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翰湊過去一看,發現吳三桂手中那份報紙是合衆國國內行銷量最大的私人報紙——《生意人報》,這份報紙與其他報紙不同的是,除了報道關於政治、商業之類報道之外,還可以在報紙上打付費廣告,而吳三桂所指的部分正是右下角的廣告區。
那廣告不過佔據了半塊硯臺大小的區域,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寫了百餘小字,李國翰費力看了一眼,發現正是一則廣告,招標七千件軍用制式瓷質金塔,規格,高兩尺,直徑一尺半,厚度三分之一寸,而所謂金塔便是成殮骨灰用的器具,又稱之爲金斗甕、骨灰罌。
“這與島夷參與西南軍事有和關係?”李國翰不解問道。
吳三桂道:“大人有所不知,東番軍制,但凡死於戰陣、戰區的士兵,只要條件適合,便需要帶遺骨迴歸,其陸師要以金塔盛骨灰返鄉,按陣亡士兵所在族裔的習俗,回鄉安葬,若家人無異議,便將金塔安置在東番島上一爲憫忠祠的國家祠堂之中,若家人要死者歸鄉,則在憫忠祠留下牌位和軍人身份牌,東番全國爲之瞻仰。
小王注意這件事很久了,遷界禁海導致的福建生亂之前,這朱姓商人便公開招標兩千件金塔,如今要招標七千件,足見東番在西南之事上決心。”
李國翰細細聽着,越聽越是心驚膽戰,聽吳三桂的分析,那東番能接受在這次大戰中死七千人,如此大的決心,要投入多少兵力呢,五萬還是八萬,投入這麼多兵力,這雲貴兩省還是能打下來的嗎?
“平西王,爲何是商人在報紙上招標,而非東番軍旅呢?”李國翰不解的問道。
吳三桂道:“小王觀東番做派,軍隊向來不大包大攬,一些非急需、必需物資一般轉包於商賈,這樣由商賈承擔風險。”
“也就是說是,是那朱姓商賈認定東番軍隊需要七千金塔,而非東番軍隊自行預估?”李國翰又問。
吳三桂微微一愣:“想來是如此的。”
李國翰神情爲之一輕鬆,笑道:“呵呵,軍國大事,豈是區區商賈所能掌握的,這事信不得,信不得呀。”
吳三桂沒有強辯,微微一笑,摺好那報紙,收了起來。
(其實商人對市場的敏感度很多時候能知曉政治家所不知道的事情,舉個例子,上一次美國大選的時候,國內所有的媒體都看衰川普,無論是戰略界還是媒體,都認爲希拉里能當選,當然,他們的信息來源是各類政治消息的分析,美國國內也是如此,但在浙江,在東方一個叫義烏的角落,就有一羣小商人早就知道川普會當選了,他們就是做文化衫和棒球帽的商人,美國兩黨競選需要的,各種印有政治口號的帽子和文化衫絕大部分是從義烏訂購的,義烏商人發現,川普的需求量是希拉里的幾倍。而義烏商人還能準確爲歐洲各國政府預告哪國會出現黃馬甲示威,因爲黃馬甲這類商品也是生產自義烏。)
李國翰笑着起身,道:“平西王,咱們還是快些上馬前進吧。”
吳三桂連忙點頭,見李國翰上馬,伸手托住了他的後腰,李國翰隨口道:“哎呀,平西王,使不得,使不得呀,哪能讓您如此。”
嘴上這麼說,李國翰卻是心安理得的接受來自吳三桂的幫助,吳三桂道:“大人一人擔着咱們西路軍的重擔,如何使不得呢?”
吳三桂伺候李國翰上馬,李國翰揚長而去,吳三桂麾下大將吳國貴看着李國翰的模樣,狠狠的啐了一口,罵道:“什麼狗屁東西,當年不過是遼東一狗罷了,如今敢在王爺面前放肆,老子早早晚晚得弄死這狗賊。”
李國翰是漢軍旗的固山額真,地位超然,但漢軍旗這些固山額真多是當年遼軍或東江軍的中下層軍官,吳三桂遼鎮嫡系,麾下看不起李國翰是說的過去的,吳國貴罵人,擰着頭,等着吳三桂訓斥,他是吳三桂的老手下,從遼鎮時便是跟在吳三桂麾下的,而吳三桂自從擔任平西將軍入川作戰以來,沒少受李國翰的氣,李國翰這廝經常給北京的皇帝打小報告,說巴蜀之地一直未平,是因爲麾下將帥怯懦的緣故,這自然不是說的旁人。
吳國貴一直看不慣李國翰,時常背地辱罵,辱罵完,吳三桂總是教訓一番,但這一次,吳三桂沒有訓斥,而是淡淡說道:“會有那麼一天的。”
吳國貴聽後大驚,瞪大眼睛:“啊?”
吳三桂翻身上馬,一旁的謀士方光琛笑道:“我平西一脈,忍氣吞聲的日子怕是很快就要結束了。”
方光琛是方一藻的兒子,方一藻當年在陳新甲名下一手促成與清廷和談,只是被人破壞了,吳三桂在方一藻巡撫遼東的時候,就拜其門下,還與方光琛締盟爲忘形交,這些年,方光琛爲吳三桂謀士,一直深合其意,吳三桂對方光琛也是言聽計從。
吳國貴想了想,仍舊想不出這個道理來,吳國貴見吳三桂追李國翰去了,連忙拉着方光琛問:“方先生,您給咱說說,方纔您說的話是什麼道理?”
方光琛反問道:“入仕新朝的前明武將中,你說誰過的瀟灑如意呀?”
吳國貴想了想:“都是被滿清八旗欺負的,大頭巾耍弄的,誰還過的如意呢?”
“這話說錯了,曾經的三順王就過的不錯嘛。”方光琛笑呵呵的說道。
吳國貴當然知道三順王就是已經在兩廣被滅的三漢藩,這三漢藩雖說已經被滅了,但是在兩廣過的確實不錯,手握兵權與財政,有自己的藩地,唯一可惜的就是遭遇了東番那樣強大的對手。
他想來想去,忽然想起一件事,瞪大眼睛問道:“您的意思是......開藩!”
“是了,這西南局勢複雜,大清如今人才凋零,要想少投入而穩住局面,開藩西南是最省事的了,如今西南諸將之中,也只有咱們王爺了。”方光琛微笑道。
吳國貴一拳砸在自己的手心:“着啊!等咱王爺開藩西南,還用在乎李國翰這等奴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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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光琛微微搖頭:“咱們王爺能領兵西南,還要多虧了李大人,可要想開藩西南,這李大人就是攔路虎了。”
吳國貴登時明白了過來,當初滿清讓關寧軍出兵西北,後又出兵西南,都是有李國翰在一旁監視的,沒有他,吳三桂要是要被禁錮在遼西,可只要有李國翰在,對吳三桂就能控制得當,吳三桂想要開藩,第一個除掉的就是李國翰,方光琛道:“吳將軍,李國翰囂張與否,都是要死的,而咱們王爺大業能不能成,還是要看這一戰的表現,將軍一身虎威,當爲王爺做開路先鋒,學生則爲王爺聯絡西南土司,王爺只要功高爵顯,又得土司信重,那世鎮西南不過是唾手可得呀。”
西路和主路兩支大軍攻入貴州省內,但是取得效果卻是完全不同,吳三桂與李國翰一路潑灑的不是鉛子和箭矢,而是銀子和官職,他們用真金白銀拉攏那些屯駐在各地的舊秦藩兵,一面承認他們在本地的土地特權,一面僱傭他們當兵,而奉晉王命阻擋清軍的各路兵馬也是被送上了豐厚的勸降條件,所有人各進一級,另有賞銀,而對於西南那些土司,吳三桂與李國翰大加賞賜,各類官職給到手軟,而面對抵抗的土司,李國翰採取以夷制夷的法子,命令其他土司剿滅,出兵的土司佔有被滅土司的丁口和地盤。
羅託所在的主攻方向卻是另外一種場面,其一開始進軍非常順利,連破湘西和黔東幾個州府,但收復了土地之後,那些逃到長沙的士紳便是湊了過來,讓羅託爲其主持公道,收回被侵佔的田宅資產,而士紳則答應爲羅託提供後勤支持,並遣人爲嚮導,羅託一時同意了士紳們的要求,大肆收繳已經分給秦藩兵和普通百姓的土地,登時遭遇了大批量的反抗,各路兵馬在羅託後方出現,大肆破壞其補給線,導致羅託最終停在興隆衛而不得前進。
羅託大軍前進不得,最終請洪承疇相助,洪承疇也是心狠手黑,直接命令羅託以士紳通敵爲名,把這些西南士紳殺了個遍,然後宣慰各地,承認秦藩士兵在各地的利益,纔是稍稍平息了兩地大規模的抵抗。
其實李定國和李明勳從一開始就清楚,秦藩舊兵是西南最大的內部隱患,孫可望在其主政的十年裡窮兵黷武才勉強養的起這些士兵,而在西南內亂結束後,卻盟軍卻沒有充足的時間來消化他們,雖然把秦藩舊兵中的精銳抽調,但也只是讓這些士兵失去了組織罷了,而滿清大軍進入貴州境內,利用充足的資源再次把他們組織了起來,而秦藩兵很多都是雲貴本地人,對於西南的地形和氣候很適應,給盟軍造成了巨大的麻煩。
盟軍在西南採取的是節節抵抗的策略,將整個貴州和湘西都變成了縱深,滿清確實利用招募秦藩舊兵迅速擴充實力,但卻做不到快速策反各地,雙方在西南僵持不下。
福建,閩江口。
月光如洗,照亮在寬闊的閩江口,給平坦的沙洲蒙上了一層亮銀的白紗,圓滾滾的沙洲在星羅棋佈的分佈在寬闊的江口,一連串的沙洲上還有星星點點的燈火,而在沙洲中央,是一排排的木柵欄,把江口與閩江隔絕看來,那是在遷界禁海之後,滿清福建方面設立的防禦工事,目的就是隔絕內外。
“用力的推,用力啊,星仔!”
一處沙洲的背後,一高一矮兩個年輕漢子推着一條‘雄雞對’,這是閩浙一帶十分常見的漁船,船頭尖角,用顏料畫好眼睛,船艏塗成紅色,遠看好像雄雞機頭,一般大的不過兩丈,這二人的雄雞對不過丈許,吃水兩尺,最是輕便不過。
這條雄雞對上滿載着貨物,有一大堆的蘿蔔白菜,還有些茶壇,讓吃水深了不少,高個子推的滿頭大汗,纔是推過了沙洲最淺的地方,他抹了抹汗,抱怨道:“星仔,我早就說了,別那麼貪心,別那麼貪心,你咋還是裝那麼多貨,累死我了,累死我了。”
星仔遞過去一條毛巾,說道:“阿夏哥,你不是不知道,九叔公準備給我說親了,就下個月,咱不多賺一些,我拿啥當聘禮,你莫要忘了,前年這個時候,爲了你娶嫂嫂,我可是差點被那些兇人打死的。”
阿夏笑了笑,不敢再抱怨,這二人的父親是閩江上的老水手,前些年遷界禁海,被官府打死了,阿夏與星仔算是同族兄弟,去投奔了親族,二人乞討爲生,後索性做起了走私的買賣,往閩江口的琅岐島上販賣生活物資,那裡駐紮着合衆國一支部隊,負責封鎖閩江口。
“上次我可聽那幾個東番的官爺說,這次能用銀錠結錢,不用那些銅錢串子,這等好時候可不多,可不得多賺些錢?”星仔笑呵呵的說道。
阿夏道:“行,若是真有銀子,這次賺的都算你的。”
“那不行,嫂嫂肚子裡有娃娃了,清湯寡水的可不成,還是對半分吧。”星仔老實說道。
二人一邊聊,一邊撐船往琅岐島的方向前進,過了方纔那串沙洲,只要航行過眼前這大沙洲,便是什麼也不怕了,一想到能賺錢娶媳婦養家,二人都很高興,正感覺要起風,阿夏準備升起帆來,忽然看到大沙洲上竄出一條划槳快船,如離弦之箭向他們航行而來,阿夏和星仔頓時傻了眼。
“星仔,你快些跳船,藏水裡別出來,我把他們引開。”阿夏一把抓過櫓,說道。
星仔的一隻腳都放水裡的,又是縮回來,說道:“阿夏哥,不行,你跳水吧,你家裡還有嫂嫂,嫂嫂肚子裡有娃娃,你死了就是三條命,我若是死了就死了,快些跑吧。”
不管阿夏反對,星仔一把把自己的同伴踹水裡,快速搖晃擼,向着閩江岸邊駛入,而那划槳船卻是疾馳而來,很快把抓鉤扔過來,星仔想要跳水,看到一排槍口指向自己,而那些持槍的人都是穿着水靠,一看卻是沒有剃髮的,星仔一屁股坐船上,道:“感情是東番人,可嚇死我了。早知道是你們,我跑個屁啊!”
“你是做什麼的?”划槳船的軍官問道。
星仔作揖說道:“回稟長官的話,我是給琅岐島送貨的。”
“送貨,有腰牌嗎?”那人又問。
星仔一拍腦袋,腰牌在阿夏身上呢,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沒有腰牌被抓住就得按照奸細論處,進勞改營幹活,證明了身份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