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霞關破,嶽樂巋然不動,是因爲其延平大營囤積糧草極多,完全可以支應到多尼的到來,更重要的是,其身後還有通往江西的杉關,自古有‘閩之有仙霞、杉關,猶秦之有潼關、臨晉,蜀之有劍閣、瞿塘也。一或失守,閩不可保矣’。
但陸軍從閩北進入江西則造成態勢完全不同,江西一直是滿清後方,江西精銳多西調加強西南的攻勢,剩餘的兵馬或在沈永忠麾下效力,堵在贛州,擋住梅關北上的瓊藩軍隊,或從杉關入閩,加強延平大營,如今江西被寇,後方失穩,更可怕的是,陸軍一路西進,便可破廣信、撫州、建昌三府,這意味,江西與福建的交通被完全切斷,在江西兵馬無法阻擋的情況下,唯有延平大營的清軍回撤,才能保住後路。
永曆十二年四月下旬,清軍開始從延平城撤退,嶽樂親自指揮撤退行動,首先是江西綠營回防杉關,保住退路,繼而是浙江、江南綠營,嶽樂親率麾下八旗押陣福建綠營殿後,步步爲營,全面後撤。
計劃非常完美,但實施起來卻狀況百出,江西、浙江綠營先後發生大規模的譁變,搶劫延平、邵武兩府,一路燒殺返回江西,這些外地客軍如此表現,其原因源於缺餉,兩廣會戰之後,滿清一路高歌猛進的局勢爲之消失,取而代之的就是數千裡戰線上的攻防戰守,而遷界禁海又破壞了沿海數省的賦稅,使得其積攢數年的錢糧也只能支應起雲貴戰場的全力開銷,即便是如此,在永曆十一年,因爲戰事吃緊,滿清恢復了朱明時代的‘三餉’以此增加了五百多萬的財政收入,但仍然支持不起東南西南兩場大戰,在資源早已調配西南之後,東南戰場財政吃緊,許多綠營兵往往拖欠餉銀,如今大撤退,外省客軍自然趁機搶掠截殺,以補足欠餉。
客軍搶掠迅速擴大到浙江和部分江南綠營,使得延平撤退失去了秩序,在清軍離開延平府之後,海軍陸戰隊與部分海軍水手強渡閩江,迅速佔據了延平府的碼頭,城中百姓已經被兵災禍害過了,見合衆國軍軍紀良好,且出錢糧僱傭使船、拉縴、搬運之人,紛紛響應協助,大軍不出五日便是全部渡江,而陸軍騎兵在渡江之後,迅速組織兵馬追擊,烏穆組織了數隊兵馬,分別派遣往大路小路的追擊,迫使清軍放棄諸多錢糧輜重。
在延平、邵武二府境內,爆發了大小十餘次戰鬥,陸軍兇猛衝殺,而清軍卻是無心戀戰,清軍多次是擊潰,以至於殿後的嶽樂也無法掌握福建的綠營,被迫率領八旗精兵殺出血路,先撤往杉關。
烏穆與巴海各自率領騎兵前出,分隊追殺,半路之上,烏穆的率領的混編騎兵旅被福建綠營馬得功部所阻擋,而巴海的麾下以輕騎兵和龍騎兵爲主的騎兵部隊卻是突進到了光澤一帶,此地距離杉關不過百餘里,抓了一批福建逃兵纔是知道,嶽樂率領八旗正在光澤碼頭渡河,巴海迅速集合兵馬追擊。
光澤附近已經閩江支流的上游,兩岸幾乎都是高山密林,碼頭處於光澤城外,立於兩山之間,是上游少有的平緩地段,但水流依舊湍急,清軍在此有大小船隻四十餘,還有可以過馬匹和兵卒的碼頭。
巴海登山而望,但見碼頭附近地形開闊,而大量火炮和輜重車輛因爲渡河不成而拋棄在路邊,此間的清軍已經得知追兵趕到,在河流南岸,立起柵欄,連住大車組成工事,騎兵部署在兩翼,而鳥銃和弓箭手則佈置在工事後面,南岸清軍有近兩萬,騎兵也有近千,幾乎是巴海麾下兵馬的三倍。
隨着號角聲響起,合衆國騎兵組織了攻擊,巴海率領的騎兵中以龍騎兵爲主,輔之以部分輕騎兵,巴海組織龍騎兵繞行清軍左翼,攻擊其騎兵,龍騎兵在馬上以燧發槍射擊,無論射程還是殺傷力都遠超對面滿洲八旗手中的角弓,八旗騎兵白白捱打,只得衝擊近前,以騎弓射之,龍騎兵退後,輕騎兵上前,列陣騎牆兩道,輕易便是撕碎了清軍的少量騎兵。
而面對規模巨大的步兵大陣,巴海沒有以卵擊石,而是命令騎兵後撤,沿途收攏清軍遺留的火炮,這些火炮因爲不能過浮橋而被拋棄,但是大部分都被清軍損壞,只得可以用火炮六門,幸好,巴海聯絡上了被阻隔的烏穆部,接洽之後,接應了兩個飛騎炮連過來,使得巴海麾下有紅夷炮三門,大佛郎機三門,四磅炮八門和輕型榴彈炮四門,巴海以炮轟擊清軍大陣,清軍營中多是劈山炮等一類的小炮,反擊而不得,而陣列又是臨時組建,士兵無遮無攔,在榴彈和霰彈的攻擊下,很快大潰。
清軍不論滿漢,不分八旗還是綠營,紛紛跑向浮橋逃命,搶奪船隻,有些人甚至索性跳河逃命,龍騎兵下馬列陣,用燧發槍齊射把萬餘清兵壓到了河邊,一排排的齊射打倒成百上千的人,河流爲血染紅,屍體飄流而下,而清軍大亂之下失去秩序,浮橋承受不住,直接崩斷,而此時,飛騎炮也靠到岸邊,以霰彈覆蓋河邊清軍,清軍如同麥草一樣成片倒下,有些人想要投降,跑向岸邊,也是被燧發槍射死。
一直到龍騎兵和炮兵都沒有了彈藥,射殺才是作罷,整個河岸屍體遍地,清軍自相踩踏之間亦然死傷很多,巴海所部殺五千餘,俘近八千,亦有數千人、屍落水不知所蹤,也成爲福建之戰最大的斬獲,唯一可惜的是,嶽樂登船離開,派一章京穿其衣甲、舉其大纛指揮,方逃得性命。
烏穆率領大軍趕到的時候,清軍已經燒了河對岸的船隻、碼頭和剩餘浮橋,直接往杉關而去,陸軍四處蒐羅船隻、打造木筏渡河,清軍毫無抵抗意志,渡河過去的擲彈兵和獵兵打散了部分綠營,集結隊伍撲向杉關,杉關依杉關嶺而建造,左有豬石山,右面是黃狗嶺,南北山脈綿亙不決,與仙霞關不同,杉關不僅在夾山築關城,還在山脊之上修築城牆,號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嶽樂率領殘軍退入江西境內,他很清楚,如果杉關不保,那麼就造成江西與福建二省的陸軍合兵一處,屆時再難抗衡,於是親自挑選滿漢八旗四千餘,鎮守杉關,同時調遣各路兵馬會剿入贛之合衆國軍,隨着江南、北方各路綠營兵相繼趕到江西,在江西加派的餉銀補足了欠餉,江西境內逐漸穩固了下來。
陸軍猛攻杉關數次,皆是不克,杉關地形險要不說,道路也是極爲狹窄,根本展不開兵力,合衆國賴以爲生的步兵大陣和步炮協同也施展不開,幸好烏穆也不只拘泥於杉關一地,分別派遣兵馬奪取武夷山主脈上的九大隘口,此非入閩主要道路,清軍疏於防範,許多關隘沒有駐防兵馬,有些駐防兵馬甚至不知八閩局勢,以至於被陸軍輕易攻克,只是這些關口非大軍可出入之地,因此遠不如杉關交通便利。
隨着雨水增多,入贛的陸軍和陸戰隊相繼撤回福建,在內陸作戰困難重重,補給不便,東南戰區先是堵住入閩的幾個關口,繼而分派兵馬佔據八閩各州府,在邵武府和建寧府形成兩大重兵集團,由烏穆和李山分別統帥,此後,東南戰區又進行了幾次規模相對較小的軍事行動,也都是趁着清軍在浙江兵力不足而大行攻佔地盤。
李山率領陸軍從仙霞關入浙江,收復衢州全境,又入金華府,卻是不戀戰而南下處州,陸戰隊也不急於收復福寧州,反倒是從浙江溫州登陸,最終與陸軍在處州府合兵一處,並得以勸降浙南和閩東北的大部分清軍,軍事行動一直持續到永曆十二年的七月,多尼率領主力趕到江寧爲止,而此時,合衆國不僅光復除卻杉關之外的八閩全境,還向北佔據浙南的衢州、處州和溫州三府大部分,而舟山的鄭藩也趁着浙江清軍收縮之際,佔領了台州和寧波部分州縣,但隨着多尼大軍趕到,又是主動放棄了。
此時的大陸局勢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隆武當政的時候,那個時候的隆武朝廷大約也就統治或者名義統治類似的區域。
進入永曆十二年的夏季,東南戰場基本處於休戰狀態,第一階段的作戰已經結束,接下來就是看滿清該如何反應,也就是多尼率領的那支援軍的動向,實際上,幾乎不用考量,那支軍隊肯定是要用在東南戰場的,畢竟東南戰區已經逼近了滿清的江南和湖廣兩大財賦重地。
西南的戰局依舊處於拉鋸的狀態,湘西全部丟失,白文選退守全州,構築了全州到桂林的防線,非常穩固,貴州大半丟失,特別是山地旅從貴州調往福建之後,李定國失去了最強的一支軍隊,不過他手中兵力依舊充足,不斷用秦藩兵與滿清對耗,他手中的晉藩和蜀藩都未曾動過,而守住梅關之後,瓊藩派遣精兵西去雲貴,接受李定國的調遣,雲貴一帶的力量再次得到增強,而在貴州會師的清軍各部在籌劃最強一波的攻擊,目標直指向雲南昆明。
雲南內部頗有動盪,各地土司相繼生亂,而朝廷那些吃乾飯的文官紛紛主張撤往廣西甚至廣東,移陛是大事,特別是在戰時,關乎軍心士氣,永曆朝廷幾次請求移陛,都是遭受了晉王的拒絕,朱由榔求情的私信甚至寄往了臺北,尋求李明勳的支持,李明勳置之不理,李定國卻是發了狠,不僅拒絕了皇帝移陛,還親自返回昆明,護從皇帝親征,把永曆從安穩的昆明城拉到了貴州的前線,弄的皇帝是苦不堪言。
盟軍方面基本達成了戰前的規劃,用貴州換了福建一省,而且還略佔便宜,而清軍在江西和浙江積蓄力量準備反攻,合衆國軍卻在八閩和浙南大規模的鎮壓反動力量,福建倒是出現了過去常常在滿清佔領區出現的一幕,那就是大明朝廷發各類敕書印信給後方的抵抗力量,爵位和官職毫不吝嗇,讓其在滿清佔領區誒搗亂,如今滿清也在福建和浙南大肆封官許願,讓當地士紳拼死抵抗,牽制合衆國更多兵力,製造更多麻煩,也正是因爲這些人的搗亂,東南戰區的實力並未完全發揮出來。
除了封官許願,滿清在全國對合衆國的妖魔化也一直在進行,導致福建各地出現了大量本不該出現的抵抗力量,而這些力量則屬於一個相對尷尬的階層——庶民地主階層。
衆所周知的是,合衆國歷次在大陸的軍事行動和軍事管理都以消滅縉紳團體和士紳階層爲己任,這些人與庶民地主一樣都屬於封建地主階層,但卻有有所不同,被合衆國清算和消滅的是掌握大量生產資料、享受政治、稅收和司法特權的縉紳地主,而庶民地主則是地主階層中佔據大多數的,但卻沒有那些士紳階層的政治特權,這些中小地主要常常遭遇縉紳豪族的欺壓,同時又在欺凌佃戶和鄉民,而這些人也是被滿清所矇蔽的,認爲合衆國要在大陸清算消滅一切的富戶。
在東南攻入福建之後,這些庶民地主因爲聽信了滿清朝廷對合衆國的妖魔化,以及在遷界禁海中,本身就受到合衆國支持的所謂義軍的侵害,所以一直對合衆國非常敵視,因此團結在大縉紳大地主身邊,組織民團與合衆國對抗,而合衆國目前的政策中,對這些人的政策相當模糊,在過往的軍事行動中,或者在軍事管理潮州、登萊等地的時候,爲了得到佃戶、貧民和手工業者的支持,將之視爲與士紳團體一般,加以株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