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爲什麼這麼問我呢,假如您想要放掉我,直接給我一匹馬一張弓一袋乾糧也就是了,當然,如果可以的話,請把阿奴塔娜和她的兩個孩子給我,或者幫我照顧好她們的生活。”噶爾丹坐在地上坦然說道。
玄燁笑了笑:“你選擇的去向決定了我願意給你多少部衆。”
噶爾丹聽了這話,頓時明白了,自從去年夏季他爲前鋒引導新滿洲介入天山北路的局勢以來,衛拉特聯盟和準噶爾部四分五裂,而遠道而來的帝國軍則持重不戰,導致新滿洲吞併或者招降了許多衛拉特部落,而噶爾丹在這個過程中或立功受賞或暗中收納了一批,當初逃離準噶爾時他不過一千餘騎,如今已經執掌四千多帳,實力已經不容小覷,但是,玄燁願意放走他,並不意味着讓他帶走所有的部落,要知道,即便在與帝國的談判中,不吐出吃下的衛拉特部落是新滿洲的基本條件。
而噶爾丹略作沉思卻說道:“這是一個非常難以回答的問題,原因在於,您給我不同的部衆,我會選擇不同的去處。”
玄燁示意噶爾丹繼續說下來,噶爾丹說道:“假如我只能獨自一人或者只被允許帶着家人離開,我會前往藏地的拉薩,投靠我的師父,得到他的庇護,觀察局勢,尋找機會。
加入我被允許帶走當初我投靠您時的一千多騎兵,我會向西前往哈薩克汗國的境內,趁着哈薩克人四分五裂,去擴張去吞併。
如果我能帶走現在屬於我的全部部衆,我會遠遠的離開,穿過哈薩克人的領地,沿着四十年前土爾扈特部落西遷的路徑,去更爲遙遠的西部,我聽人說,土爾扈特、杜爾伯特人在那裡過的不錯,無論是俄羅斯人還是奧斯曼人都無法奴役他們,我還聽說,那裡有豐美的草場和肥沃的土地,周圍還有無數的小部落,四方征伐,就像四百年前的蒙古高原,一百年前的白山黑水,只需要一個鐵木真、努爾哈赤一樣的人物,就有可能建立一個巨大的帝國。”
玄燁聞言一愣:“你真的願意去那麼遙遠的地方?”
噶爾丹說:“當然了,其實並非異鄉的土地有多麼肥沃,而是那裡遠離漢人遠離你,我們這些反抗者生活在漢人的羽翼之下,似強非強的時候總會遭遇其毀滅性的打擊,而且你我實際也是競爭關係,如果我們同時在這裡,或許在漢人打來之前,我們就要先分出生死了。
我讀過漢人的書,知道他們的歷史,一箇中央王朝成立之後,總是在擴張,你們離開北京退入漠南,他們把你趕到漠北,然後再趕到西伯利亞,我相信,但與以前的漢人帝國不同,現在的帝國願意給異族人更多的機會,所以你退一步,他就會進一步,永遠在他們的影響之下,你退到哈薩克的草原,回頭卻發現天山南北和西伯利亞已經爲其所用,然後掙扎幾年,只能再退,還不如一開始就退避三舍,到伏爾加河去,至少二十年內,那裡是英雄的樂土,如果二十年的時間都不足以我們成就一番事業的話,那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見玄燁陷入了沉思,噶爾丹問:“怎麼,您不會被我說動了,想要去那麼遙遠的地方吧。”
被噶爾丹說中了心事,玄燁尷尬一笑:“不,沒有,當然不會。”
玄燁確實心動了,這些年與帝國爲敵,他已經認識到,如果沒有長時間的積蓄力量,根本無法與帝國爲敵,與帝國和談就是爭取時間,可最大的問題就在於滿洲與噶爾丹手下的部落是不同的,如今的新滿洲中分爲內外兩部,外部自然是西遷後吞併的其他部落,而內部則是隨他從東方遷移來的,內部團結堅忍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復仇思想復國理念,但如果一去上萬裡,這個精神支柱會崩塌,新滿洲也就維持不住了,至於那些吞併的部落,更有可能一鬨而散,投奔帝國。
沉默了一會,玄燁說道:“我可以把你手下所有的準噶爾人,無論是士兵還是部衆,全部交由你,其餘的人,只要你能說服他們,也可以隨你西去,但有一點,去找土爾扈特人,去伏爾加河吧,或許我會失敗,但我希望你能在我失敗後,讓我們共同的敵人繼續難受。”
噶爾丹粗粗一算,剔除輝特、和碩特等幾個異族,他還有近兩千騎,差不多三千帳,西遷之後也是一方霸主,總比從頭再來的強。
玄燁給了噶爾丹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噶爾丹很快收拾了部衆和財產,用帶不走的東西從滿洲那裡交換強壯的牛羊,然後走上了西遷之路,很快就消失在了帝國的視野之中,從此,帝國與新滿洲之間又少了一個難以解決的麻煩,雖然這不是帝國方面希望看到的。
和談得以更爲妥善的繼續,但在朝貢的問題上一直存在諸多爭端,但這些爭端隨着一個人的到來而沒有那麼爲人重視,這一位就是帝國的大寶法王,常居歸化城銀佛寺,執掌瀚海南北、西伯利亞和白山黑水之間宗教事務的切倫上師,他的到來,保證了天山北路這片被東正教、天方教所影響的土地仍然處於藏傳佛教的影響之下,只不過,與藏地的那兩位已經完全沒有關係了。
索尼在談判中提出過藏地的宗教領袖充當調停人的要求,但現在另一位領袖切倫已經來了,也就不需要那一位了。
在巴里坤、烏蘭烏素、塔爾哈巴臺,切倫上師辦了多場黃教的法會,修築了浮屠超度陣亡的各方士兵,並且在烏蘭烏素與無色禪師坐而論佛,相談甚歡,然後攜手無色禪師,直接前往了伊犁河谷,與玄燁進行了簡短的會面,表達了帝國一方的和談誠意,讓和談變的更爲有序和迅速,而隨切倫上師前後趕到的還有從帝國各個綏靖區抽調來的直轄扎薩克,第一批抵達的六個扎薩克中,就有一個專屬於藏傳佛教的,這個扎薩克在輪臺一帶修築佛寺,墾荒種地,傳播佛法,各部崇信佛法的信徒紛紛前往相助,或慷慨解囊,或有力出力。
到了八月秋季,和談已經接近尾聲,按照帝國的要求,需要簽署合約,而按照滿洲傳統還要殺白馬黑牛盟誓,請佛教領袖見證,但這些儀式已經算是細枝末節了,爲了表示誠意,玄燁已經命令駐伊犁河谷的八旗軍繞道巴爾喀什湖一帶返回西伯利亞,以免冬季遷移困難。
雖然帝國與滿洲的和談非常順利,但在帝國一方內部,卻是波濤洶涌,其原因就在於,衛拉特各部的利益沒有得到保障。
準噶爾大汗由誰擔任,至今沒有一個答案。那些從東方遷移過來的帝國扎薩克侵佔了衛拉特各部的傳統牧場,要把他們驅趕走!在戰爭中被滿洲人吞併的部衆正在被強行帶到北方,帝國並未爲各部爭取。
在烏蘭烏素,由卓特巴巴圖爾和車臣臺吉牽頭,衛拉特各部的臺吉,甚至策妄策凌兩個敵對的兄弟湊到了一頂帳篷裡,衆人相互看看,脾氣暴躁的策凌罵道:“鄂爾齊圖呢,他怎麼沒有來,他是衛拉特的盟長,原本應該他牽頭這次見面,但他卻躲開了,在滿洲入侵,最危難的時候,這個老傢伙逃往了巴里坤,漢人的地界!”
“哼,這條老狗已經徹底向漢人卑躬屈膝了,我們在戰爭折損了部衆,損失了那麼多的牛羊,他呢,在巴里坤吃香的喝辣的,我派去巴里坤的人回來告訴我,他們住進了漢人的房屋,屋裡有爐子,吃的是麪餅和羊肉,甚至連羊都能吃上糧食!”策妄也是冷言說道,挑起了更多人的不滿。
當衆人罵作一團的時候,一向腹黑的車臣臺吉坐在角落裡,喝着自己帶來的酒,策凌問:“車臣叔叔,你不是說鄂爾齊圖今天肯定會來嗎?”
車臣臺吉笑了笑:“那是自然,他拍着胸脯向我和卓特巴巴圖爾保證的,只不過今天他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處理,所以可能晚一些,所以大家耐心一些等待吧。”
“什麼重要的事情能超過衛拉特各部的前途?”策妄問道。
“怎麼,你們還不知道嗎?”車臣臺吉略作詫異的問道。
衆人紛紛搖頭,車臣臺吉故作嘆息:“你們應該知道,當初切倫上師在巴里坤辦法會,就是鄂爾齊圖幫襯的,而上師去伊犁河谷,鄂爾齊圖派了自己的兒子哈奇爾陪伴。上師佛法高深,非常公允,所以就回報了鄂爾齊圖大汗。”
“回報,什麼回報?”
車臣臺吉擦了擦嘴角,說道:“和碩特部也曾經受過滿洲人的襲擾,只不過不是鄂爾齊圖大汗的本部,被滿洲人抓走了上千人,據說滿洲人已經把這些人和他們的牛羊歸還了鄂爾齊圖,而這就是切倫上師的回報!”
“怎麼可能,切倫上師憑什麼這麼幫他。”
“肯定有交易,論對上師的尊重,論對佛法的虔誠,誰能比得上我!”
一衆臺吉怒不可遏,紛紛叫嚷起來,原因在於,鄂爾齊圖收納的那些和碩特人本不是鄂爾齊圖的本部,此番一收納,意味着在這場戰爭中,鄂爾齊圖不僅沒有損失,反而增強了。這讓大家如何服氣呢?
“你肯定知道什麼吧,車臣臺吉!”有人搶走了車臣臺吉手裡的酒囊,急不可耐的問道。
車臣喪氣的嘆息一聲,說道:“大家不是知道了嗎,滿洲之主的兄弟,愛新覺羅福全已經脫離了滿洲,在大黑天神佛像下,拜了切倫上師爲師,據說上師已經和藏地的幾位佛爺商議,尋找一下,這位福全上師是哪一位或佛的轉世化身呢。
而你們都忙着巴結上師,只有老狐狸巴結這位福全,而福全也回報了他,積極地幫助鄂爾齊圖聯絡,促成的這件好事。”
“老子不信,就福全一句話,那個玄燁就願意放棄一千多部衆還有那麼些牛羊!”一向穩重的策妄也是罵罵咧咧的起身。
“但事實如此,至於背後有沒有什麼交易,你們就要問鄂爾齊圖大汗了。”車臣咂摸着嘴巴,說道。
策凌怒道:“好,一會來了大家一起問,他要是敢不說,就休要走出這個帳篷!”
不遠處,鄂爾齊圖騎着一匹馬緩緩而來,在距離大帳兩三裡的時候,被兒子哈奇爾攔住了,哈奇爾說道:“父汗,情況不太對,我打聽到消息,裡面的臺吉都很憤怒,不知道因爲什麼事遷怒於你,而且營地內外都加了人手。”
鄂爾齊圖一點也不驚訝,自語道:“都怪我太貪婪了,否則........。”
“父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哈奇爾問。
想起裴元器和自己說的那些話,答應的那些條款,鄂爾齊圖搖搖頭:“哈奇爾,這不是你該知道的,現在我命令你回咱們大營去,如果我死了,你千萬不要衝動,一定要請陳平將軍和切倫上師爲我做主,千萬不要自作主張啊!”
哈奇爾拉住了鄂爾齊圖:“究竟怎麼了,父汗。”
“孩子,不要擔心,我不一定會死,只要我活下來,咱們和碩特一系就是這片土地最爲尊貴的人了,去吧,去吧。”鄂爾齊圖寬慰了幾句。
待哈奇爾走遠,鄂爾齊圖從護衛那裡要來了酒壺,咕咚咕咚的喝了兩口,又把剩下的酒水倒了滿懷,趴在馬脖子上,唱着爛調子進了營地。
在不遠處的密林之中,一個漢子走到了裴元器身邊,說道:“長官,鄂爾齊圖進去了。想不到這個老慫包還有這麼好膽。”
裴元器笑着說道:“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嘛,膽子不大是因爲價碼不夠。”
說着,裴元器起身,對着身邊的一干將領說道:“如果營地發生衝突,立刻衝進去,記住,裡面的人格殺勿論,一個也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