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6章

“女兒,你日後若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該吃吃,該喝喝,千萬莫要自己爲難自己。”何離抱着嬰兒,聲音溫柔,“人吃飽了飯纔能有力氣,才能活下去,知不知道?”

謝流年衝着她吐了個泡泡,表示同意。還真是母女,自己前世也是這樣的,常常化悲憤爲食量,越生氣越是要大吃大喝,彷彿肚子裡有了食物,怨氣就被趕跑了似的。

一個人生悶氣,煩惱?通常不會。一個人煩惱,是因爲他有時間煩惱,謝流年一直奔波在名利場上,恨不得一天當成兩天用,哪來的空閒時間。

“往後,你不論表面上跟誰親如姐妹,都沒有相干。”何離輕輕笑笑,“可你心裡始終要防着她,記得麼?女兒,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姐妹要害起你才容易呢,知不知道?

晚上謝四爺回府,先到謝老太爺、老太太處請了安,纔回到四太太處。“今兒險險的,你差點兒多了個姐妹。”謝四爺笑道“虞縣令垂愛,要把他家姨奶奶的妹子說給我做二房。”

四太太心一緊,忙問“四爺是如何回絕的?”既說是險險的,當然是沒要了。虞縣令那樣暴發人家,莫說是妾室的妹子,便是正室的妹子,怕也不是什麼好的。

“我說,家慈不許。”謝四爺喝了酒,笑容可掬,“一則要保養身子,二則家中已有一妻兩妾,兩子兩女,於願足矣。”家裡這三個女人已夠煩的了,還娶?閒的。

四太太心中歡喜,親手服侍謝四爺洗浴了,換上雪白的裡衣,扶他到牀上躺下。自家玉郎風神秀徹,投懷送抱的女子多了,他卻極少動心呢。成親八年,除了之前的兩個丫頭,房中再沒添過人。

“家中有這般賢惠的太太,再娶二房作甚。”謝四爺眼神迷離,“還有阿昭,風華絕代的大美人,有你們,我還求什麼。”於願足矣,於願足矣。

風華絕代的大美人?四太太咬緊嘴脣。不過是有幾分姿色罷了,一個丫頭出身的女子,便是從小跟着四爺讀了幾天書,識的幾個字,學識教養究竟有限,也配稱風華絕代?

“那,阿離呢?”四太太湊近丈夫,輕聲問道。那個和自己一樣生下一子一女的女人,不得不防。反倒是美貌卻生不了孩子的,可以不必理會。

“……阿離倒沒什麼,就是聽話。如今也不成了,硬要親自餵養小七,把爺倒不放在眼裡……”聲音越來越含混。

就是聽話呀,四太太微微一笑,一個丫頭,敢不聽話麼。四太太還想再問些什麼,一眼望過去卻不禁失笑,玉郎已沉沉睡着了。

第二天四太太去謝老太太處請安時,一直小心翼翼的:老太太神情淡淡的,明顯是有不高興的事,會是什麼呢?

到四太太要告退的時候,謝老太太冷冷吩咐,“擇日將二房、三房的空房子收拾了,務必要齊整好看。”這幫不省心的,老太爺秋天才過六十大壽,她們春天就想回來。

四太太恭敬應了,告退出來。原來是因爲這個啊,難怪,老太太一向看庶出的二爺、三爺不順眼,連帶着也不喜歡他們的妻子兒女,二房三房要提前回謝府,自是令人不悅。

不過,老太太不管再怎麼不喜二爺三爺,從未在銀錢財物上刻扣過,這給二房三房收拾房舍,還真是不能小氣了。四太太定了主意,分派下人手,有條不紊的清掃、佈置起來。

二房三房都回來,家裡可就熱鬧了。四太太暗暗尋思,二太太還好,溫柔敦厚,不爭不搶,三太太可是常愛端架子,以“嫂嫂”自居,她們這一回來,憑添多少是非。更有二房的三少爺其年、四少爺養年,年紀比自己的延年大不上多少,功課卻一向是好的。延年可不能輸了給他們。

自此以後,四太太每天必親自督促謝延年讀書,親自考問功課。謝延年很聽話,夜夜挑燈苦讀。

“娘,六弟真不聽話。”這天下學回來,謝延年跟四太太告狀,“我跟他說要用功讀書,將來考科舉,他不理會我。”

四太太柔聲說道:“延兒還小,只管好自己就成了。”要說哪家哥哥不能管弟弟,只是庶出的弟弟本就不親,多管無益。

見謝延年猶有不甘之色,四太太微笑道:“你六弟自有老太爺、老太太管教,延兒只用功讀書便好。”從前想想何姨娘生有棠哥兒總是不高興的,如今看來倒是好事,幸虧有棠哥兒養在老太太跟前兒,延兒才能跟着自己。

若是由老太太養了,怕不是第二個謝玉郎?性情淡泊不熱衷名利,連科舉都懶得考。

四太太想着想着,心情愉悅起來,臉上多了不少笑容,待下人也異常和氣。

不知不覺間又是一個月過去,春天來了,天氣漸漸暖和,楊柳有了綠芽兒。四個月大的謝流年已經能坐穩,已經開始會抓東西了。不管什麼到了她眼前,都會興奮的抓呀抓,有時能抓住,有時抓不住。抓住了她就咯咯笑,抓不住就一臉憤怒。

“得之勿喜,失之勿悲。”謝四爺跟女兒講大道理。他白衣勝雪,如墨的烏髮只用一支竹簪鬆鬆簪住,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流倜儻。

謝流年大流口水,帥爹啊,養眼!她衝謝四爺咧開嘴笑,熱情的張開手臂,謝四爺微笑搖頭,不抱她。男人抱孩子,成什麼話。

謝流年不甘心。

她轉向何離,張開手臂要抱。何離自然歡天喜地抱起她,還拿起帕子要給她擦口水。謝流年轉過頭不許她擦,順勢熱情的倒向謝四爺。

謝四爺嚇了一跳,“阿離!”怎麼抱個孩子也抱不穩?下意識的接住謝流年,唯恐她摔着。

好白的衣服啊,謝流年口水直流,使勁在謝四爺的白衣上蹭了好幾蹭。頓時,白衣變污衣。謝流年大樂,兩隻小手掌拍了又拍,雖然也拍不響。

這孩子,她是故意的!謝四爺看看被污的衣衫,着實發悶,“等你長大了,定有一場好打!”小孩子家家的這麼壞。

何離抿嘴笑笑,“對不住!”伸手把謝流年接了過來。玉郎最愛乾淨,弄髒他的白衣,也只有小七會幹這種事。

謝流年笑得越發燦爛。

謝四爺發了狠,“只打一頓可不成,將來罰你寫一千遍‘人之初,性本惡’,不是,罰寫一萬遍!”到時抄書抄的你胳膊疼,看你還笑不笑,你個小壞蛋。

往後的事情往後再說!謝流年咯咯笑着,作勢又往謝四爺懷裡撲。謝四爺先是往後退了一步,後來想想反正也這樣了,索性任由謝流年撲過來,盡情的蹭口水。

西跨院小小的院子中,先是小孩子的笑聲,然後是女人的笑聲,男人的笑聲,好像很歡快似的。

袁昭帶着個小丫頭,怔怔立在院牆外。有個孩子可真好,莫看阿離笨笨的,福氣倒好,兒女雙全。

若是自己也有個孩子?袁昭心怦怦跳起來。自上次流產後身子受損,已服用湯藥養了五六年,總該養好了罷?

春天來了,全謝府無論主子下人,侍女僕婦,全按着份例做起了春衫。“袁姨娘要一匹西洋麪料。”管針線房的杜嬤嬤爲了難,親自請示四太太,“要裁一件長裙。”這可不在各房份例內。

莫說姨娘了,即便是正房奶奶也只有四套春衫,皆是織錦緞、宮花緞、毛錦、蜀錦之類,再沒有什麼西洋麪料的。西洋麪料在京城、南京都難尋,索價不菲。

四太太略思忖片刻,“依着她。西洋麪料不走公賬,從我這裡支銀子。”袁昭、何離不管住的也好,用的也好,全都遠遠超出謝府姨娘的份例。三太太在謝府居住時爲此還犯過酸,卻也無可奈何:她二人是有奢侈花用,卻不走公賬,全是謝四爺的私房銀子。

謝四爺不事生產,私房銀子卻豐厚。謝老太太溺愛幼子,嫁妝裡最賺錢的綢緞莊給了他兩個,供他使散漫錢的。

袁昭、何離處謝四爺一個月裡總會過去住上幾夜,“玉郎可將就不得”,謝老太太吩咐了,“不爲她們,爲的是玉郎。”是以這兩位姨娘處皆是錦繡鋪陳,婉轉流麗。

何離素來省事,袁昭卻是個愛打扮的,時常制新衣、打首飾。這會子又想起西洋麪料西洋長裙了了?隨她去。其實她便是不打扮,也是這謝府最美貌的女子。

春風徐徐吹來,謝府花園中,一名姿容出衆的少婦巧笑嫣然,獨立花徑深處。她身穿一件西洋麪料縫製的潔白長裙,本就苗條修長的身材更加窈窕動人。別出心裁挽了一個高高的髮髻,髻上斜插一朵鮮花,一顰一笑,盡皆嫵媚可喜。

“玉郎!”一名白衣男子翩然而至,少婦忙迎了上去,“玉郎,你來了。”他心裡還是有自己的,他還是念舊情的,這不,他來了。

謝四爺微微一笑,“阿昭尋我有事?”有什麼事定要到這花園中才能說。雖只是微微一笑,少婦卻覺心頭溫暖,“玉郎,給我個孩子罷。”她柔媚央求,“我想有個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