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打仗裡的人面容一片死灰,這裡的每個人都知道對手的強大,畢竟帝國已經擁有了幾千年來最多的領土和最多人口,但人們仍然無法相信帝國能給規模龐大的軍隊提供如此精良全面的裝備,這是歷朝歷代都無法想象的,至少在清廷佔據關內的時代,最精銳也是最親厚的八旗軍隊也沒有這種待遇。
“或許只是這支前鋒軍隊有這些裝備,後續的主力是不具備的。”某個人小聲的說道,打破了帳篷裡的沉寂。
“肯定是這樣的!”玄燁站起來,高聲叫嚷道,這話說的堅定不移,卻毫無證據證明,只能用巨大的聲音來增強說服力。
見得到了玄燁的認可,而索尼等重臣宗親也沒有反對,那人又說:“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就是孤軍深入,敵人的主力在四月前肯定無法越過瀚海。我們可以藉此機會消滅這支深入的孤軍,震懾住東番賊人,使其不敢再犯漠北之境。”
“對,只要殺滅了這支前鋒,一切就都好說了,主動權就在我們手中。”
“真是老成謀國之論,我大清的前途就在這上面了,這正是滿天神佛保佑,列祖列宗保佑,東番狂妄自大,孤軍深入,讓我大清有如此良機,幸甚!”
一羣人權貴高聲頌揚起來,但玄燁卻偷偷的看到索尼臉色如常,並未表態,知道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於是說道:“你們說的對,所有人立刻回去,整頓軍備,準備出戰,我大清在漠北厲兵秣馬多年,此戰得勝定可再入漠南、邊牆,定鼎天下!”
滿蒙權貴走出了大帳,布木布泰從後面走了出來,看向玄燁,玄燁方纔還激情飛揚,見到布木布泰立時搖頭:“老祖宗,孫兒.......孫兒剛纔所說的只不過是安定人心罷了,孫兒雖年輕,卻未狂妄到要與東番決戰的地步。”
布木布泰聽了這話,熱淚盈眶,拍了拍玄燁的腦袋:“真是好孩子,聰明穩重的好孩子,若你早生二十年,我大清怎麼也不會落得這般地步。”
玄燁侍奉着布木布泰落座,又親自給索尼搬了一個凳子,待他坐下,纔是說道:“索尼,這仗究竟是能打不能打?”
索尼知曉的信息比玄燁知道的還要明瞭清晰,老實說道:“皇上,現在不能打,也打不了,要想打怎麼也要到春暖草生之後,可那個時候,怕是東番主力已經到了,打也打不過。”
玄燁打開鹿皮的地圖,指了指前鋒軍大營所在的位置,說道:“這支孤軍所選的地方周圍都是不毛之地,如今又是冬季冰封的時候,賊營周邊無草料供應牛羊馬匹,牲口吃不飽,也就就無法支持大軍圍攻,這個道理,朕是清楚的.........。”
索尼重重點頭,心道皇帝雖然年幼卻嫺於軍略,且對漠北民情知曉的很清晰,不用多費脣舌。
“........但是事急從權,圍剿這支孤軍也是我大清立足漠北的最好機會,不抓住這個機會,一切就全完蛋了,索尼,朕以爲,此刻也不是講仁德的時候,當盡起精銳,圍攻賊營,就地徵糧,把周圍部落的牲口全部宰殺,爲大軍食糧,如何?”玄燁問道。
索尼見皇帝終究要下狠心,說道:“皇上,人可以肉爲食,但八旗如今多是騎兵,無草料,如何飼養戰馬?”
玄燁直接說道:“讓騎兵下馬步戰,只蓄養少部分精騎,用於截斷對方糧道!在萬不得已的時候,索性連戰馬也殺了........。”
“不行,萬萬不可!”索尼越聽玄燁說,越覺得要孤注一擲,正要反駁,卻見布木布泰已經出言否決了。
索尼語重心長的勸說道:“皇上不可啊,發大軍冬季圍攻,竭澤而漁供養,成功了也是傷筋動骨,若是失敗了,那就是自斷退路,想西退都退不得了。”
“索尼,你覺得我朝大軍打不過東番孤軍?”玄燁立刻問道。
“打不過,敵人雖是孤軍深入,但馬騾數萬,精兵數旅,且火器精良,我大清與東番幾十年血戰,便是入主中原,兵精糧足之時,也得以三當一纔可應戰,以十戰一,纔有聚殲之可能。如今敵前鋒兵卒少說一萬五,沒七八萬人,如何圍殲,況且敵炮火衆多,而我方只有輕便小炮,攻堅克營更無法取勝。就算士卒不惜身,將帥肯用命,從大軍集結再到圍攻完畢,少說也要一個月的時間,東番主力若在此期間趕到當如何?就算東番無法爲全軍提供類似前鋒軍那等裝配,可若還有幾支軍隊有如此能力,千里來援,那豈不是腹背受敵。”索尼不敢強硬,只用事實勸說道。
“可不打也不行,若是不打,開春之後,賊營之兵四處搶掠,截斷我西退道路,而東番主力再從其他方向攻入,便是幾麪包圍,難道我大清要再向北後撤,到老毛子手下受氣吃憋不成麼?”玄燁憂心忡忡。
幾個人都是無言以對,如今的清廷上下充斥着年輕氣盛的新權貴,他們對維護皇帝權威和大清的統治以及軍心士氣非常重要,但也充滿了對帝國的輕視,實際上索尼等一干中樞重臣都知道,大清能在漠北立足,靠的是瀚海和大興安嶺帶來的天塹地利,這些年,就沒有打出像樣的勝利證明大清有立足漠北的實力,可偏偏帝國也是穩中求勝,沒有立刻北上討伐,反而積蓄了七年之久,讓大清享受了七年的安寧。
漠北偏安七年,雖然此地民窮地困,可也是安全所在,如今帝國再興大軍討伐,大家都想着如何打退敵人,保住這片來之不易的基業。
沉默了許久,索尼終於說出了旁人不願意說的話:“皇上,漠北非久居之地,撤吧。”
玄燁依舊不語,滿臉的不甘心,布木布泰拍了拍他的手:“皇帝,我知道你有雄心壯志,可此時可不是冒險的時候,就算你能滅了賊營那一萬多東番兵又能怎麼樣,開春之後,東番再派十五萬人來,你待如何,你還能再敗東番主力不成?東番既然決定進軍,就不會不安排後手,也不會只派遣一支孤軍來,你堵住了漠南方向,但京城方向呢,興安嶺以西呢,我們沒有足夠的實力。”
“可至少可挫敵鋒銳,讓其不敢妄爲。”玄燁堅持說道。
“皇上,就算您說的全對,今年您殲滅東番深入的孤軍,讓其不敢輕易北犯,可只需要兩三年的功夫,東番還會傾全國之力進軍,那個時候,他們就不會再派前鋒了,而是盡起數十萬大軍深入草原,那時當如何呢?”索尼跪在了地上,懇求說道。
“皇上啊,主子啊,我們能立足漠北,是因爲有瀚海天塹,可如今已經證明這天塹擋不住東番,那就該離開了,他們能越過千里瀚海,難道還能越過萬里草原嗎?古往今來幾千年,從匈奴起,但凡不是中原漢人的對手,便撤到漠北,若再不是敵手,便向西撤退,西部諸蠻孱弱,略加整合,便可捲土重來,我大清皇上少年英雄,東番李賊卻已遲暮,這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勝誰敗,誰主沉浮,未必非得今日得出結果啊。”索尼磕頭磕的咚咚作響。
玄燁長嘆一聲,扶起索尼:“朕不甘啊,朕不甘啊,可恨朕生不逢時啊,我大清的基業都被多爾袞、滿達海這些不肖子孫給敗壞了.........。”
說着,他跪在了布木布泰面前:“老祖宗,孫兒讓您失望了,方纔還說不戰,卻總是........。”
“老祖宗明白你的心思,覺得這個時節西撤也是傷筋動骨,還不如趁着大軍未散,痛痛快快的殺一場,死也死的像個男兒漢!”布木布泰笑着,眼睛裡卻閃爍着淚花。
布木布泰又對索尼說道:“索尼,你也起來吧,咱們好好商議一下,都別意氣用事了。”
玄燁扶起索尼,說道:“索尼巴克什,如今打是打不過,撤退也要保住我大清根基纔是,可這冰天雪地,怎麼纔好啊。”
索尼咬牙說道:“皇上,這個時候了,想全面保住牧民牲口是不可能的了,這個時候必須做出決斷,其中首要就是要保住八旗餘燼,無論到了哪裡,八旗纔是大清的核心,滿洲纔是國族,無八旗,我大清無骨,沒滿洲,我大清無根啊。
其二就是保住軍隊,蒙古人不是漢人,沒有多少鄉土情結,家庭觀念也沒那麼重,皇上自幼熟讀史書,那大元自成吉思汗起,幾代汗王,屢屢西征,從蒙古草原一直打到泰西國家,橫掃大陸,在大陸中央先後建立幾個大汗國,哪一次是把士卒親屬全遷移過去的,打下敵人的城池,搶奪他們的財物,殺死男人,把他們的孩子做奴隸,把他們的女人和女兒當老婆,征服不就是如此嗎?只要有軍隊有戰馬,遙遠的大陸中央有的是草原、牛羊和女人!”
“那你的意思,把能扔的都扔了,只帶國族和騎兵西撤?”玄燁問道。
索尼搖搖頭:“並非如此,冬季遷移損折很大,根本保不住所有牛羊牲口,可能保住多少就該保住多少纔是,就算保不住也不該扔給東番。而且若拋棄太多,軍心動盪,誰願意和我們一起走呢?
奴才建議,如皇上所說,傾舉國之兵,由皇上親征,出戰翁金河,只不過圍攻東番是假,藉機西撤是真,可藉機帶走國族百姓,用精銳掩護其先行西撤,而在和林、呼倫貝爾也要派遣重臣賢能動員遷移,能移多少是多少,如今積雪厚重,遷移不易,但敵人追擊更不易!”
玄燁看向布木布泰,見她微微點頭,說道:“索尼你說的沒錯,但我們要撤到哪裡,天山一帶嗎?”
索尼神情有些黯然:“怕是準噶爾人未必歡迎我們。”
其實滿清在退避漠北之後,一直嘗試和西域的衛拉特各部合作,畢竟衛拉特各部自順治時代就是大清的藩屬,還曾派兵入關助戰,而雙方也有共同的宗教信仰。居中聯絡的就是藏地那一位,衛拉特的各部也想利用清廷抵擋來自東方中原王朝的威脅,雙方建立聯繫非常早,可很快就遭遇困難,先是負責聯絡的噶爾丹上師失蹤,繼而是帝國用兵西域,以介入葉爾羌汗國內亂的方式展示了帝國遠征的實力,更在西域取得了立足點,堵住了漠北進入西域的最通暢的通道。
自此之後,衛拉特各部就顯得興趣缺缺,而帝國也用承認其藩屬地位,建立通商貿易聯絡,援助其抗擊北方沙俄威脅的方式,將這個未曾完全確定的聯盟徹底分化。
“但不可向北退入老毛子的境內。”玄燁咬牙說道。
“是,皇上說的是,既然東番能越過瀚海,那麼向北進入西伯利亞的山林地帶也只是時間問題,我們大清要想崛起必然要整合遊牧各族,可北面都是些蠻子,蒙古人退到那裡也適應不了。”索尼立刻表示了支持,他說道:“奴才想過了,就此向西,先避一避,再退往原失必兒汗國的領地,再視局勢發展而定,如何?”
“可那如今是老毛子的地盤了。”玄燁說道。
所謂失必兒汗國就是歷史上的西伯利亞汗國,這是一個從金帳汗國分離出來的小汗國,領地位於鄂畢河和額爾齊斯河之間的地方,早在幾十年前就被東征的哥薩克人征服了,那裡距離漠北數千裡,可以說這是相當安全的距離了。
“如今已經不是考慮那許多的因素了,大清想要生存就需要空間!我們要先斬後奏,先遷移再向俄羅斯提出要求,如果俄羅斯的皇帝不同意,那也好辦,在那個方向,他們與衛拉特人、金帳汗國有爭端,有合縱連橫的空間,相信那個時候,很多人會幫助我們的。”索尼笑呵呵的說道。
“索尼,你說的很對,可若朕親征了,誰來督促呼倫貝爾到和林一帶的部落向西撤退呢?”玄燁問道,但他的眼睛盯着索尼,分明是讓他來做。
而索尼也眼神堅定,正要接下這個擔子,但卻被布木布泰搶了先:“當然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