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遊行的人羣正在遠去,看到那些百姓臉上興奮的神采,鄭成功道:“歸根究底還是實力啊,若我並非蝸居南澳,也不會落得這般田地。”
曾櫻面色如常,好似沒有聽到,鄭成功的話也點在了他的心中,確實,如今最重要的還是實力,只要有兵有糧有錢,那就擁有一切。
“老先生,你認爲李明勳值得相信嗎?我指的是,在我和他的合作上。”鄭成功重新爲曾櫻烹茶,問道。
曾櫻毫不猶豫的點頭,鄭成功笑了:“您對您這位孫女婿倒是非常信任。”
“國姓此言差矣,老夫不過是就事論事罷了。”對於鄭成功的調侃,曾櫻絲毫不以爲意,而是笑着迴應道:“老夫言李明勳可信,緣由有三。”
“一爲大勢,如今清虜佔據中原,握有精兵錢糧,實力最強,在合衆國無法單獨應對之前,李明勳便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來坑害於你。
其二爲平衡,如今鄭彩、鄭聯兄弟飛揚跋扈初現,逐漸把控魯監國那方的朝政,武勳奪權,專橫跋扈,此李明勳所不能容,同爲鄭藩出身,他需要你去平衡鄭彩的勢力,當初撮合你效忠魯監國,也是這般意思。
其三爲實力,國姓,並非老夫出言不遜,你精兵不過兩千,戰船四十餘許,在大明沿海也不過爾爾,李明勳就算有歹意,也不會先針對你。”
鄭成功靜心聽着,問:“那老先生以爲我可以與李明勳開誠佈公的合作?”
曾櫻依舊搖頭:“自然不行,並非你二人無意開誠佈公,而是時移世易,已然不是那個時代了,現在沒有騰龍商社了,有的是中華合衆國,在社團階段,李明勳可以用各種手段迫使元老同意他的策略,但人可說服十人,卻不可說服百人,人可震懾寥寥,卻不可震懾大衆,凡是涉及到利益,李明勳往往身不由己,所以國姓你指望他像當年在登萊與老夫一般合作,那便完全不可能了。”
“取之予之,想有所得,必有付出,國姓,老夫勸你一句,你想從李明勳那裡得到什麼,就要看看自己能拿出什麼,如果出現你無需付出便有所得,那纔是陰謀。”曾櫻喝了鄭成功的茶,起身留下最後一句話,輕身離開了。
砰砰。
阿海聽到辦公室裡有爭論的聲音,未免尷尬,敲了敲門,門內傳來一個急迫的聲音:“如果是阿海的話,就進來吧,如果是其他人,不要打攪!”
阿海推門而入,看到李明勳正站在桌子前,與其並列的還有四個人,其中一個錢學忠,桌上擺滿了金屬和木質模型,更大的面積則被圖紙所佔據,其餘三個人都是面相粗糙的男人,手大腳大,一看便知道是工匠一類的人。
李明勳道:“我這裡還有一些細節需要討論,你等一會,先看看桌上那個日本來的報告!”
阿海沒有敢於打攪,他知道自己師父的樂趣,一個人的時候,喜歡加工木質構件做船模,而當他和一羣人討論的時候,肯定是在攻克某種先進的技術或者機械,他不知道師父的精力和學識從哪裡來的,但是卻很清楚,師父那聽起來有些稀奇古怪的法子,最終都會證明其合理性。
“閣下您看,現在的關鍵就在於密封部件了,我們試過軟木、皮革和紡織品,效果都不是完全達標,我聽說化工廠那邊在弄一種叫做橡膠的東西,如果........。”一個工匠熱心的介紹着自己的意見。
李明勳立刻搖頭:“不不不,不要打橡膠的主意,那玩意依舊是個無底洞,他們只是從我這裡知道了原理,卻根本拿不出合格的產品,就用皮革作爲密封件吧,相對來說,皮革的效果最好,另外,你們不要追求完美,這會浪費太多的經費。
我知道錢學忠把你們弄到我這裡來,是希望今年的可以讓科技部得到更多的預算,但是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們,你們目前的工作成果不足以打動我和元老院,我要的是實際效果,看,這是你們的設計圖,你們也試製出了樣品,現在要做的是把蒸汽機制造出來幾臺,然後安放到金瓜石金礦或者基隆煤礦去,用事實證明蒸汽機在成本和效率方面遠遠超過了畜力和人力,只有這樣,你們纔可以獲得充足的經費。
預算只是經費的一部分,如果你們能製造出實用性的蒸汽機,那麼國有企業會大規模採購的,採購費也會歸你們一部分,另外,那個時候,錢學忠也會成爲元老之一,這樣你們就在元老院有話語權,而不是絞盡腦汁,企圖利用我吃飯的時間來說服我,明白了嗎?”
阿海聽了李明勳的話,知道一羣人討論的是蒸汽機的事情,他知道師父對那玩意有着極大的期望,甚至將其與盤古開天相媲美,好像擁有了它就擁有一切,阿海不明白,但他相信,時間總會證明師父的高瞻遠矚,而現在,他要做的是那份報告。
這封寫着絕密字樣的報告的鉛封已經打開,顯然李明勳已經看過了,報告是由出使日本的使團提交的,但阿海清楚,使團之中不僅有外交部的人,還有自己麾下的安全局和執政官閣下侍從室的人,既然以使團的名義提交,那麼就有三個部門爲其的真實性背書了。
絕密的報告內容是關於使團在日本的一切行動,包括秘密的和非秘密的,在報告中,林河一行於去年七月下旬便是抵達了日本長崎,一行三十二人的使團在唐通事的引薦下成功見到了德川幕府在長崎的最高長官——長崎奉行。
赴日使團的來意讓長崎奉行大爲吃驚,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個使團是以中華合衆國的名義前來建交的,這就催生了一個巨大的問題,那就是日本僅僅允許明國和荷蘭商人在長崎進行貿易,以往合衆國的商人都是‘假冒’明國人進行貿易的。
長崎奉行第一時間拒絕了林河的要求,但是林河提交了一份合衆國在日經商人員及團體的名單,長崎奉行一對照發現,在長崎的大部分唐人都是持有中華合衆國公民身份的商人,也就是說,如果德川幕府不承認中華合衆國,並且按照既定的鎖國國策與非明國、荷蘭商人斷絕經貿往來的話,那麼前來長崎的商船就會減少七成,而貿易量要減少近八成,最關鍵的是,現在長崎的所有大宗貿易,包括棉麻紡織品、毛皮、糧食、鐵器都掌握在合衆國商人手中。
簡單的說,如果失去了合衆國這個夥伴,日本對外貿易能輸出的只有金銀銅等貴重金屬了,而能得到的商品也會少的可憐,畢竟大陸淪陷,從大陸已經帶來不了多少生絲瓷器了,這些奢侈品目前的主要來源地也是臺灣。
這個時候,已經不需要林河出面勸說了,這些年由對日貿易商人培植起來的買辦階層就已經表達了不滿,顯然從事實來看,日本和合衆國都無法接受失去對付這個商業夥伴的結果,而這也不是一個小小的長崎奉行就可以解決的問題了。
更何況,除了建交、貿易之外,還有蝦夷島爭等完全超出長崎奉行職權範圍內的議題,無奈之下,長崎奉行通知了江戶的德川幕府,最終赴日使團得以獲得前往江戶拜謁日本徵夷大將軍的機會。
林河一行抵達江戶,先是居住在驛站之中,被嚴格限制了人身自由,顯然,閉關鎖國多年的德川幕府對中華合衆國不太清楚,僅僅知道其大本營在臺灣,在北海也有領地,至於中華合衆國在東方的地位和具體實力,就需要了解了。
德川幕府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瞭解這個新的對手,最終林河順利見到了日本徵夷大將軍。
建交是很順利的,日本的對外貿易對象的限定並非拍腦袋的決定的,只許與荷蘭這個歐洲國家貿易,是因爲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對傳教太執着了,而大明是傳統貿易對象,至少在十七世紀,日本對大陸上的中原皇朝還有極大的敬畏,對中華民族這個自己的文化養父也更爲崇拜。
雖然中華合衆國不是大明,但至少是以漢民族爲主體的新國家,無論貿易商品的提供還是文化特性上,與原來的大明王朝沒有什麼兩樣,建立外交關係也是理所應當的。
只不過,德川幕府依舊堅持閉關鎖國,拒絕了前往臺北設立使館派駐外交人員的建議,而只是把何斌的商館升格爲使領館,兩國之間的外交關係依舊由長崎奉行負責。
在明白明國和合衆國並非一個國家之後,德川幕府沒有表現出驚訝,在他們的眼裡,唐人就是唐人,而長崎也沒有明國使館,爲了區分兩個唐人國家,對在長崎的華人進行了區分,分爲明國唐人和中國唐人,後者自然是合衆國的公民了。
雙方相談甚歡,林河也對德川家族及其御三家贈送了許多禮物,甚至派遣了一支由四個人組成的小使團前往京都,拜見了日本名義上的最高領袖,日本天皇。
當蝦夷島爭的問題被擺上桌面,談判陷入了僵局,林河按照事前與李明勳商議好的策略,先難後易,退讓與妥協並舉,然後不斷的與大本營進行聯絡,順利的把這次談判拖延到了今年,到了正月中旬,林河拿出了合衆國的底線。
合衆國承認蝦夷地屬於日本鬆前藩,希望通過租借的方式獲得在蝦夷地的定居和開發權,合衆國可以向鬆前藩每年上繳五萬兩租金,並且商定一個相對合理的稅賦,向鬆前藩或者德川幕府交稅(日本農民的賦稅過高)。
這一提案在幕府引起了軒然大波,但幾乎所有的幕府高層都選擇了反對,日本小心謹慎和過度禮貌的性格讓幕府的態度表現的有些曖昧,一度讓林河以爲談判有門,但隨着一個消息的傳來,德川幕府明確表示了拒絕。
這個消息便是合衆國在談判期間繼續向蝦夷地進行大規模的移民,在談判之前,蝦夷地的中國人有三萬餘,但在談判期間,這個數目翻倍,當然,這是德川幕府從鬆前藩得到的情報,實際上,蝦夷地的中國人已經超過了八萬,而在今年也就是永曆二年(1648),蝦夷地的中國人數量肯定超過十五萬。
顯然,談判期間繼續移民,希望造成既定事實對德川幕府進行施壓,在幕府看來這是嚴重的挑釁。
見幕府拒絕,而且有通過增加貿易門檻來施加壓力,林河退而求其次,答應撤出全國中國人,但要求鬆前藩或者幕府提供遷徙費用,這顯然是幕府不會接受的,鬆前藩也沒有這個實力。
在這個時候,林河與還在江南鏖戰的李明勳通訊,詢問李明勳的意見,而出乎阿海的預料,李明勳依舊堅持移民,並且告知林河繼續拖延,永曆二年便會有轉機。
林河在報告中分析了赴日使團的所有工作,其在報告的最後總結道:尊敬的執政官閣下和元老們,日本這個閉關鎖國的封建國家就是一條正在冬眠的毒蛇,它擁有銳利牙齒和恐怖的毒液,讓不寒而慄,同時對周圍的一切都不感興趣,而我們提供的鮮肉根本不足以讓他們離開舒適的洞穴,而想要得到其洞穴的寶藏,唯一的辦法就是在它的七寸狠狠的來一刀,讓它不得不出來。
“林河的這個比喻很好,我想不出有更好的比喻了。”李明勳的聲音驚醒了沉思中的阿海,阿海擡起頭,發現房間內只剩下了李明勳。
“師父,我不明白這其中的含義,顯然,您已經有辦法打破現有的局面,讓日本承認合衆國在蝦夷地的利益,但我實在想不出是什麼辦法,嗯,但是有一點肯定,您把我叫來,並且讓我看這份報告,肯定是希望我做什麼,而我最近做的最大的事情就是代替您與國姓聯絡,這其中有聯繫嗎?”阿海問道。
李明勳笑了:“你雖然什麼都不知道,但卻從蛛絲馬跡中把關鍵點聯繫在了一起,阿海,你真的很聰明,你說的沒錯,蝦夷地的利益,要着落在鄭成功的身上,這兩件事合成一件事,交由你去辦,既培養了鄭成功這個盟友,又可以讓合衆國獲得蝦夷地。”李明勳微笑說道。
“蝦夷地,國姓,我實在想不出這其中有何必然聯繫,您知道,國姓主要目的是在合衆國允許下獲得一塊安全而又開拓潛力的地盤,而蝦夷地顯然太遠了。”阿海撓頭滿臉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