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退婚

慕嫿的身影逐漸沒入草原深處,如同她突然出現救下衆人,離去同樣突然。

夏五爺輕輕拍了拍侄子的肩膀,夏七少年望着慕嫿遠去的方向怔怔出神,少年臉上浮現淡淡思愁。

“她都沒提自己的姓名,以後……旁人問我救命恩人,我怎麼說?”少年緊緊握緊尚顯稚嫩的拳頭,“什麼叫我沒能耐報答她?她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誰?”

他排行在七,卻是夏家宗子,文采斐然,騎射俱佳,年方弱冠已高中舉人,在北直隸也是響噹噹的翩翩佳公子。

夏五爺覺得今日遇見的姑娘無視侄子對一向心高氣傲的侄子未必是壞事,侄子被大兄嫂子寵得太過驕傲,過於自負。

“五叔,我們還會遇見她嗎?”夏七期盼能從見多識廣的五叔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

“會的。”夏五爺緩緩認真的點頭,“驚才絕豔的人會去京城,我不知那位姑娘身份,她問起沐世子,肯定會去京城。”

夏七眸子微微暗淡。

夏五爺笑道:“下次再見面,別讓人家姑娘小看你。”

夏七緊抿嘴脣,下一次,他要親口問出她的名字!

令她正眼相看。

夏五爺脣邊噙着一抹意味深長,嫂子她們不必再擔心夏七不開竅,只是那位姑娘絕非尋常女孩子,她那雙眼睛太過平靜。

救下他們一行人,對她而言許是順手而已。

夏五爺都無法忘記她,何況涉世未深情竇初開的夏七?

如同天上的明月,靜靜的照亮夜空,不知凡間有多少人癡癡仰望着夜空。

夏五爺嚥下勸說侄子的話,畢竟侄子還年輕,還有機會和希望,低沉沙啞念着:“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本當稱讚絕世高手的詩句用在她身上毫無突兀感。

*

清晨,霞光出現在天邊,火紅的朝陽慢慢爬上來,淡淡的霧氣縈繞西山,露珠在草葉上滾動,露水晶瑩剔透,映襯朝陽,五光十色,猶如琉璃珠一般漂亮。

西山平緩之地豎立近千有名有姓的墓碑,一座座玄色墓碑猶如叢林,整座西山被染上一層黑色,肅穆而悲愴。

銀鞍紅馬,快若閃電,慕嫿縱馬疾馳趕到西山忠魂埋骨之地。

她翻身下馬,手中提着一個酒罈子,一座墓碑,一座墓碑的走過。

時而手指輕撫過墓碑上的刻字,時而喃喃自語,最後慕嫿來到墓碑羣中間,於別處墓碑不同,這塊玄石墓碑上沒刻死者姓名,更沒有昭顯死者戰功的悼詞。

慕嫿打開酒罈子,把美酒灑在墓碑前,隨後緩緩蹲下身體,額頭碰觸青石,額頭上傳來的涼意,清晨霧氣露水的味道,證明她是活生生的人。

微笑從慕嫿嘴角綻放,解下腰間的利刃,狠狠將利刃插入墓碑前鬆軟的泥土中,殷紅的劍穗輕輕晃動。

直到日頭偏西,慕嫿移動略有僵硬的雙腿,牽着繮繩,一人一馬慢慢離開西山,夕陽拉長她的影子,好似給她染上一層鎏金色,有一股超脫塵世之感。

同過去道別,享受嶄新的人生。

北直隸宛城距離京城百里,原是入京必經之處,繁榮熱鬧。

五年前,當今聖上重修運河,京城同江南相連的要地偏向封城,來宛城的客商才子少了許多。

但因宛城有大片的肥沃土地和京郊最著名的溫泉紅楓,失去京城門戶地位的宛城並沒完全衰敗下去,時常有京城貴胄來宛城別院小住。

宛城東邊有一片不大不小的別院,屋舍整齊,綠樹成蔭,後院有溫泉,在宛城算是極好的宅邸。

這座靜園歸在永安侯府一位遠房表小姐名下,在宛城提起永安侯沒幾個百姓認識,可提起這位永安侯府的表小姐就是這座別院的主人,宛城百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那位表小姐年歲不大,脾氣卻是不小。

左鄰右舍就沒有一個說她好的,一言不合,便同人大打出手。

整個宛城就沒有得意慕小姐的人,這在民風淳樸的宛城是極爲罕見的。

靜園門口再一次聚集了不少的百姓,一邊嗑瓜子,一邊閒聊的婦人嘰嘰喳喳議論不休。

“宛城第一討人厭又做了什麼?”

“她還能做好事?”

身穿半新不舊馬面裙的婦人呸了一聲,向站在靜園門口的少年努嘴,“她有眼無珠啊,陳家四郎都看不中,還不是嫌棄陳家窮?陳四郎前段日子摔斷胳膊,無法參加今年的童子考試,她不說安慰陳四郎,反而變本加厲羞辱陳家,死活非要退婚,逼陳家交回定親信物。”

“她就是個嫌貧愛富的,陳四郎這般人品相貌,配她簡直是糟蹋了陳四郎。”

“不知當初陳家老爺子怎會答應這門婚事?”

一羣看熱鬧的婦人盡情嘲諷慕小姐,婦人旁邊站着幾名未出嫁做少女打扮的女孩。

她們悄悄凝視英俊儒雅的陳四郎,慢慢羞紅臉龐。

陳四郎身穿布衣,容貌卻是頂頂好的,只是家境太過清貧,家中有老父老母,還有兩位守寡的嫂子,兩個未成年的弟妹。

倘若陳四郎家境殷實,如何也輪不到宛城第一討人厭的慕小姐同陳四郎定下婚約。

靜園門口的少年容貌清俊,身形筆直,洗得泛白的粗布衣衫穿在他身上不顯得寒酸,反而平添幾分清雅,頗有天然去雕飾的味道,“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你們讓慕……慕嫿出來說清楚,她要退婚,我答應便是,她爲何要推倒我娘,羞辱我父?”

在少年身後不遠處,站着一位衣衫簡樸,袖口打着補丁的垂暮老者,眼見人越來越多,老者渾濁的眸子閃過驚慌,怯懦勸說:

“四郎,咱們還是回去吧,你手上的傷還沒好……這門親事不結也好,咱們家高攀不上,是我一時糊塗,不怪慕小姐羞辱我。”

“爹,這事您別管。”陳四郎右臂綁着厚重的紗布,“我倒要看看最後誰羞辱誰?!”

躲在靜園門口的小丫鬟穿戴整齊,眉清目秀,一雙圓溜溜眸子泛着天真,見清俊儒雅的陳四郎不由得癡了,嘟着小嘴道:“小姐怎就狠下心退親?”

急得團團轉的管家面容稍顯刻薄,他揪着本就不多的鬍鬚,“當我不想讓小姐出面?可我根本不知小姐跑到哪去了。”

一旦慕嫿失蹤的消息傳回侯府,永安侯夫人還不得剝了他的皮?!

靜園緊閉大門,不見慕嫿出門。

陳四郎又等了一會,日頭着實太烈,他擔心老父的身體,掏出早已準備好的筆墨,沒有受傷的左手持筆,在靜園大門右側雪白的牆壁上題字……看熱鬧多是不識字的人,只驚詫陳四郎左手能寫字,這豈不是說陳四郎能參加童子考試?

“你的字寫得不錯。”

一道清脆的聲音身後傳來,陳四郎發泄完心中憤怒,回頭看向識字的人,慢慢眯起眸子,狐疑詢問逆光坐在馬上的人,“慕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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