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個沒出息的,哪有這膽子?”申梅笑起來,“以後要讓他好好跟你取取經呢。”
我一愣,還沒說話,何自悅笑道:“不染,我說都是熟人吧?沒什麼好緊張的,是不是?對了,那邊還有個熟人呢,你看!”
我還沒意識到什麼,便聽見自遠驚喜的聲音,“西平?竟是你這傢伙!哈哈哈!太好了!還以爲再見你至少要個一年半載的,想不到這麼快又見到你了!”
我擡起頭,看見孟西平正順着花園的小徑,微笑着向大家走過來。
上一次我見到他,是在自遠的別墅裡,在那個陽光搖曳的早晨,再上一次見他,是在俞曉芙的公寓裡。
此時此刻,他出現在暮色中,像從前一樣,一身的純黑,來到我們面前,眼裡含着平靜的笑意,“大家好,我也是剛到不久,今天的飛機。”
他的目光徐徐掃過衆人,在看到我時停頓了一下,微微頷首,“曾小姐好,我們又見面了。”
“孟先生好,”我點點頭,朝他笑笑,感覺自己的心情還是很平靜的,我漸漸放下心來,下意識朝自遠看過去,自遠馬上意識到了,上前握住了我的手,握得那樣緊,令我頓時有了種踏實的歸宿感,我在心裡不斷地告訴自己:原來可以這樣的,原來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要不是有衆人在場,我想我甚至還會當場撲進自遠懷中的,不知怎麼的,此刻我像是怕冷一般,特別需要他的懷抱,明明還是夏天,明明夕陽在天。
耳邊聽到何自悅笑道:“啊呀啊!你們兩個真是的,孟先生曾小姐的,說話也不嫌酸!哥哥你說是不是?”
自遠還沒開口,卻聽得羅傑笑道:“是啊,不必太客套了,說不定以後還是一家人呢,是不是啊自悅?”
“姐夫你渾說什麼!”何自悅扭了扭身子,語氣卻是愉悅的。
我無聲向孟西平看去,大概是碰巧吧,他的眼神正好與我觸及上,但很快就跳開了,定在了面前的一朵美人蕉上,那上面有隻白色的蝴蝶停歇着,他伸手用力一拂,那蝴蝶受了驚嚇頓時振動着翅膀飛走了。
自遠笑道:“西平怎麼變得這麼不憐香惜玉了?我記得你從前對這些花花草草最是上心的。”
“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人總是會變的嗎,”孟西平笑道:“我先進去休息一會兒了,大概是飛機坐久了,實在有些累,”說着他沒有看任何人,轉身徑自朝屋裡走去。
所有人都朝屋裡走去。
客廳裡的輝煌自然不必細說,此時兩個中年男人正盤腿坐在對弈,其中一個面色圓潤,中等身材,看上去一臉的溫厚,我在公司的網站上新聞中經常看到,我知道那是誰。
自遠拉着我走上前,“爸,這就是不染,今天我把她帶回家了。”
何老爺子——不,其實他並不老,由於保養得法,看上去不過五十左右的樣子,暫時,就叫他何總裁吧,何總裁一手執子,擡眼看向我,上下打量着,然後笑着緩緩點頭,“你來了?”
竟是很熟悉似的口吻。
我心裡莫名一鬆,“何伯伯好。”
“好,”他指指對面的男人,“這是你申伯伯。”
“申伯伯好。”
那男人頷首朝我一笑,態度是客氣疏離的。
我心知他是申梅的爸爸。
何總裁一揮手,“你們年輕人隨便聊聊去,自遠你帶她四處看看,我跟你申叔叔好好下完這場棋。”
我下意識掃了那棋盤一眼,棋……當初孟西平跟何總裁下的大概也是這盤棋子吧?這是一盤影響了我命運的棋子……
自遠拉着我的手到了門外僻靜處,笑道:“你看看,什麼麻煩都沒有吧?你白擔心了。”
確實是意想不到的順利,感覺就彷彿我早就是這家人一般。我噓出一口氣,擡眼望着他笑,順手替他整了整衣襟,“肯定是你的功勞。”
他笑望着我,“你知道就好,準備怎麼獎勵我?”
我假意思忖了一下,揚眉笑道:“替你買件襯衫好不好?你不是一直都嫌我只給你買過一次襯衫嗎?”
“這個自然要得,”他附耳上前,“不過晚上還要好好獎勵我,千萬別忘了。”
“你今天下午才……”我咬脣,紅了臉剛想捶他,突然意識到有什麼人的目光正盯着我,忙住了手四顧,發現羅傑正一臉陰鶩地站在門前的青花魚缸前,似笑非笑地盯着我。
自遠此刻正背對着他,什麼都沒看到。
我莫名發冷,無聲拉着自遠的手便想離開。
羅傑咳嗽一聲,走上前來笑道:“自遠,你還沒帶不染去樓上看媽媽呢,怎麼就出來了?”
自遠看我一眼,竟有些不自然似的,“好吧,我們看看媽媽去,她今天身體有些不舒服,所以沒下樓。”
我一愣,“你怎麼不早說呢?我什麼都沒帶,會不會太不禮貌了?”
“她不會介意的,”自遠拉着我的手進了屋,順着樓梯一級級朝上走。
鞋踩在木質地板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音,我心裡卻開始有隱隱的不安,爲什麼自遠一提起他的媽媽就一臉不快呢?難道——是繼母?何家有三個孩子——有可能他跟何自悅不是一個母親,是有這個可能的,這也解釋了他對這個媽媽不親的緣故。
上了二樓,我被何自遠帶到一個房間門口,剛敲門,便聽見裡面有女聲,“自遠是吧?門沒關,快進來吧。”
聲音迥異於普通的中老年婦女,很是圓潤動聽。
何自遠拉着我的手走進房間。
裡面開了燈,四周亮堂堂的,可以清楚地看見室內的一切:清新雅緻的中式佈置,我像是突然穿越到了古代。
中式的紅木牀上此時斜倚着一個身穿白色府綢衫褲的中年美婦,一個真正的有着古典美的病美人。
一看到她的臉我就知道剛纔我揣想她是自遠的繼母完全是個錯誤,自遠的美貌其實就是來自於她,一樣的眉毛和眼睛,但做母親臉上的線條更爲柔和精緻,透着一股江南女子特有的溫婉靈秀,自遠因是男人,這份柔美到他身上就明顯少了幾分,然而血濃於水,流傳在他們骨子裡的東西是相同的,尤其看在外人眼中,那一分相同更是被放大了十倍。
“自遠,這就是不染吧?”自遠媽用眼睛打探着我,臉上帶着悠遠的笑意,聲音像在自言自語,“長得真是可愛呢,怪不得我們自遠喜歡。”
我不好意思地叫了聲伯母。
自遠媽連連點頭,朝我招手,“你過來。”
我看了自遠一眼,乖乖地走到她牀頭坐下。
她拉住我的手擡起來,掃了一眼便驚歎道:“真是一雙好手啊,”她邊說邊放下我的手,快速從她自己的手指上抹下一隻翡翠戒指來塞到我手中,聲音中帶着一絲急迫似的,“戴上,戴上我看看!”
“這不可以的!”我有些詫異,趕緊起身想要將戒指還給她。
“好了,給了你就直接收下吧!”何自遠的突然用力一把將我拉到一側,然後拿起茶壺給她牀頭的茶杯續上一些水,“媽,你喝點水,少說話多休息。”
大概是見我收下了戒指,自遠媽衝我笑笑,很滿足似的,然後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我注意到她握着茶杯的小手指微微上翹着,這就是傳說中的蘭花指吧?我聽自遠說過他爸爸小時候家中並不富裕,但我看自遠媽,一看分明是從小養尊處優的那種,至少不會是普通人家出身。我媽也算個老小資了,但在她跟前,只能做個丫鬟的角色。
我注意到自遠進房後的眉頭一直都緊鎖着,是擔心他媽媽的病嗎?
喝完水後自遠媽嘆息一聲,“一天到晚休息,我都快要累死了,自遠,我想要出去走走了。”
“要出去明天讓人陪你出去吧,今天已經太晚了。”自遠的聲音和平和的,但我還是聽出了一絲隱忍的不耐。
“晚了?又晚了?”自遠媽喃喃自語,突然捂住臉抽泣起來,孩子似的,“你們每天都這樣哄我,嗚嗚嗚……”
“媽,你這是怎麼了?”何自清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伸手攬住她媽的腦袋,哄孩子一般,“好了好了,明天我陪你出去,你聽話,好不好?”
她邊說邊揮手衝我們做出去的手勢。
自遠拉着我的手大步出門,到走廊窗口處才停了下來,不住地喘着氣,我一時還不能完全瞭解是怎麼回事,但看他臉色都變了,心中莫名有些疼,伸手按到他胸口不住地輕輕摩挲,“你別難過,伯母是不是病得很嚴重?”
自遠的眼睛看着窗外,緩緩搖頭,“你不知她得的是什麼病……”他突然轉身一把捉住了我的手,眼睛定定地望着我,“不染,你會不會因此怕我?”
我隱隱有些明白他媽媽得的是什麼病了,心中不是不驚懼的,但我儘量平定着自己,望着他假意輕鬆地笑道:“呆子,我爲什麼要怕你?我纔不要怕你,以後應該是你怕我纔對。”
“不染!”他一把將我擁進懷裡,聲音都有些哽咽了,“第一次我嚇壞了你,你知道我有多後悔嗎?我就怕你從此都怕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