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止走在幽深黑暗的地道里,他的身邊跟着兩個精悍而忠誠的死士,但卻一點給他帶不來安全感,這片以黑暗、陰森和潮溼爲主題的地下區域給人帶來的只有恐怖的感覺,但歐陽止不得不到這裡來,因爲他的兒子在這裡。
隱約的慘叫聲從地道深處襲來,歐陽止忍不住停下腳步,而林西塘注意到了他的害怕,笑道:“歐陽先生,如果你還不放心,可以再找些人陪着你,四個不夠就十個,十個不夠就一百個,悉聽尊便。”
歐陽止終究搖搖頭,繼續跟着走,來到了刑訊室。
刑訊室位於陰暗地道的最深處,佔地數十平方米,周圍是大大小小的囚室,而在刑訊室的中央,歐陽雲逸被四肢拉開栓在木架上,全身上下不着片縷,而一名獄卒正揮舞着長鞭在一旁,他全身黝黑,應當是傳說中的崑崙奴,或許是出了太多的汗,虯結的肌肉上散發着油光,衣服全部被污漬覆蓋,深褐色的血污發出一股股的臭味,更讓人作嘔。
“雲逸.......。”歐陽止看清刑架上的就是自己兒子,不顧一切撲過去,而此時的歐陽雲逸已經捱了幾頓刑罰,臉上覆蓋着眼淚、鼻涕和口水的混合物,原本還算英俊的臉扭曲的一塌糊塗,眼睛已經被糊的睜不開了,聽到歐陽止的聲音,哭嚎起來。
到了這個地步,哭哪裡還有用,歐陽止好生安慰了幾句,纔是觀察兒子的傷情,纔是發現歐陽雲逸受傷並不多嚴重,那獄卒定然是有非凡的審訊技藝,所有的鞭子都是落在歐陽雲逸兩塊白嫩的臀部,這兩塊巴掌大的地方縱橫交錯着無數的鞭痕,鞭痕是血紅的,鞭痕之間的皮膚卻是淤青,遠遠看去,就是無數的線條和色塊,就好像一個新學油畫的學生隨意的塗鴉。
雖然只是皮肉傷,但給人帶來的屈辱和壓力卻是凡人所不能忍受的,而再往深處看,歐陽雲逸的關鍵器官毫髮無損,方寸之間就能做出這麼多的技巧,在江湖上混跡多年的歐陽止也沒有見過類似的高手,他心中更是認定,捉住兒子的人身份不一般。
“放心吧,歐陽雲逸依舊是你的兒子!”李君度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歐陽止的身後,微笑說道,但兒子兩個字他咬的很重,驚醒了查驗兒子關鍵部位的歐陽止。
“敢問好漢如何稱呼?”歐陽止定了定神,說道。
李君度呵呵一笑:“這就奇怪了,你想殺我,卻不認得我。”
歐陽止眉頭皺起,李君度直言說道:“英王李君度是也........。”
說着,李君度已經安然入座,不僅歐陽止大吃一驚,跟在歐陽止身後的護衛也是駭然,紛紛拔刀警戒,可英王一方毫無動靜,李君度翹起二郎腿,林西塘抱刀站在一旁,那黑人獄卒也不受打攪的收拾各類刑具。
“把公子放下來。”歐陽止吩咐道。
兩個護衛上前去解歐陽雲逸身上的繩索,而英王一方卻毫無動靜,歐陽止心中忐忑又有些恐懼,他萬萬沒有想到劫持自己兒子的就是當朝英王,他本以爲兒子只是招惹了什麼江湖人物,遊俠浪子。既然是英王,事情就完全不對了。
“說吧。”李君度淡淡說道。
“說什麼?”歐陽止問。
李君度笑了:“說說你們前明遺孤的事情,我想你在其中定然有個悲慘的故事,可能還和我們李家有關。”
歐陽止心中一緊,顯然自己兒子受不住刑罰,已經把能招的都招了,但他不太理解,爲什麼英王知道自己是刺王殺駕的逆賊,怎麼讓人拿下審訊,而是以這種方式誆騙來。
“我說會怎麼樣,不說又會怎麼樣?”歐陽止問。
李君度手指敲了敲桌子,說道:“你不說,我會殺了你的兒子,再把你捉起來審問,如果你說了,就要看你......你們對我是否有用了。”
一招針對歐陽止的兒子,就是扼住了歐陽止的命脈,他只有這麼一個兒子,想起妻子臨死前的託付,歐陽止猶豫了,他不懼怕死亡,但不想兒子搭上性命。
歐陽止的故事確實有些悲慘,他本是福建的士紳之家,到了他這一代科途不順,只得經商,身處福建,茶葉是其經營的主要商品,也因此搭上了鄭家的路子,後滿清入關,歐陽止不想剃髮,就帶着妻兒老小逃奔了廈門島,仗着以前經商落下的路子,做起了走私買賣,一直到鄭成功主導東南海上抗清勢力,歐陽止一家也被整合其中,但鄭成功與帝國素來不和睦,爲了避免其東南崛起,便限制延平藩的發展,對延平藩進行禁運和貿易限制,而滿清又遷界禁海,延平藩內部物資匱乏,歐陽止的父母因飢餓導致的營養不良喪命,而其妻也因爲缺醫少藥被一次普通的發燒奪去了生命,血海深仇被歐陽止父子記下,滿清和帝國都成爲了其心中的敵人。
而在帝國光復中原,滿清遁逃漠北之後,能觸碰到的仇人也就只有帝國一方了。
“說說你們的組織,據我所知,潼關浮橋案和朝陽門刺駕都是你一手經辦的,你肯定是組織裡的重要人物,但卻不是核心頭目,對吧。”李君度淡漠問到。
“我們誓死也不會出賣兄弟的!”歐陽止帶來的護衛聲嘶力竭的喊道。
李君度點點頭,看向歐陽止:“你願意爲了保密而奉獻你的生命嗎?哦,對了,還有歐陽雲逸,你的兒子,也是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歐陽止沒有說話,握緊的拳頭和眼睛裡不斷轉換的神色足以看出此刻他有多麼的矛盾,而李君度攤開手:“真是兩難的局面,歐陽先生,你得解決這個局面。”
“歐陽先生,我們殺出去,寧死也不要與東番狗合作!”
“是,歐陽先生,寧可站着死,不能跪着生。”
兩個護衛慷慨激昂,但歐陽止卻忽然轉身,抽出二人身上的短刀,刺入了他們的腹部,兩個護衛萬萬沒想到歐陽止會暴起傷人,握緊了他的手,歐陽止閉上眼,不讓淚水流下來,手上卻是不留情的攪動着刀刃,一直到二人沒了生機倒下,他才頹然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無毒不丈夫,好,好,好,歐陽先生,看起來今後我們的日子長的很吶。”李君度冷漠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只是輕輕拍了拍手掌,繼而吩咐人給屁股受了巨大摧殘的歐陽雲逸治傷,然後帶着歐陽止走出了刑訊室,通過暗道到了地表的一處民宅之中,沏茶待客,無比自然。
顯然,歐陽止最終還是選擇了父子二人的安全,與李君度合作,而跨出這一步,就再難回頭了。
“現在說說你們吧。”李君度給剛剛淨完手的歐陽止倒了一杯茶。
歐陽止沒有猶豫把知道的一切都說了出來,所謂的大明遺孤起源於延平藩創立的天地會,當年鄭成功在東南抗清,爲了聯合內陸的抗清勢力,擾亂清廷後方,並且收集情報籌措物資,由其軍師陳近南出面建立了一個民間社團,對外稱天地會,對內叫洪門,這個組織一開始就瀰漫着濃郁的抗清色彩,但帝國光復中華,驅逐滿清出邊牆,以抗清爲己任的天地會就經營不下去了。
其實這一點早有苗頭,延平藩是以舟山羣島和金廈二島爲基地的,主要抗清力量在閩浙兩省,而天地會也主要在這兩省,尤其是延平藩老家福建,而這兩省又是帝國最先光復的地區,光復之後便清算鄉里,重定秩序,原本因爲遷界禁海和滿清苛政引發的貧苦百姓起義的事情很少了,老百姓有衣穿有東西吃有地種,滿清也被逐出家鄉,自然也就不需要天地會了,因此那個時候天地會就受重創,再後來,中華光復,而延平藩卻隨着僞明政權而被清算,延平王鄭成功死於鄭經叛亂(假死),鄭氏一脈要麼被收監,要麼投順新朝,天地會更是羣龍無首。
在王朝更替的時代,原本以反清復明爲己任的天地會開始轉型,吸引對新朝不滿意的各方勢力,雜糅在一起,形成了大明遺孤這一團體,目標也從反清變成了反新朝,這個組織由前天地會成員爲骨幹,又吸引了士大夫餘孽、邪教團體及沒落文人等,其以復國大明爲己任,平時的主要工作就是通過各類不法刊物和新朝打嘴仗,而歐陽止這一批人則主要負責暗殺帝國重要人物。
“你的上司是誰?”李君度直接問道。
歐陽止倒也答的乾脆:“不知,原本我受命於天地會,在天地會崩潰的時候,有人通過以往的聯絡渠道找上了我,這些年也是一直接受其指令和物資,我也不知道組織的核心人物是誰,有人猜測延平王未死,潛伏下來領導組織,也有人說是總舵主陳近南依舊是首領,但我都沒有見過。”
李君度眉頭微皺,心中滿是狐疑,鄭成功沒死是真的,但他不可能掌控這個組織,皇帝讓鄭成功在山東詐死後,安全局控制了其一段時間,前兩年纔是去了日本長崎,據說出家做了和尚,一直也有人監控他。陳近南倒是有些可能,其在山東之戰後便消失了。
李君度又問了歐陽止幾個問題,才知道歐陽止早年遊蕩江湖,技藝傍身,被組織委託,負責培養各類殺手死士,方纔他殺死的兩個都算是他的學生。
“我已經說了我知道的一切,也願意寫出我所知的成員名單,只求王爺事後放過我的兒子,他真的什麼都不清楚。”歐陽止懇求到。
李君度卻是笑了:“你以爲我是想通過你,把你們一網打盡?”
歐陽止瞪大眼睛,難道還有其他結局嗎?李君度笑了:“歐陽先生,你們這羣人對我也是很有價值的,特別是那個叫韓芷薇的小丫頭,歐陽先生,我可是很需要你們幫我成就大業啊。”
“我們,韓芷薇?”歐陽止不解其中深意。
李君度拍了拍手,說道:“你只需要按照我吩咐的去做即可。”
兩日後。
韓芷薇不情不願的被父親韓君亦帶到了一處藥店,在對了切口之後,二人進入後院之中,見到了歐陽止,韓芷薇面色冷淡:“見過歐陽先生,您可好些日子沒有出現了。”
“是啊,我是好些日子沒有出現,沒想到你這麼有出息,已經進入皇家學堂了,真不愧是韓先生的女兒。”歐陽止微笑說道。
韓芷薇低下頭,一句話不說,韓君亦忙解圍:“小女不懂事,請歐陽先生莫要怪罪。”
“呵呵,我有什麼好怪罪的。韓姑娘,你知道我這段時日去做什麼嗎?”歐陽止笑着把一份報紙遞給了韓芷薇。
韓芷薇接來掃了一眼,上面沒有什麼重要信息,按照平日的習慣她也只是注意到一份訃告,是某位帝國公爵的,韓芷薇卻不明白爲什麼給自己看一份申京的報紙。
“朝陽門刺殺英王失敗,韓先生和諸多弟兄不幸被捉,我思來想去,唯有捉住帝國重要人物,才能從安全局把他們和阿武救出來,可刺駕案剛發生,京城必然警戒,我便帶人南下申京,想着諸多帝國勳臣要遷居那裡,機會較多,便選定了三等國公,不曾想行動失敗,雖說殺了那老狗,可終究未能實現原本的計劃.........。”歐陽止嘆息說道。
韓芷薇眼前卻一亮,父親反對她的計劃,但她的計劃卻和歐陽先生不謀而合了。
“歐陽先生,接下來您準備怎麼做?”韓芷薇問道。
歐陽止說道:“我在南方聽聞你的消息,想來你已經成功潛入皇家學堂,定有機會接觸新朝權貴,可經歷申京失敗後,我料定普通的勳貴難以成功,因此才把希望放你身上,我希望你想辦法接近帝國太子,捉得他來,纔好換回咱們的弟兄,你看,我這裡有一幅太子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