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12章

他們真是不知道。所以從百花山接到沈邁之後,一路上盡是遊山玩水。但凡遇上好景緻,遇上新鮮有趣沒見過的人或事,一家人必定停下車來,饒有興趣的賞鑑、品評一番。

若到了名山古剎,必定會逗留甚久。沈邁是認定“高手隱於深山”,解語則是醉心於精美的佛像、佛塔、佛殿,真是無與倫比的藝術品,太美了!

張雱肩上扛着丫丫,手中牽着阿屷,眼睛盯好阿忱和阿池,任勞任怨的跟在妻子後面一處一處遊覽。

漸漸出了河北,進入河南。張雱原是分管過河南指揮使司,河南都司設在開封,路過開封時便被截住了。“張都督定要給在下一個薄面,賞臉喝杯水酒”,這個請那個請,不知不覺的逗留了半個月。

“這樣遊遊逛逛真好玩。”丫丫盤腿坐在馬車上,奶聲奶氣發表高見,“可是有些累了呢。孃親,能不能停下來歇上幾個月再走?”在京城的時候,想出門遊玩;可若整日遊玩呢,也會倦的。

“能。”解語笑咪咪答應,“再往前不遠,便是太康了。到了太康咱們便歇下,開了春兒再動身。”天漸漸冷了,應該冬眠。

“爲什麼是太康呀?”阿屷靠在解語身上打盹兒,迷迷糊糊問道。

“太康有個壽聖寺,阿爺在壽聖寺有故人,少不了盤恆一段時日。”解語見阿屷有睏意,攬過他輕輕拍着,“阿爺在太康置有房舍,咱們消消停停過了冬再走。”

“……阿澤和阿澄的姨母住在太康,你二伯母的馬車還跟着咱們呢……”到了太康,雖然自家夫婦不必出面,也要派人把韓氏的馬車送到謝府才成。

阿澤和阿澄,指嶽培次子嶽霆的兩個兒子。嶽霆娶妻韓氏,韓氏有一位堂妹嫁在太康謝家。

“哦,是這樣啊。”阿屷點點小腦袋,睡着了。

張雱一家進入太康時,已是深秋季節。馬車停在一個園子前面,張雱抱着阿屷,解語抱着丫丫,沈邁帶着沈忱和嶽池,下了馬車。

“兔園?”阿屷看着大門上兩個大字,覺着奇怪,這是養兔子的地方麼?他見過的庭園多了,“園”字是認不錯的,“兔”字他也認識,跟丫丫一起養過小白兔。

沈邁哈哈大笑,“乖孫子,這叫逸園!”這孩子認字總是認半邊兒,可真逗。

大夥兒都笑,阿屷撓撓頭,嘟囔道“不怪我,太像兔字了。”一家人笑吟吟進了園子。

逸園果然是一個有閒情逸致的好所在。一條清澈的溪水貫穿整個園子,兩岸或是種着松樹梅樹,或是用太湖石高高低低堆成的玲瓏假山。房舍便在樹林之中,也是木製的,看上去古樸可愛。

“這園子如何?”沈邁洋洋得意。他打死徐朗之後,還沒等皇帝召他訊問,已快手快腳命人在太康、湖州、泉州、西京等地置下田產、田園。打算着若是無事,便歸隱田園;若是有事,哼,老子照舊做土匪去!或是做海盜去,還能時不時的上城裡小住!

逸園,就是他置下的產業之一。

“阿爹就是阿爹,有眼光!”解語笑咪咪誇獎,張雱跟着附合。沈邁得意的不行,我家阿雱誇我了呢,晚上多吃了半碗飯。

自此張雱一家在太康暫時安頓下來。沈邁去了壽聖寺訪故友,時常跟寺中大和尚較量功夫,其樂無窮。無忌和解語帶着四個孩子在家中吃喝玩樂,說笑嬉戲,十分開懷。

既要在太康住上幾個月,當然也少不了拜訪當地縣令,通通聲氣。虞縣令接到名貼後大喜,雖說他是文官,張雱是武官,文武殊途,張雱就是再做回五軍都督府都督也跟他無甚相干。可在開封府做個縣令,能結識從京城來的勳貴人家,何其有幸。當即收下名貼,鄭重寫了回貼,次日專程登門拜訪。

沈邁帶着老大沈忱、老二嶽池跟大和尚打架去了,張雱帶着老三張屷招待虞縣令,賓主盡歡。

韓氏那輛馬車也早就命人送到了謝府。謝府四爺親筆寫了回貼,言詞很客氣,又專程從太康最好的酒樓富貴居叫了一桌上等席面送至逸園。

謝府正忙着。謝家老太爺六十大壽,賓朋滿堂,又是酒又是戲的,熱鬧非凡。遠在南京任職的二爺、在領縣做縣令的三爺也回來了,來來往往迎送老親舊戚,親朋好友,忙的團團轉。

謝二爺一幅敦厚老實的模樣,打扮的也是中規中矩。因是大喜日子,穿了金字暗紋蜀錦長袍,腰間束着玄色湘繡二龍戲珠腰帶。逢人便是恭謹有禮的長揖行禮致謝,話不多,可是滴水不露。

謝三爺則大是不同。他遺傳了謝老太爺的好相貌,高大俊朗,衣着打扮精緻講究,單是鑲在帽沿上那顆美玉,已是價值不菲。若論談吐,他也比謝二爺灑脫張揚許多。

二太太和三太太不必說了,忙來忙去的招待女客。三太太打扮的金碧輝煌,百忙之中還偷偷拉着二太太說私房話,“這人來人往的,光流水席便擺了三天!她得賺多少去?”四太太管着家,這回謝老太爺的壽宴,也是四太太一手操辦。

按說二太太三太太是嫂嫂,家中事務也該讓她們分管些許。無奈謝老太太性子單純率直,她不喜庶子媳婦便是庶子媳婦,絲毫不會假以顏色。三太太略略提及“管家”“分擔”,謝老太太便直斥,“想管家容易,跟老三回任上去!”管你自己的家去。

把三太太恨的,心裡不知罵了謝老太太多少回,罵謝老太太擋了她的財路。謝家的日常家用且不說了,單單謝老太爺過壽收的禮、待的客,這幾日的酒水菜蔬果品諸物,中間有多少微妙不可言之處,有多少油水可撈?

“謝家難不成是她一個人的?我們只能幹看着!庶子媳婦真是苦啊,苦不堪言,婆婆太偏心了!”見二太太淡淡的不予理會,三太太掃了興,晚間回房時拉着三爺訴苦。三太太一肚子苦水總要有地方倒,二太太不聽,只能跟丈夫說了。

三爺一把摔開她,厲聲喝道“閉嘴!”他性子急燥,常愛發脾氣,“母親自小待我不薄,你敢胡言亂語!”他又不傻,謝老太太雖不疼愛他,卻從不苛待他,自小吃穿用度全是上上份兒,有什麼好不滿的。

“你莫打量着母親好性,便敢忤逆不孝!”三爺眼神兇狠,“再如此,我必一紙休書,送你回苗家!”他如今三十出頭,只不過做了個小小縣令,往後要依靠父親嫡母嫡兄的事多着呢,怎麼會無端生事。

男人,是最現實的動物。

三太太被丈夫喝斥一場,自是不服氣。待要跟他吵罵,卻又覺底氣不足:三爺若是把實話說出去,謝家從上到下誰會向着自己?三太太是個識實務的人,隱下恨恚,洗洗睡了。

這個夜晚,謝家三爺是在房內發狠,謝家二爺則是在謝老太爺書房內,父子二人秉燭長談。謝二爺說着說着哽咽了,“他雖是遠支,卻還是一位郡王,實是不想招惹於他……”可也舍不下女兒啊。

“側妃?”謝老太爺冷笑,不過是一介藩王罷了,居然敢打謝家女兒的主意。藩王不法,在藩地內強佔民田、強搶民女的事多了去,橫豎只要他們不謀反,朝廷也不會認真跟他們過不去。民女搶就搶了,官家女孩兒是你能隨意擺佈的?

“……兒子膽小不敢得罪人,只好趕着把華兒送回府,求您老人家庇護……”謝二爺很慚愧,可是沒法子。他知道嫡母愛清淨,可他的妻子、兒女,都是省心的。

“住下吧。”謝老太爺長嘆一聲,“你母親性子雖不熱絡,心腸極好,你且放心。”謝老太太雖不喜庶子庶女,卻從不作踐,也不容別人作踐,“總歸是表哥的骨血。”

謝老太爺壽宴過後謝二爺起程回了南京,命二太太和兒子其年、養年,女兒華年留了下來,“替我在老太爺、老太太膝前盡孝。”

謝家三爺官職在身,告假不易,也很快動身了。他也是一樣,命三太太帶着兒女留在謝府“盡孝”。回到任上身邊沒了妻子管束,何等逍遙。

壽宴過後,謝府恢復了平靜。

謝流年已經快一週歲了,會跌跌撞撞走幾步路,會叫“爹、娘、祖父、祖母”,當然都是略有含糊的,通常並不非常清晰。

天氣漸漸寒冷,謝四爺出門越來越少,閒來不是陪謝老太爺練字讀書,就是教養兒女。謝延年、謝棠年上學的時候,他教謝流年。

“小七,爹讀一段《世說》給你聽。”爺兒倆坐在暖融融的炕上,謝四爺聲音清朗讀一段志人小說,謝流年睜大眼睛聽着,很專注。

謝流年前世是個再庸俗不過的人,一天到晚滿腦子想的就是“賺錢,賺錢”。賺了錢才能在帝都紮下根,才能結束北漂生涯,過上食有魚出有車的舒服日子。

從不知道還可以像謝四爺這般,有所好,無所能,輕快灑脫的做個富貴閒人。謝流年耳中聽着“汝看我眼光,乃出牛背上……”,瑕想當年烏衣巷子弟的魏晉風度,十分着迷。

這樣的生活,比整天“賺錢,賺錢”的有趣多了。想當年,按我的意願可是要學文學或歷史的,學市場營銷純是爲了生計!一不小心穿越一回,終於可以學習、享受嚮往已久的古典文化了?謝流年眼睛發亮,口水直流。

“阿離,給小七擦乾淨。”謝四爺一擡頭看見她又流口水了,眉頭微皺。他生性最愛潔淨,實在看不得粉雕玉琢的女兒這幅模樣。

何離應聲走了過來,手中拿着雪白的西洋布手巾。謝流年哪會給她這個機會,壞壞的笑着,撲到謝四爺懷裡蹭了個夠。嫌我髒?讓你嫌!

謝四爺沒躲過小女兒的突襲,恨恨要打,“小七,過來!”謝流年先是給他一個大大的笑臉,繼而衝他撅起了小屁股,你打呀。

室內雖是暖和,小孩子還是穿的多。謝流年穿着何離親手做的棉襖、棉褲,白藍相間的絲綢面兒,很可愛。謝四爺衝着她的小屁股拍了兩下,“還敢不敢了?”再調皮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