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第106章

“我家小旭兒,自幼便是家父家母親自教養。”解語頗有些無奈,你是真娶不着兒媳婦了還是怎麼着,才放下丫丫,又惦記上小旭兒了。“家父家母稟性清高,小旭兒得了他們的真傳,性情淡泊,不計名利。”什麼王妃不王妃的,並不會放在心上。

“小旭兒,這名字好。”皇帝面目含笑,還沒見着人,心裡先有了三分滿意,“還是令尊親自教養的,那更好了。”當年安瓚堅持辭官,皇帝挽留再三,實在留不住。安瓚的人品、德行,那是沒的說。

“我家小旭兒,今年不過十一歲。”解語委婉的講道理,“孩子年紀尚小,還沒定性。”跟你兒子性情相投不相投的,現如今實在是看不出來呀。還是等等吧,莫着急。

“我家小十今年也不大,十三歲。”皇帝這回不肯讓步了。小九配不上阿嶷,我放手;小不點兒是張屷早就相中的,我也放手;你家小旭兒年紀尚小,也就是沒有定親了?正好,小十也單着。

“安姑娘,這頭親事,朕越想越合適。”皇帝蒼白疲憊的面容上,難得有一抹舒心笑容,“令尊自打辭了官,只在家中教養子女。令兄令弟都中了舉,卻不肯入仕。這樣的家境,最合適出王妃。”孃家沒勢力,不怕外戚專權。

皇帝笑的歡暢,解語想開口說什麼,被他伸手止住了,“安姑娘,小十的學業朕頗爲頭疼,令尊在家中賦閒,不如收個學生吧?小十性子厚道,爲人淳樸,和令尊定是師徒相得。”小十啊,你若是常常上安家上課,還不能讓安家放心嫁女,那可真沒轍了。

解語啼笑皆非。這皇帝倒不以勢壓人,居然想讓十皇子拜安瓚爲師,和小旭兒日久生情,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也難怪,想娶個妥當兒媳婦的確不是易事。阿忱阿池直等到二十多歲方邂逅心上人,阿屷自小不點兒一歲多便喜歡上了,直等到今年,小不點兒還沒有長大。

“安姑娘,小旭兒的模樣跟你……”皇帝話纔出口,就意識到言詞不當,忙改了口,“跟阿嶷可有幾分相像?”阿嶷長的像你,小旭兒呢?

解語淡淡說道:“小旭兒和阿嶷這對錶姐妹,倒有五六分相像。”小旭兒長的像祖母,性子卻不像。譚瑛性子清冷,小旭兒活潑可愛,明媚嬌憨。

皇帝本是要去景陽宮,聞言頓住腳步,笑道:“如此,不必看了。安姑娘,小十明後日便到當陽道拜師。”能不能拐到媳婦先不說,跟安瓚學學爲人處世的道理,不吃虧。

解語沒話好說。不管皇帝存心如何,他說的是讓安瓚收個學生,這個實在不好推卻。橫豎小旭兒才十一歲,十皇子也不大,再看看吧。若是小旭兒不喜,將來少不得替她設法。

皇帝一向勤政,日理萬機。這天卻偷了個懶,白天沒怎麼處置政務,吩咐遼王代爲批閱奏摺。晚上還好興致的召來十皇子,問他“今兒高不高興”。滿園都是嬌嫩美麗的妙齡少女,小十你飽了眼福沒有?

“不高興。”濃眉大眼、面相憨厚的十皇子甕聲甕氣答道:“父親,安曉旭那個丫頭蠻不講理,我快被她氣死了!”她盪鞦韆,自己好心好意過去推她,卻被她一通嬌斥,灰頭土臉。

皇帝細細問了前因後果,笑意在心中盪漾開來,“那,小十打算怎麼辦?”皇帝悠悠問道。我家小十是老實孩子,都被安曉旭惹惱了呢,這還得了。

十皇子凝眉想了半日,發了狠,“不能任由她蠻不講理,我要好好教育她!一天不行,就一月;一月不行,就一年;一年若是不行,那就一輩子!”長的那麼好看卻不講理,那可不成。

傻兒子!皇帝朗聲大笑,小十啊,看來你要一輩子跟安曉旭耗上了。兒子你要好生讀書,好生用功,若不然,是你教育她還是她教育你,且說不準。安家的女孩兒,可不會一味的溫良賢淑,唯唯諾諾。

謝家也是笑聲一片。流年連眼都不眨,把《歸去來兮辭》和《雙鬆平遠圖》送給了謝老太爺,把鴿子蛋大小的祖母綠、瑩潤柔美的東珠送給了謝老太太,自己愣是一件沒剩。

謝四爺神色淡淡的,什麼也看不出來。棠年淺淺笑着,“小七,刮目相看啊。”我妹妹也有不貪財的時候?哥哥簡直不敢相信。流年神氣的看一眼父兄,“我孝順神父祖母!”誰也說不出來什麼,只有誇我的。

其實《歸去來兮辭》和《雙鬆平遠圖》分送謝老太爺、謝四爺最好,可如此一來,祖母綠和東珠便不好獨送老太太。若要贈送珍貴物件兒給四太太,流年真是不情願,捨不得。

衆人都誇流年孝順、懂事,“老太爺、老太太沒白疼你!”謝老太爺拿着書、畫愛不釋手,“可遇不可求,可遇不可求。”這樣的傳世之作,拿着銀子也沒處買。謝老太太眉花眼笑摟着流年,悄悄告訴她,“好孩子,祖母替你存着,兩分利。”這好東西啊,往後還是我小七的。

饒是流年這樣的,也不禁紅了臉,“祖母,小七是真心要孝敬您的。”禮物已經送出去了,哪能再變存款?不帶這樣的。祖母,這是原則問題,我真的不能收。

謝老太太笑咪咪的。乖孫女,你有這份孝心便好了,祖母家底兒厚實着呢,哪在乎錢物?情意無價。這些珠寶,祖母倒是還有兩箱子,不希罕。

謝老太爺滿面笑容,“小七啊,這兩幅字、畫,祖父便是想拿兩箱子古董換,也是換不來的。”珍藏於皇宮大內,見都見不着,搬多少銀子也沒用。

流年一臉討好的笑容,“祖父您向來賞罰分明,小七這麼乖巧,祖父,功課能否減免?”您甭誇我了,咱們來點實惠的吧。書課、繪畫功課,便是免不掉,能減去些須,也是好的。

錦年站在四太太身邊,悄悄牽牽四太太的衣襟,母女二人會心,各自面帶微笑。小七是運氣好,有了含山郡主這樣的嫂嫂,故此皇帝陛下愛屋及烏,待她與衆不同。可庶女便是庶女,小七竟是借這時機,求老太爺減功課。太也不上臺面,簡直丟四房的人。

謝老太爺慢慢捋着白鬍須,還沒來的及說話。謝四爺輕飄飄開了口,“三個丫頭的功課,往後都歸我看。”老太爺太好說話了,如今換作是我,誰也別想偷懶。

瑞年調皮的看看流年,那目光分明是在說,“看看,把四叔招出來了。”老太爺看功課多寬鬆啊,便是有哪裡不好,軟語央求便過去了。四叔卻不同,眼睛又毒,又心狠手辣的,但凡稍有疏忽便會被他圈出來,勒令重做。

“別呀,父親大人。”流年顛兒顛兒的跑過去,一臉諂媚,“您公務繁忙,小七的功課,還是不勞煩您了。父親大人,功課不減了,不減了。”咱們一切照舊,好不好。

謝四爺捉住她的小手,慢吞吞說道:“小五實在,不會偷懶。小六用心,功課不用人催。只有你的功課,是一定要勞煩我的。”逮的就是你。

鬨堂大笑聲中,流年哭喪着小臉,模樣可憐。錦年一則被謝四爺誇獎了,一則看見流年倒黴,心中快意,“活該,偷雞不成蝕把米!”卻見棠年徐徐走了過去,拉過流年柔聲哄着,錦年心中一陣陣痛楚。這容貌出衆的庶出哥哥,要娶含山郡主!六哥您才氣縱橫,又何必娶什麼郡主呢,郡主有什麼好。

遼王府書房,遼王一人獨坐,苦苦思索日間相遇時,阿嶷笑盈盈所說的話,“……小不點兒真胡鬧,竟拿父親的話當了真,坐下來侃侃而談……”

“皇帝陛下,誰最您像,便是誰了!像您一樣存心公正,像您一樣勤政,像您一樣愛民,像您一樣心繫百姓……?”遼王怦然心動。父親厚賞了小不點兒,如此看來,小不點兒的孩子話,其實很有些意思。

“阿嶷,孤承你這份情。”遼王思索半日,緩緩站起身,“父親想要一個像他的皇儲麼?小九可不肖父。”父親要愛護的是百姓,小九要愛護的權貴。父親屢屢剋制自己,小九卻認爲天下全是他的,天下人全該供他驅策。

第二天,知道皇帝要送十皇子到當陽道安家拜師,遼王感概道:“安老當年在陝西清量田兩,重新做成魚鱗圖冊,陝西境內足足多收了兩成稅銀!百姓卻毫無負擔。似安老這樣胸中大有丘壑之人,小十能拜作老師,是福份。”

十皇子嘟囔道:“大哥,這個我不懂。我只知道他孫女很兇。”能養出來這麼兇悍的孫女,安老肯定是不簡單了。他是做過閣老的人,怎麼着肚裡也要有幾分墨水吧。父親要我跟他學,那便跟他學好了。

皇帝含笑看看幼子,命宮人服侍他去了當陽道。回過頭看遼王,皇帝的目光似乎比往日柔和,“今日的奏摺,交給阿德了。”皇帝溫和說道。總有一天要放權的,自己這身子骨,實在操勞不起了。

這之後,遼王常替皇帝批閱奏摺。少不了有言臣上書勸諫,措詞激烈,好像遼王不就藩,左右朝政,天朝會就此亡國。皇帝近來脾氣很好,並沒廷杖、折辱,而是叫過他們耐心詢問,“如先帝時,朝政由司禮監秉筆太監、掌印太監把持,你們便滿意了?”直問的諸言官連連叩頭,汗流浹背。

本朝歷代皇帝,頗有幾位性情懶散不理朝政的。皇帝居於深宮之中,奏摺根本不看,帝國的統治卻不會動搖。爲什麼呢?外廷有內閣,內廷有司禮監。

每一重要國事,先由內閣閣老擬定處理意見,以藍筆書寫,這叫“票擬”。票擬之後請皇帝批示,皇帝批示用紅筆,叫“批紅”。若是皇帝懶於政事,則“批紅”的權力會落到太監手裡。

如今遼王代爲“批紅”你們不滿意,那怎麼着,換太監來?皇帝冷冷看着眼前的言官,心中很是厭惡。這些言官無聊時非常之無聊,想當年,自己即位之初,偶爾飲宴、聽戲,便會被他們“勸諫”。飲宴、聽戲誰家沒有,真是拿皇帝不當人。

皇帝越是溫和,言官們越是心中忐忑。當今聖上可不是純善之人,杖斃過多少臣子!錦衣衛士兵盔甲鮮明,侍立在皇帝身邊,很令言官們心驚。要知道,錦衣衛衆多職責之中,其中有一樣就是執掌廷杖。

到底怕死的人多,言官們禁聲了。沒幾日,刑部侍郎謝導遷戶部尚書,兼掌都察院,入值武英殿。言官們很想上表,“儀賓伯父,理應避嫌”“職責過重,升遷過快,恐人心不服”。可是想想盔甲鮮明的錦衣衛,還是算了吧。謝導爲人方正,官聲極佳,資歷也儘夠,皇帝想讓他入內閣,那便入內閣好了。

謝家出了位閣臣!燈市口大街謝府一時人來人往,門庭若市。謝老太爺、謝老太太心花怒放,卻沒有大擺宴席,“才入閣,收斂些好。”謝大爺、大太太滿口贊成,“爹孃慮的極是,原該如此。”又不是那新近暴發的人家,何必大喜若狂。

四太太滿臉笑容道了恭喜。其實她心中頗爲四房不值,覺着是四房娶了位郡主兒媳,大房才能入閣。可是這話實在說不得,難不成皇帝陛下在徇私?誰敢這麼說。

沐氏、崔氏都容光煥發。雖然自家相公暫時沒中進士,可公公入了閣,前途正好。鬆年、鶴年有這麼位老子,將來還用愁麼。

流年笑嘻嘻向瑞年道喜,“五姐姐,你身價倍增,是閣老的女兒了。”瑞年眼珠轉了轉,認真的點頭,“小七說的對,我也覺着自己身價倍增。”雖然是庶女,也是閣老的庶女呢。

流年繼續打趣,“往後說親,可以抓起一把揀揀。”瑞年小姑娘已是及笄之齡,大太太正緊着給她說親。瑞年仔細想想,又是認真的點頭,“小七,你今兒說的話,都很對。”你居然沒有胡扯,難得。

…………

六月,謝家請壽春長公主做媒人,到南寧侯府放了小定。“南寧侯怎麼還在京城?”錦年悄悄問四太太,“他不是應該回遼東麼。”

“皇帝陛下命南寧侯留在京城,辦理含山郡主的婚事。”四太太提起這門顯貴親家,很是頭疼,“南寧侯長子、次子均在遼東。如今遼東無戰事,有他們鎮守足夠了。”沈忱、嶽池年紀雖輕,都是身經百戰。

錦年“哦”了一聲,心中很不是滋味。自己也算得上嬌生慣養的名門嫡女了,卻跟含山郡主這樣的寵愛沒法比。她不止在南寧侯府能呼風喚雨,到了皇宮之中,也無人敢小覷。

九月秋風漸起之時,謝家擇了吉日,隆重到南寧侯府下聘禮。謝老太爺、老太太都出了不少私房,除花茶、果物、團圓餅、羊酒、南北乾貨、皮毛衣料這些例有之物外,更有金銀、玉器、珍珠、寶石、珍貴擺件、古董玩器、名人字畫等,擡出去很是體面好看。

棠年這份聘禮,比鬆年、鶴年、延年都要闊氣。“你們不許存了齷齪。”謝老太太專程叫過大太太、四太太交代,“棠兒這親事,是聖上親口提的,原和尋常親事不同。”

大太太通透,心裡不管怎麼想的,面上一派詳和,“這是應該的。咱們謝家多了位郡主兒媳,能和聖上做親家,這是多大的體面。”

四太太心裡發苦,嘴中也發苦,陪笑說道:“郡主的嫁妝那般豐厚,咱們聘禮可不能少了。必須要如此方可。”庶子的親事風光到這個份兒上,讓自己這做嫡母的情何以堪。可又沒法子,含山郡主的身份在那兒放着,輕忽不得。

婚期定在十一月初一。到那個日子,謝家新居已鋪設好,新娘子的嫁妝也已齊備,南寧侯夫婦也出了孝----南寧侯夫婦爲太夫人服孝,一年爲期。

進入十月,婚事緊鑼密鼓的準備着。皇帝自入冬以來,身子越發不好,太醫院的褚醫正,竟已有半個多月不曾回過家,一直在宮中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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