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天擢知道這烏穆出身東海女真,說話不那麼中聽,倒也沒有什麼壞心思,看他一臉正色,洪天擢道:“將軍能爲我正名,實乃大恩也。”
烏穆擺擺手,道:“大恩算不上,只不過是說實話罷了,一會賺開岑溪城還要靠你洪大人。”
“將軍小心,眼前這支營伍屬於李成棟,聽聞其是清虜第一漢將,極爲難纏!”
烏穆哈哈一笑:“我還是社團第一韃將呢,看看誰厲害!”
烏穆雖然說的輕鬆,作戰卻是一絲不苟,他騎馬登上一道山坡,遠遠觀察綠營動向,發現這支兵馬雖然有三四千人,但多是丁壯跟役,其中戰兵不足兩千,清軍擁有騎兵,控制戰場,早已偵測到勤王軍到來,已然列開陣勢。
杜永和是李成棟麾下宿將,在李成棟一脈中算是副手,李成棟有三義子爲臂助,但地位皆是不如杜永和,杜永和讓隨軍跟役在岑溪與本陣之間立下柵欄,近百騎兵在後,顯然是準備靠這些雜七雜八的人就擋住岑溪城內的明軍,這確實杜永和的幻想罷了,因爲丁魁楚根本沒有出援的計劃。
丁魁楚看到援軍只有千餘便是不抱希望,而且見其服色旗號不熟悉更是不敢開城。
而杜永和把麾下步卒和騎兵列開陣勢,騎兵在右翼,步兵在中間,擺開了棋盤陣型,烏穆拿出望遠鏡與幾個軍官一道觀察,看了幾遍,問道:“你們看到他們的火炮了嗎?”
“我只看到了兩門佛郎機,在那個方向!”一個軍官指了指清軍棋盤陣中的一角。
烏穆看了一眼發現確實有兩門佛郎機,但再看也是找不到第三門。
“聽聞李成棟率精兵三千追殺天子,急速西去,那火炮沉重,怕是沒有攜帶。”一個年輕聲音說道,正是林察的侄子林在行,他本是廣東總兵正兵營的遊擊,如今率領四百精兵助戰,俱是林察麾下家丁。
“很好,既然沒有火炮,那便好辦了!”烏穆大笑道。
在烏穆的催促下,勤王軍列開陣勢,烏穆麾下有陸戰營兩個大隊,俱是燧發槍,林察家丁四百人,還有四門二十四磅臼炮,只可惜北來道路崎嶇,只有傳令兵無騎兵建制。
烏穆看了一眼身邊的炮兵軍官,說道:“今兒就看你了,打完仗,我把主子給的好酒分你一半,你若打的漂亮,全給你也成。”
那炮官咧嘴一笑:“長官會全都給我的,嘿嘿。”
烏穆用了半個時辰列開陣勢,他讓一個半陸戰大隊七百五十人排成三列橫隊,另外半個大隊則列成一個方陣在左翼防止敵騎兵突襲,而林在行的家丁則組成中軍殿後行進,並且協助掩護炮兵。
列陣完成後,烏穆問道:“這個時節,風什麼時候最大?”
一個嚮導說道:“將軍,這個時候算大的了,到了下半晌,或許就小了。”
烏穆點點頭:“進攻!”
當發現勤王軍整隊進攻的時候,杜永和就下令按兵不動,在步卒佔據大部分的情況下,毫無疑問防守更有利,最重要的是眼前這支軍隊的身份,雖然服色與見識過的島夷精兵不像,但看其裝備和陣型,可是如出一轍。
杜永和跟着李成棟在崇明是見識過社團精兵的,但他見識過的是陸軍,這次面對的是陸戰隊。既然對手是島夷,杜永和就不得不警惕起來,索性防守,看看情況。
因爲一線步兵全部是燧發槍兵,無需像火繩槍士兵那樣擔心旁邊的戰友引燃自己身上的火藥,所以肩並肩前進,整條陣線不過二百米左右寬,隨着號聲響起,各中隊的軍官不斷髮布命令。
“上刺刀!”
“全中隊,槍上肩。”
咚咚咚,步鼓響了幾聲,接着銅笛和步鼓齊鳴,形成了一支歡快的曲子,抑揚頓挫頗有規律,所有線列步兵踏着調子前進,無人出聲,左右腳交錯前行,看的林在行一時晃了眼睛。
“這......這是人還是木頭樁,怎麼一個模樣,從後面看,這羣人高矮胖瘦穿衣打扮都差不多,活脫脫像一個娘生出來的。”林在行嚥了口吐沫,感慨道。
烏穆罵道:“你娘能一個人生上千娃子,胡扯蛋,小賊,瞧好吧,今天我教教你怎麼打仗!”
二人閒聊着,只見對面陣營出現了兩道白煙,接着是炮聲傳來,烏穆豎起大拇指,觀察了一下,罵道:“清軍也不過如此,相距三百多米就開炮,真是可笑。”
清軍的兩門佛郎機也就是三百多斤的大將軍,最多能打四百米,這麼早開炮顯然是沉不住氣,隨着清軍開炮,步鼓的鼓點便的舒緩,線列步兵降低了速度,步營軍官的想法很簡單,既然對面炮手是個二把刀,索性就讓其再蠢一些。
果然,雙方陣營還有二百米,那兩門佛郎機打完了子銃,炮身也是熾熱不能用,而只打死打傷了七八個士兵。
而隨着對面一陣鼓聲,清軍陣營中奔出一列散兵,烏穆拿出望遠鏡看了一眼,都是弓箭手和火槍兵,這便是清軍的散兵線,企圖用步弓和火槍打亂陸戰隊的陣型。
“傳令下去,先打敵人散兵。”烏穆下達了第一個戰術命令。
與敵人散兵線相隔百米,線列步兵停下腳步,這個時候,清軍那二百多散兵紛紛以弓箭射擊,雖說弓箭拋射百米算是不難,但如今風力不小,又有如此距離,效果着實一般,一個呼吸的時間,第一排的步兵打出了第一輪的齊射,繼而是第二排上前齊射,然後是第三排。
三排火槍手輪射前進,然後再輪射後退,整個陣列就定在敵人散兵線百米之外,這個距離,燧發槍的命中率很低,但是很低也是有命中率的,每次都有三百多人齊射,便是隻有百分之一的命中率也能打中三人,更何況,因爲大風,敵人弓箭手騷擾幾乎無用,而火繩槍更是表現拙劣,線列步兵的每一輪齊射都能打死打傷六七人,整體命中率在百分之二左右,這種命中率很低了,如果讓作訓官看到,肯定要罵烏穆讓人浪費彈藥了。
但是烏穆就喜歡這個打法,這個曾經率領跳蕩手衝殺在前的猛士比誰都知道肉搏戰的危險,既然能遠程射殺,爲何要貼近呢。
雙方對射了十幾輪,清軍的散兵線倒下了一半,徑直崩潰了,線列步兵被打死打傷了十二人,稍稍整理隊形,見敵人不動,烏穆讓跟役把彈藥箱搬上前線,補充了彈藥之後,繼續前進,在距離敵陣營百米之外,再次齊射起來,爲了讓槍管散熱,此次是三排齊射,前排半蹲,後兩排站立,每輪齊射便是近千子彈射向清軍。
清軍前排也是火槍手,使用的都是明軍中常用的鳥銃、斑鳩腳銃,但清軍顯然不是全火器部隊,加上退下來的散兵,杜永和麾下也就有四百多銃手,這些銃手使用的火繩槍雜七雜八,想玩明軍的三段擊是不可能了,只能是一輪輪的齊射。
相距百米,雙方的命中率都不高,但打了幾輪,差距就顯露出來,清軍中不斷有火繩槍炸膛,也有引燃其他士卒身上火藥的事情,更可怕的是,同樣的二百米寬的陣列,陸戰隊一次齊射可有九百名左右的火槍,而清軍只有三分之一多一點,這顯然是巨大的差距。
戰況變的枯燥而乏味,烏穆觀察着戰場,發現杜永和的家丁正在斬殺逃竄的士卒,他知道清軍快繃不住了,果斷下令炮兵出擊,線列步兵迫近。
炮兵很快到位,陸戰隊因爲要登陸作戰,連四磅炮都嫌重,所以不做常備,只臨時增加,常備的火炮是二十四磅臼炮,這臼炮只有半米長,加上下面的墊木也只有一百五十斤,兩個人就能擡起,雖然輕,卻可以把二十四磅炮的開化彈打出一百五十米左右。
一路跋涉而來,每門臼炮只攜帶了十二發炮彈,烏穆要的就是在關鍵的時候打出一擊,擊潰眼前之敵。
跟役扛着木板改造的擋箭牌奔跑在前,用支架立在了敵營前一百多米的位置上,炮手則把火炮放在地上,炮隊軍官觀察了距離,爲炮長指示了目標,一個炮手捧着炮彈到炮長面前,長長的引信被炮長提起,然後剪斷一部分。
藥包塞進炮膛,被刺針刺破,引藥灌注完畢,炮長點燃炮彈的引信塞進炮膛,對蹲在地上的炮手點點頭,他手裡的卷着火繩的叉子點燃了火門上的引藥,黑色的炮彈攜帶者微微的火花飛出去,砸在了敵方陣列之中,過了一會,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起,清軍陣列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缺口,十幾個士兵東倒西歪,處於爆心處的士兵渾身被鐵片撕裂,慘不忍睹。
這就是臼炮的威力,但臼炮也有缺點,射程短不說,關鍵是很危險,最危險的時候就是炮彈未出膛那段時間,如果恰巧被敵人打死炮手,那炸膛是肯定的了,每次炸膛就會損失一個炮兵小隊。
噹噹噹!
短管臼炮的聲音很清脆,但是每次爆炸都是驚天動地,每次炮彈在人羣中爆炸都會橫掃周圍的人,爆炸產生的碎片過撕碎人的身體,衝擊波和爆炸聲讓人崩潰。
火炮打了四輪,打的清軍陣營一片混亂,線列步兵繼續畢竟,步營長官下令要把槍口塞進漢奸的嘴裡再開火,但顯然這羣漢奸沒有這個待遇,劇烈的爆炸和嚴正的陣列逼近讓他們快速崩潰,未免抓不住機會,線列步兵在五十米外就打出了一輪齊射。
陸戰營開始追擊,但清軍的騎兵在一旁遊動,所有線列步兵只能持槍快步前進,維持着陣型,沒有騎兵的劣勢顯現出來,只要那支騎兵在,己方就只能維持陣型,而維持陣型就無法追上那些四散而逃的敵軍。
杜永和親率騎兵殿後,雖然陣型大潰,但有騎兵殿後,大部分人都跑了出來,只留下四百多死屍和重傷員。
再追擊下去意義不大,烏穆找到洪天擢,洪天擢對烏穆吩咐了幾句,一起去了岑溪。
“上報首輔大人,卑職洪天擢,率兵勤王,路過此地,請見首輔大人。”洪天擢在城下高聲說道。
不多時,城門大開,丁魁楚迎了出來,看到洪天擢,高興說道:“西崖兄,你來的真是時候啊,若非你來,丁某怕是要殉國在此了。”
洪天擢道:“首輔大人受驚了,卑職帶來東番火槍手一千,廣東精兵四百,已然擊破清虜。不瞞大人,如今大軍已經收復廣州,不日會進擊肇慶,截斷廣西清軍退路,也已知道天子行蹤,天子安抵達桂林了。”
丁魁楚聽了這話,心中感慨,原來大明氣數還在,既然李成棟不回覆自己兩廣總督的事,我就索性繼續當我的大明首輔,哪日真的天塌地陷,獻出皇帝,說不定可再上一層!
丁魁楚道:“西崖不愧是知兵之人呀,幸哉,幸哉!”
洪天擢壓低聲音說道:“首輔大人,我麾下勤王兵馬中,東番之人不可信,萬萬別讓他們進城,廣東兵是林察的家丁,紹武逆賊死後,他沒了依託,正想投大人呢,此時堪稱忠誠。”
“好,來人,告訴外面的東番,岑溪城內狹小,百姓又從未見過夷人,進城頗有不便,晚上本官親自去大營慰問。”丁魁楚道。
洪天擢道:“那卑職把大營安置在城北,以廣東兵爲核心,也請大人派遣精兵協助,以備不測啊。”
“西崖兄老成謀國,便照你說的辦。”丁魁楚頗爲讚賞,感覺自己當初沒看錯這個人。
夜幕降臨,丁魁楚率領三百兵馬攜帶大量酒水錢財,在洪天擢陪同下前往大營勞軍,起先並無異樣,社團士卒接過賞賜,叩謝天恩,着實滿足丁魁楚首輔的面子,但是一進大帳宴請將官,便是變了。
“丁光三,你個陰險小人,老夫要殺了你,叛徒,惡賊!”洪天擢憋了大半月的氣,終於一股腦撒出來,一腳踹翻了丁魁楚,卻被烏穆一把抱住,喝令林在行:“看什麼,這等狗賊還不拿下,交由被他背叛的華夏百姓公審!”
“叛徒,叛徒!”洪天擢兀自大罵,丁魁楚根本沒有解釋的機會,只聽外面響起刀兵之聲,帶來的精兵被橫掃,繼而城內大亂。
“傳令下去,進城控制府衙,抄沒財產,丁魁楚,老子要抄出一百萬兩銀子也就罷了,抄不出來你就倒黴了,差一萬兩,我給你一個巴掌!”烏穆惡狠狠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