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番外

181番外

何離這四十多年的人生當中,曾不止一次目堵過死亡,也不止一次和死亡擦肩而過。小時候她那酒鬼爹打起孩子來是不顧頭不顧腳的,何離能活下來是個奇蹟。

六歲那年被賣,先在人販子周大嫂子家裡住了兩個月。周大嫂子一向是把小丫頭們養的白淨、懂點規矩了,才往主顧們面前帶。要不,鄉下丫頭面皮肌瘦的又什麼都不懂,誰家肯花錢買。

那兩個月裡頭,何離從早到晚手腳不閒着,跑前跑後的替周大娘幹活兒,見人就陪笑臉。雖然晚上回房睡覺的時候很聽了些譏刺挖苦的話,不過功夫沒白費,周大嫂子把她帶去了謝家,讓管事嬤嬤們挑選,還給多了兩句好話。結果,何離被謝家挑上了。

周大嫂子把人交給管事嬤嬤,臨走前笑着告訴她,“你爹想賣高價錢,我原本是想把送到馬大戶家的,他家出價錢高。不過你這麼乖巧,我倒捨不得了。”

何離滿臉陪笑的道謝,直嚇出了一身冷汗。馬大戶行商,家裡有錢,馬大戶娘子肥肥大大的,性子暴燥的很。凡賣到他家的丫頭,哪個不是朝打暮罵、忍飢挨餓?那回賣到馬大戶家的是鄰村的二丫頭,沒幾年就被折磨死了。

到了謝家,雖然嬤嬤、姐姐們教規矩很嚴,但是不犯錯就不捱打,又能吃飽穿暖,很滿足了。不過,白天還好,晚上的時候很想家。雖然爹愛打人,也會給烤紅薯啊。娘也有好聲好氣的時候。

十三歲那年,和自己一起當差的明月不慎着了涼,漸漸成了傷寒之症,被攆了回去。明月是謝家家生子,模樣俏麗,性子潑辣,有意無意的得罪過不少管事嬤嬤。明月被攆出去沒多久,就病死了。

在謝家,明月喝着上好的毛尖還嫌茶味兒不好;被攆出去之後,碎茶沫子煮出的茶水也當做甘露一般,一氣灌了下去。明月心氣兒高,曾經錦衣玉食過,這樣的苦日子如何挨的下去?一病而亡。

何離越發勤謹,而且注重保養身子,不敢生病。“明月是家生子,生了病尚且如此。我是外頭買來的,真到了那一步,怕還不如她。”自己若被送回何家,這花容月貌的,怕不再被賣一回?若再被賣,不定是什麼地方。

十三歲那年,三爺的兩個通房丫頭小英、小蓮,被三太太隨意尋了個由頭痛打一頓,攆到了莊子上。聽說,三太太本是想把她們提腳賣了,但是管事嬤嬤們都笑,“謝家只有買人的,沒有賣人的。”若不好,攆出去就是。賣人?我們在謝家服侍了幾十年,沒聽說過。

三爺回來後暴跳如雷,把三太太罵了一通,準備第二天親自到莊子上接人。三太太發了狠,命陪房連夜趕到莊子行事。第二天,三爺見到的是兩具屍體。

三爺和三太太很是生了一場氣。不過那時三太太已懷了二小姐,等二小姐生下來,夫婦二人又言歸於好。死的不過是丫頭而已,算什麼呢。

二十歲那年,袁昭落水,何離被關。何離沾光在也懷有身孕,否則,四太太大可以將她杖責至死。就算事後查出來何離毫無過失,四太太也可以平安無事——丫頭而已,算什麼呢。四太太只需自責一句兩句,這種事就能抹過去。

何離憶及往事,輕輕笑了出來。自己真是命大,三番兩回路過鬼門關,都逃出了性命。二十七歲那年也曾遇險,軍棍都高高舉起來了,乃山和他爹爹自天而降,自己再一次逃生。

謝四爺不知她爲何笑,也不問,低頭親親她的臉頰,依舊溫柔相擁。何離漫不經心的口吻,好似在隨意閒談,“玉郎爲何信我?”

何離並沒說是什麼事,謝四爺卻是懂了,“阿離不蠢。”阿離只是笨笨的,不會算計人,不會爭寵,阿離可不愚蠢。害了阿昭,阿離能有什麼好處?一點也沒有。損人不利己的事,阿離根本不屑一顧。

何離嘆了口氣,偎依在謝四爺懷中慢慢睡着了。她一向不會爲難自己,一向很容易滿足,要不,以她的身份地位,以她的遭遇,怎麼活到今天的?

倒是謝四爺,半宿沒睡着。那年他回家後變故已生,袁昭沒了孩子,昏迷不醒,何離被關了起來,外面有四五名健壯婆子守着,竟是防賊的架勢。

謝四爺先是安撫何離,命人送何離回房,請了大夫調養。四太太不樂意,“玉郎這是縱惡。”謝四爺淡淡笑着,“不爲旁的,爲了她肚子裡的孩子。”四太太沒話說,只好罷了。

深夜,謝四爺命人綁了太太的奶孃姚嬤嬤過來。姚嬤嬤從睡夢中被驚醒,一臉驚駭。她是四太太的陪房,平日裡誰不給她幾分顏面,這時節卻被四爺綁了。

謝四爺慢條斯理的說着,“嬤嬤到我家尚不足兩年,可知道湖中有個小島,島上有退谷亭?嬤嬤,坐在退谷亭上,湖邊一草一木,皆清晰可見。”

姚嬤嬤眼中有了恐懼、慌張,能看見湖邊?謝四爺也不看她,閒閒提起,“巧了,今兒中午晌,我便在退谷亭上,欣賞湖畔的大好風光。”

姚嬤嬤無力的癱倒在地上。怪不得他問都不問就把何姨娘放了,原來他是親眼所見!完了,本是想一箭雙鵰,把這兩個姨娘全都除去的。如今看來,至多廢去一個。

姚嬤嬤黯然無語,謝四爺也不相逼,只輕輕嘆息,“婚姻本是結兩姓之好,可惜,如今謝、韓兩家竟是要結仇。謀害子嗣,這事實實容不得,我只有休妻了。”

姚嬤嬤被徹底打垮了。她是四太太奶孃,這麼做本是想幫四太太除去內患,後宅安寧,可不是爲了讓四太太被夫家休棄。姚嬤嬤也算有膽氣,“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看不慣袁姨娘、何姨娘,要置她們於死地,我家姑娘並不知情。”

謝四爺靜靜坐着,並不說話,姚嬤嬤苦笑,“我家姑娘打小就聰明靈秀,凡事都比人強。只一件,我家姑娘沒見過後宅爭鬥,不會整治妾室。”罵幾句,打兩下,罰一罰,頂個鬼用。真厲害的,該是面上溫溫柔柔的,一出手就要人命。

“我雖存了歹心,一個人也不能成事。我雖使乾女兒小芳接近袁姨娘,常陪袁姨娘說話,暗示過‘太太只許你生一回孩子’‘大夫說了,你這回懷的是女胎’,哪料到袁姨娘竟會如此行事?”其實不止,小芳還勸過袁昭,“四房誰能跟你比美貌?比風頭?到時你生個閨女,何姨娘生個大胖小子,你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往後老了啊,何姨娘被親生兒子接出去享晚福,你還在太太面前端茶遞水。”

袁昭十分自負,哪受得了這個。阿離生兒子,自己生閨女,從此以後被阿離踩在腳下?不能夠。小芳給出了主意,“趕沒人時候,就你和她,你跟她拉拉扯扯的,不慎掉進湖裡。這麼着,你孩子沒了,養養身子再生個兒子。她麼,生下孩子定會被攆到莊子上。以後呢,她成了粗糙的農婦,你還是明豔照人的大美人兒。”袁昭動了心。

但是真到了動手時節,袁昭這美人兒可捨不得糟蹋自己,捨不得往湖裡跳。還是小芳幫了她一把,袁昭才如願掉進湖裡。

姚嬤嬤、小芳,無聲無息的從謝家消失了。袁昭在牀上躺了許久,身子大爲受損。何離生下棠年後被老太太抱走,整個人瘦的脫了形。四太太沒了奶孃,哭了好幾個月。

謝四爺偷偷帶何離看過幾回棠年,何離慢慢好了起來。說是偷看,其實謝老太太哪有不知道的,不過是睜隻眼閉隻眼罷了。有了袁昭落水那件事,謝老太太無論如何都不能把棠年放在四房,只能養在自己身邊。

日子一天天過去。何離只記掛棠年,袁昭只會自怨自艾,四太太時常抱着延年垂淚,或是對陪嫁丫頭、陪房抱怨婆婆、丈夫。謝四爺冷眼看着,四太太倒真像是毫不知情似的。

袁昭落胎事件當中,有韓家人的身影;小七更是拜韓老太太所賜,歷過幾回艱險。事到如今,四太太是知情,還是不知情,都已經不重要了。爲了兒女,謝家一定會給她正室的體面,除此之外,別的都是奢求。

謝四爺跟何離越發默契,何離容光煥發,宛如三十許人。何離興興頭頭照管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的日常起居,間或上南寧侯府看望兒子、女兒、孫子、外孫子,日子平靜而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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