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說,現在誰都知道大明這艘破船危在旦夕,那些有兵的將軍最是爲難,很多人不想投降滿清,但是在明朝這邊,根本沒有錢糧養兵,如今明朝的養兵的法子就兩個,魯監國那邊純粹靠上岸打糧,說白了就是搶,而永曆這邊則是劃地養兵,一個總兵佔一個州兩個縣勒捐攤派,吃拿卡要,但要知道,永曆現在地盤不多了,外面的兵和本地軍閥之間也有矛盾。
正因如此,很多將領有了其他心思,投降的自然是最多的,但也不乏忠誠的,便如林察這般,他們或聽或見社團在海外拓殖獲得的繁榮,總感覺李明勳當年也不過百十個人,幾十條槍,一艘破船就在海外打出了這麼大片領地,自己麾下有幾百上千兵馬,在海外拓殖幾年,也能混出個模樣來。
等拓殖打開局面,便可與大明交通,若大明氣數未盡,便可以海外領地爲基地,北上登陸抗清,自負錢糧,將來光復河山,自己在外有產業,在內是勳貴,那就是百代基業。
就算大明氣數已盡,也可在海外當可土皇帝,大不了向李明勳稱臣納貢罷了。
這個構想好像是有那麼些道理,但也是難,社團的領地共有臺灣、呂宋和永寧這三大塊,臺灣不用說,最後一塊無主之地已經安置了溫州難民,想要拓殖就要進山了,那顯然是窮山惡水之地,再想開拓,只有臺灣南部的荷蘭人地盤了,現在社團還不想和荷蘭人開戰。
永寧雖說地盤廣大,但重要的沿海、沿河地區已經完全控制,大部分的土著部落也列入體系,至少建立了商業往來,再者那是苦寒之地。
最後是呂宋了,這裡需要移民也需要能打仗的軍隊,可關鍵是整個呂宋已經列爲了行政長官區,今年增加了軍費和軍隊之中,很快就要控制局面,那麼在平定叛亂之後,那裡會成爲和大本營一樣的核心領地,這樣的領地上,怎麼可能允許一個獨立的領主的存在。
而對於林察這樣想找退路的大明官將來說,下南洋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首先船舶糧草武器都是不能缺的,其次是地盤,稀裡糊塗下了南洋很可能招惹到荷蘭人、西班牙人或者中南半島那些國家,對他們來說,招惹任何一個大勢力都是找死,所以更願意在社團體系內拓殖,但社團正在儘可能的減少獨立狀態的領主,原有的親藩體系中,大量的內藩轉爲親藩,怎麼可能再扶持一個新的領主呢?
更關鍵的是,這些找退路的大明官將都是朱明的忠臣,將來拓殖出了地盤,屬於大明還是屬於社團,這就不好說了。
“既然林某不是第一個,那閣下都是如何答覆的?”林察問道。
李明勳一邊找地圖,一邊解釋道:“第一個法子很簡單,你把願意跟你走的士卒和家屬帶去我們的領地,其中精卒編入新軍,老弱給田畝種牛,屯田便是,因爲算是歸化,所以倒是比普通移民條件要好很多,至於將佐,願意掌軍的便入講武堂進修,不願意的便可以按職銜安置在行政系統之中。”
林察臉色微變,這是要把自己打散了安置,雖說待遇不錯,但也算不上什麼重用。
說着,李明勳已經打開了地圖,指了指兩個地方,一個是南洋最大的島嶼加裡曼丹島,在這個時代稱之爲婆羅洲,另外一個則是中南半島上湄公河下游地區。
“這是兩個不錯的拓殖地區,婆羅洲沒有什麼大勢力,荷蘭人也不看重,那裡的土地雖然比不上爪哇等地,但也算肥沃,水熱條件不錯,若是拓殖出來,抓捕奴隸種植各種熱帶經濟作物,所獲得頗豐。而這片土地也屬於三不管,河流三角洲,拓殖出來,種植水稻一年三收,可爲立國之基!”李明勳解釋道。
林察看了一眼,說:“這似乎非閣下的領地的。”
李明勳道:“自然不是,但等大陸的戰局穩定下來,這兩地便是社團主要拓殖的方向,不出十年,也就是了。”
林察問:“可林某若率人前去,就算拓殖出來,也怕強敵窺視啊。”
李明勳點點頭:“世上哪有沒風險的事情呢,若無風險,這些地盤早就被人搶奪了。”
李明勳很明白林察這時候的心思,既想把手邊這些精兵強將拉攏住做立身之基,又想借助社團的威名和資源拓殖自己的產業,顯然,沒有這麼好的事兒。社團立國在即,不可能冒着風險支持一個冒冒失失的明國將軍,爲他的行爲背書。
“將軍若是願意,隨意選擇一地拓殖便是,至於船運、米糧和武器,社團都會以薄利支持。”李明勳又說道。
“如此便是我癡心妄想了。”林察顯然有些失望。
李明勳道:“拓殖之權非一般權柄,便是在社團內部,尚無定論,不瞞將軍,社團許多豪商也有計劃組織精兵強將,自行拓殖,請社團予以名分權柄,其中不乏元老、議員,但產生的主權、利益問題爭執太大,一時沒有決斷,又被大陸戰場耽擱了,因此一直拖延着,如果將軍真有海外拓殖的志向,不如先按我說的,把家人先安置到瓊州去,等待時機,再行商討,如何?”
“時機,什麼時機?”林察問道。
李明勳道:“社團立基業七載有餘,如今治下領地遼闊,生民百萬,再以社團這類民間組織自處已有諸多不變,因此已有立國計劃,待我國家奠基,制度完善,自然有拓殖策略出臺,到時國家內外都可參與。”
“立國!”林察站起來,愣在那裡,忽然說道:“或許下次再見閣下,便是要以國主之禮相待了吧。”
李明勳微笑不語,林察忽然笑了:“好,那便先依閣下所言,安置在瓊州,等待時機。”
立國其實對類似拓殖之事也是個推進,要知道,社團本質上是一個私人公司,股東就是諸多元老,只是股權不同,現在每年還有分紅呢,如果授權他人拓殖,就有些說不過去了,大家都是人,憑什麼打下來的土地主權屬於你們這些元老呢?但是立國之後就沒有這個牽扯了。
而對林察這類有拓殖想法的明朝官將也是個解脫,大明與社團,一個國家一個民間組織,還可以腳踏兩隻船,可成了兩個國家,就必須二擇其一了。
雖說林察沒有達到目的,但至少麾下家丁的妻小家屬得到安置,瓊州與大陸有海洋阻隔,能讓士卒放心出征,而且今日李明勳把立國之事都據實相告,也算是深交了,日後相處也是大有裨益,林察沒了後顧之憂,便與李明勳討論勤王之事。
正此時,外面忽然響起嘈雜之聲,李明勳停下來,只見兩個親衛走進來說道:“閣下,陳子壯和紅天擢派兵圍了咱統帥部,要興師問罪呢!”
李明勳臉色微變,手按在了刀柄之上,周圍不斷有持有刀槍的士卒涌進,不少文職參謀也是武器在手,顯然是準備開戰了,林察連忙勸說:“閣下千萬不要誤會,林某一全家四十七口性命擔保,陳、洪二位大人絕無歹意。閣下請想,這廣州雖說有三萬兵馬駐紮,但真正能打的就您陸師近萬,誰敢亂動!”
“呵呵,將軍說的極是,出去問問,發生了什麼。”李明勳吩咐道。
“卑職何文瑞,統帥部情報參謀,見過執政官閣下。”一個二十餘歲的年輕人走進來敬禮說道,這人看起來極爲幹練,只是一身制服上沾染了不少血漬,顯的有些狼狽。
李明勳倒也記得這個何文瑞,問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爲何與友軍產生衝突。”
何文瑞警惕的看向林察,李明勳道:“但說無妨。”
陳子壯都打上門了,這事兒怎麼也瞞不住了,索性讓林察做個見證。
何文瑞道:“是這樣的,我們的偵騎在沿着西江向西偵查,探查情報,巴哈爾隊長在肇慶一帶抓住一批奸細,想要押回統帥部審訊,但在城門處遇到友軍洪大人,洪大人聲言那奸細是永曆天子的使者,雙方起了些衝突。”
“奸細審問清楚了嗎?”李明勳疑惑問道。
何文瑞點點頭,附耳說道:“已經弄清楚了.......。”
李明勳聽完,微微點頭:“罷了,請陳、洪二位大人進來吧,呵呵,林將軍,請爲我做個見證,我這裡可沒有埋伏刀斧手呀。”
林察笑了笑,連忙起身:“林某去請二位大人便是。”
不多時,林察帶着陳子壯和洪天擢走了進來,這二人臉色都不好看,陳子壯更是一進門就興師問罪:“李明勳,爲何抓我天使不放,是不是怕聖天子有聖旨到,定下章程,讓你不得執掌廣東之事!”
李明勳卻是笑了,原來陳子壯本能的是想到了權柄之爭。也無怪他這般想,廣東的局面確實自己掌握,把陳子壯架空了,可這個想法太過膚淺了。李明勳收起笑容,拔出自己的配槍放在桌子上,說道:“我能執掌廣東之事,靠的城外那九千精兵,可不是什麼聖旨恩賜!”
這話說的毫不客氣,但陳子壯也感覺有些道理,李明勳有這番地位靠的是實力,永曆就算弄個使臣來,封賞一番也改變不了,除非天子能派遣三五萬兵馬來,但那是不可能的。
見陳子壯落座,李明勳一擺手,讓何文瑞把人押上來,李明勳道:“洪大人,那‘使者’認得你,你便先去屏風後面吧,陳大人莫要言語,一切聽我審訊如何?”
二人無奈點頭,一個品茶不言,一個避於屏風之後,不多時,何文瑞抓着一個矇眼的中年男人進入堂內,另有一個箱子放在地上,打開就看到裡面是滿滿一箱白銀,怕是有三萬兩。
“你是首輔丁魁楚的中軍蘇聘?”李明勳問道。
蘇聘被摘下眼罩,看了看李明勳又看了看陳子壯,驚呼道:“你們.......你們不是大清官將!”
李明勳笑了笑,那蘇聘道:“可是本官明明看到那些甲兵精騎都是剃髮了的啊。”
“那是我麾下的女真義從,倒是讓你誤會了。”李明勳隨口說道。
蘇聘眼睛咕嚕一轉,連忙說:“兩位大人,下官是受首輔大人差遣,來......來此傳令的,因爲順西江而下都爲清軍所據,所以做了些僞裝,只是掩人耳目之舉,請大人見諒。”
李明勳一擡手,何文瑞從那蘇聘懷中拿出一封信,放在了陳子壯麪前,質問蘇聘,說道:“你家丁大人好闊氣,僅僅是僞裝便是給了你三萬兩白銀,還給親筆書寫了一封向清虜投降的書信,呵呵,還讓你見了白甲騎兵就大喊主子,求見李成棟嗎?”
陳子壯看了那信,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喝道:“老夫早就知道,丁魁楚此人奸佞小人,以往也不過是覺得他心胸狹窄結黨營私,卻不知此人爲了一己榮華,竟然勾結外虜,意圖投降!”
這話一出,洪天擢都屏風後走出來,撿起那書信看了一眼,完全不敢相信,手已經是顫抖起來,蘇聘見到洪天擢,叫道:“洪大人,救命,請看在首輔大人面上救我一命。”
原來這蘇聘是丁魁楚派遣來聯絡投降事宜的,卻不曾想進入廣東,遇到了陸軍派遣出去的偵查騎兵,這些騎兵多是女真人,誤被蘇聘認作白甲,這才上前搭話,被識破帶到了廣州,恰巧被洪天擢看到,這洪天擢原本就在丁魁楚身邊爲官,對蘇聘很熟悉,以爲他是作爲天使來傳旨的,纔有了今日的誤會。
“呵呵,給李成棟三萬兩,求新朝兩廣總督之位,丁大人好大的胃口!”李明勳譏諷說道。
陳子壯卻無心聽此言論,跪在地上大叫:“蒼天啊,爲何我大明如此不幸,身爲首輔竟然有投降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