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根究底,巴達維亞所在的爪哇一帶並非合衆國的核心利益區,合衆國的絕對控制力還未影響到這裡,從一個國家發展的角度來看,這是一個長遠的過程,而對於這類地區來說,對合衆國最適合的局面應該是此地處於四分五裂,諸強爭霸的局面,在合衆國觸手觸及此地之前,越亂的地區局勢越容易取得特殊利益,而當有一點,合衆國要控制此地的時候,越分散的力量也容易被控制和馴服。
至於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未來的挑戰,李明勳並不放在心上,說白了,這就是一個遠在萬里之外的歐洲國家,一個一百多萬人的小國,在整個東方,也不過只有幾萬人口,這樣一股勢力,在制度、技術和生產力上對合衆國都不再具備優勢,又有什麼可怕的呢,經過爪哇海戰,東印度公司的命運就已經註定了。
辦公室裡,林河忽然笑了:“閣下,如果我們默認荷蘭人繼續呆在巴達維亞,那麼.......我們就與其沒有什麼根本性的利益衝突了。”
李明勳呵呵一笑:“林河,你說的沒錯,所以,這場戰爭中,我們與敵人的戰鬥結束了,接下來是合作!”
實際上,合衆國與荷蘭人的利益衝突並不大,在戰爭之前,荷蘭人以東方海洋霸主的姿態對合衆國進行諸多限制,現在,這種局面已經完全打破,而荷蘭人另外就是壟斷了馬六甲海峽和名貴香料,馬六甲海峽已經不是問題,已經控制海峽東側絕大部分的土地,也擁有了港口和基地,至於名貴香料,這是完全可以用談判解決的問題。
“合作?”林河詫異道,畢竟戰爭還沒有結束呢。
李明勳笑了笑:“是啊,合作,戰爭只是手段,而不是結果,一切的一切都是爲合衆國的利益服務,當合衆國需要戰爭的時候,我們開啓戰爭,當合衆國需要合作的時候,我們玉成合作,就是這麼的簡單。”
巴達維亞。
街道上到處都是德意志僱傭兵的身影,這些手持燧發槍和長矛的士兵控制了巴達維亞城的每個街角,他們不僅執行了嚴格的宵禁政策,還突襲了一些高級官員的私人住宅和他們喜歡聚集的酒館和飯店,一個夜晚過後,巴達維亞空氣中瀰漫着火藥氣息,很多服飾華貴的白人從各處被抓起來,被禁錮在巴達維亞那陰冷潮溼的主堡之中,人們在家中交頭接耳,內容只有一個——巴達維亞出現的政變。
象徵權力的東印度羣島委員會辦公室裡,除了總督範迪門和薄記官科隆之外,所有的委員都是被抓來的,他們衣衫不整的被扔在了會議桌旁的椅子上,身上攜帶的武器等個人物品被收走,不會說荷蘭語的僱傭兵控制了會場,所有的委員都難以置信,在觀察了周邊之後,幾個委員紛紛咒罵起來,咒罵的對象竟然是科隆。
東印度羣島委員會的成員中只有科隆和範迪門不在,考慮到範迪門隨時可能倒下的病情,委員們有理由相信,是範迪門死了,科隆爲了掌握權柄繼續他所謂的‘事業’,通過政變的手段控制東印度公司。
然而,當辦公室的大門再次打開的時候,出現的並不是只有科隆,還有一身戎裝的範迪門,衆人愣住了,難道科隆這個混蛋已經膽子大到了連範迪門都敢控制嗎?
“先生們,先生們,請停止沒有意義的咒罵和聲討,策劃和領導這次政變的是我範迪門,而不是科隆,事實上,當科隆先生從那位美麗的小姐牀上被抓起來之前,他也什麼都不知道。”範迪門咳嗽着說出了讓人驚駭的話語。
衆人這纔看到,科隆同樣衣衫不整,甚至連鞋子都沒有穿,在服侍範迪門坐下之後,他坐在了屬於自己的位置上,會議室的門被關上了,房間裡寂靜無聲,只有東印度羣島委員會的委員和十幾個聽不懂歐洲語言的南洋僱傭兵。
“發生了什麼事情,爲什麼會有這次.......事件?”總幹事馬裡恩小心翼翼的問道,他甚至不敢將昨晚的事情稱之爲政變,因爲他難以理解,本就大權獨攬的範迪門,爲什麼要這麼做。
範迪門以佩劍當做柺杖,強行站起來,微微向衆人欠了欠身子,歉意說道:“很抱歉,尊貴的先生們,是我的獨斷專行驚擾了你們和你們的家人,但是爲了我們共同的事業,爲了偉大的聯合東印度公司,我不得不這麼做。
當中華合衆國元首親手所書的宣戰書遞交到我的辦公桌上時,我就一直思考,該如何結束這場突如其來的戰爭,我的心中閃過了無數的方案,一直到爪哇海戰結束,東印度公司偉大的艦隊灰飛煙滅之後,我才徹底醒悟過來,我們不是這片海洋的主宰了,想要繼續在這裡生存,就要卑躬屈膝的向新霸主獻上我們的誠意。
深思熟慮之後,我想到了一個辦法,而前提則是,由我發動一場政變,因爲接下來我的決斷,需要諸位無條件的支持,無論是願意還是被迫,請相信我,我爲公司奉獻了一生,我做出的這個決斷仍然是爲了公司。”
“您準備怎麼做,閣下?”科隆聲音有些顫抖,問道。
範迪門擦了擦腦門的汗水,即便是方纔簡短的演講都讓他的身體有些吃不消了,範迪門不得已坐下,說道:“作爲一個將死之人,我會把東印度公司的一切獻給李明勳,包括財富、殖民地和剩餘的艦隊,我知道,本土的十七位紳士是不會同意的,而對他們獻上忠誠的你們也是如此,所以我把你們囚禁於此,用政變的方式控制巴達維亞的一切,李明勳需要什麼,我就給什麼,只要能保住巴達維亞、諸位和我們的生存空間。
我們荷蘭人從來領悟不到團結的真諦,如今的境況更是微妙無比,身處東方的我們知道只有投降才能繼續生存,但是我們沒有這個權力,而位於本土的紳士們擁有這個權力卻不瞭解我們身處的環境,必須有一個人站出來做出犧牲,這個人便是我,我很快要死了,爪哇海戰的失利會成爲我一生永遠的污點,既然我不再是東印度公司的英雄,那就讓我徹底成爲一個叛徒吧,只要能保住我們的事業。”
馬裡恩熱淚盈眶,他說道:“閣下,您應該相信,我們會........。”
“不,馬裡恩,我不相信,也不會去相信,諸位,請保持對我的偏見與不配合,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與你們無關,在接到宣戰書的那一刻,我派遣了船隻把消息送達了本土,並且說明了我的身體狀況,我已經要求十七位紳士要派遣一位全權使者或者我的替代者前來,無論是派遣來的是誰,他都需要熟悉東方政治和本地環境的先生們協作,馬裡恩,科隆,以及諸位先生,請繼續奉獻你們的能力,而我範迪門,則會用盡一切結束這場戰爭。
海戰的失利已經讓東印度公司的榮光黯淡,讓我們把希望留在將來吧。”
範迪門掙扎着走出了辦公室,留下了一羣不知所以的委員,馬裡恩看向科隆問道:“科隆閣下,你認爲我們應該怎麼做?”
科隆用手帕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說道:“我很想與總督閣下站在一起,但我很清楚,總督閣下希望我們什麼都不要做,當一切結束的之後,我們還要怒斥他是一個叛徒,諸位,如果我們仍然對總督閣下有一絲尊重的話,就請配和他謝幕的演出吧,並將對這位無私長者的崇敬深深的埋入心底........。”
一個月後,青龍號戰列艦,李明勳站在青龍號的登艦艙門,親手扶着一身便裝的範迪門走上了這艘戰列艦,範迪門打量了一下李明勳,又打量了一下青龍號,感慨說道:“優秀的將軍,優秀的戰艦。”
林河道:“總督閣下,這是我們的元首。”
範迪門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說道:“即便我見過您的畫像,但您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仍然不敢相認,您知道嗎,我很難相信一個如此年輕的人,用了十幾年的時間就創辦了一個與尼德蘭一樣偉大的國家,合衆國有優秀的產品、強大的軍隊和先進的政治制度,您......我只能慶幸,幸虧您不屬於邪惡的天方教。”
李明勳笑了笑:“中國與歐洲,其實也不算遠。”
“但對於一代人來說,還是有些遙不可及。”範迪門站直了身子,毫不示弱。
李明勳不置可否的點點頭,一邊引路一邊說:“其實從我決定在東方創建一番開始,您就是我心中揮之不去的夢魘,東印度公司實在是太強大了,幸好,這頭獅子打了盹,也容易被美食誘惑,否則,我將一事無成。”
範迪門嘆息一聲,沒有迴應,而是一直走到了作戰室裡,看到簡單而實用的作戰室,再想起這艘艦船艉樓那簡單明快的雕刻,他說道:“閣下,不得不說,這艘船的裝飾並不符合您的身份,或許您出身草莽,但作爲元首,你也算是中國人口中的真命天子了吧。”
李明勳知道西方國家的戰艦,特別是旗艦都有華麗無比的裝飾,有些時候光是裝飾就能再造一艘戰艦,而爲了裝飾甚至爲犧牲適航性和戰鬥力,而青龍號與之相比,就過於簡樸了,李明勳笑了:“在過去的十幾年裡,我的敵人實在是太多,資源卻很少,少到我還沒有資格去享受這一切,很遺憾,讓您見笑了。”
範迪門坐在了椅子上,正色說道:“您真是一個令人崇敬的人,閣下,請與我結束這場戰爭吧,相信您已經見到了我的誠意。”
雖然談判的地點在巴達維亞外海,青龍號也錨泊在了巴達維亞主堡三十二磅重炮的射程之內,但範迪門主動登上這艘艦船,就已經很顯露誠意了。
“當然,只是我不明白,爲什麼要進行秘密會談?”李明勳親手給範迪門沏茶,端到了他的面前。
範迪門說道:“因爲結束戰爭只是開始,我們還有需要事情要合作。”
“好吧,尊貴的閣下,談條件吧。”李明勳落座,衝着房間裡唯一的薄記員微微點頭。
範迪門微笑着從隨身攜帶的皮包裡拿出一件武器,李明勳擡手製止了要撲上去的護衛,那似乎是一把刀,但模樣極爲怪異,刀鋒像是鐮刀,但是彎曲度更高,形似半圓,而且並非單刃而是雙刃,有一把短柄,刀鋒甚是鋒銳。
“這是我的一點小發明,在過去一段時間裡,類似的刀被打了三千把,送往了香料羣島和錫蘭。”範迪門解釋道。
“它的作用呢?”李明勳問道。
範迪門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本冊子,握緊刀柄對捲曲起來的冊子進行了一次環切,三四頁紙被切透,一指寬的紙條掉落了一地,範迪門道:“我已經久病纏身,做不到更好了,年輕的小夥子應該切的更多,這東西是用來切樹皮的,如果我們的今天的談判沒有成果,這三千把刀會在香料羣島和錫蘭,對所有的丁香樹來一刀。”
李明勳眼睛一亮,說道:“不錯的威脅,相對於愚昧腐朽的葡萄牙殖民者,尼德蘭人顯然更重視效率,商業民族嘛。”
丁香是目前整個歐洲最歡迎的名貴香料之一,與之能媲美的是肉豆蔻和肉豆蔻皮,合衆國目前對丁香幾乎完全沒有掌握,因爲這個國家成立的時間還不如一棵成熟的丁香樹久遠,丁香種植十年到十五年纔是初產期,因此國內種植園主們對於這類香料都沒有多大興趣,即便知道它的利潤特別高,畢竟投資週期實在是太長了,除了國營的種植園,國內沒有任何一塊丁香種植園,有的也只是間種。
而李明勳對範迪門出示的這種環切刀有些清醒的認知,在歷史中,十七十八世紀,歐洲殖民者在香料產地打的不可開交,有時候,爲了避免丟失丁香產地而失去壟斷權,殖民者會在離開之後,破壞所有的丁香樹,徹底毀掉這種高價值的香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