱起了寧寧。奇怪的是,家裡鬧翻了天,寧寧卻依然沉睡不醒。他用脣試試女兒的額,寧寧的額頭微微滲出了汗,孩子已經退燒了。他把寧寧緊緊摟在懷裡,讓她的頭枕在自己的臂上,輕輕呼喚着她,寧寧卻依然沉睡着。寧寧是個覺輕的孩子,晚上他和馮美榮做點夫妻間的功課,動靜稍大就會驚醒她,今天怎麼會睡得這麼死?他感到有些不妙,開始焦急地拍打呼喚,寧寧卻毫無反應。他急了,顧不上『亂』成一團的家和奄奄一息血流成河的白國光書記,抱着寧寧衝出家門朝醫院跑,連房門都沒有關。此時此刻,對他來說,除了懷裡的寧寧,世上的一切都無所謂了。

在醫院急診室,醫生告訴何天亮,經過化驗檢查,孩子服用安眠『藥』有些過量,睡一段時間會自己醒來,沒有其他的危險,醫生責備他怎麼能給這麼小的孩子服用安眠『藥』。他恍然大悟,那一對狗男女怕寧寧影響他們偷歡,給寧寧灌了安眠『藥』。熊熊怒火燒得他腦袋幾乎要炸裂,如果白國光或者馮美榮在這裡,他肯定會要了他倆的命。

他揹着寧寧走出醫院大門時,正好碰上嗚嗚鳴叫的救護車停在了門口,穿着白大褂的醫護人員七手八腳地擡下了昏『迷』不醒的白國光。他來到擔架前面,朝滿臉血污的白國光書記狠狠唾了一口,黏稠的痰『液』掛在白國光的眉心,然後扔下目瞪口呆驚愕不已的白大褂們昂然離去。

何天亮是在出事的第三天從家裡被逮捕的。出事後他沒有去上班,也一直沒有走出家門半步。作爲男人,蒙受如此奇恥大辱,他無顏面對同事朋友,沒有勇氣面對無聊的勸慰、好奇的目光和廉價的同情。那三天,他躲在家裡守着寧寧,誰來敲門他都不理不睬,專心致志地爲寧寧和他自己做飯。狂躁與暴怒消退之後,代之而來的是極度的消沉與感傷,下一步應該做什麼他沒有去想,在那種情況下他已經喪失了謀劃未來的能力和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