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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誠臉色大駭,搶過李明勳手中的望遠鏡看去,入眼所及都是灰濛濛的一片根本沒有什麼西班牙人,林誠笑道:“李先生,你實在是.......許是這幾日顛沛流離,李先生看花了眼睛吧。”
在林誠的眼裡,李明勳是一個文弱書生,又剛剛經歷了那個一場大屠殺,出現失誤並不是什麼大事。
李明勳卻非常堅持自己的判斷,說:“大掌櫃,肯定是西班牙人,那種方形船帆和三根桅杆的形制,只有蓋倫帆船才用,這片海域,除了西班牙人,誰還能擁有蓋倫式帆船!”
對於蓋倫式帆船,李明勳實在是太熟悉了,他的第一份生日禮物就是一艘蓋倫式帆船的模型,年幼的他用了一個暑假把七百多個木質構件把那個模型拼湊起來,可以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林誠微微一愣,在他的印象裡,李明勳一直謹小慎微,何時如此對自己說話過,他正考慮要不要告誡一番,以維持自己身爲大掌櫃的威信,避免在衆多手下面前軟弱的時候,隆隆的炮聲從遠處傳來,眼前的濃霧區域內,一朵朵火焰接連不斷的亮起,這個時候,林誠瞬間反應過來了。
“趴下,都趴下!”林誠大喊着,一把抓住李明勳壓在了自己的身下。
嗖嗖嗖!
炮彈劃破空氣的聲音響起,繼而充塞耳邊的便是甲板碎裂和船帆撕裂的聲音,然後就是陣陣哀嚎聲,李明勳感覺自己的脖頸溼滑,好似有液體流進去,一抹之下,黏糊糊的,他連忙起身,不顧耳鳴,查看林誠,發現這廝身上沒有一點傷痕,那血液是砸在二人身上的一條斷腿流淌出來的。
確認林誠沒事之後,李明勳回身看去,一里半外,一條長度超過六十米的擁有兩層甲板的蓋倫式帆船從濃霧之中駛出,陰暗的光線下,可以清楚的看清此船的船艏斜桅、前桅杆、主桅杆上掛着方形的船帆,後桅杆上掛着一塊巨大的三角帆,而兩層火炮甲板的炮門已經全部打開,兩排黑洞洞的炮窗正對着自己這邊,在呂宋島海域,只能西班牙人能出動如此強大的蓋倫式帆船了,而懸掛在頂端的白底紅色交叉的勃根地十字旗已經顯露了他們的身份。
林誠甩了甩有些發矇的腦袋,看清楚了來襲戰艦的全貌,一把拽掉了腦袋上的氈帽,聲音有些顫抖的說:“是......是聖胡安號。”
由不得林誠不怕,這是西班牙人在馬尼拉少有的幾艘主力艦之一,在海面上,是一個可怕的對手。
“大掌櫃,是西班牙人的夾板船,咱們靠上去拼了吧,否則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一個矮壯的漢子跑過來,手中提着一把倭刀,大聲說道。
林誠已經愣在那裡,李明勳卻不想他聽從這個莽夫的建議,論遠戰,十艘涌金號也不是這艘聖胡安號的對手,涌金號上那兩門大佛郎機就算靠近到兩百步也難以擊穿這類蓋倫式帆船厚達四十釐米的橡木船板,但貼上去近戰就能贏嗎,聖胡安號的甲板那麼高,船艉樓和船艏樓上的幾門後裝旋轉炮外加上百隻火銃,足以擊潰四面八方的圍攻,而且這艘船可是有四十四門火炮,只要艦長不是蠢貨,就根本會給涌金號這類慢如烏龜的船靠近的機會!
李明勳抓住林誠的手臂,用力一捏,大聲說道:“大掌櫃,只有駛入濃霧區纔有活下來的可能啊!”
林誠被李明勳的捏痛了手臂,猛然醒悟過來,他恢復了以往果斷的作風,大聲喝道:“快快,降下小船,搭上纜繩,往濃霧中拉,馬威,你和宋老七各自指揮一艘船。”
有林誠指揮,全船的人都找到了主心骨,紛紛行動起來,林誠親自掌舵,向濃霧之中駛去,而被林誠點到的馬威和宋老七,各自登上一艘小船,帶上十幾個漿手,牽引着涌金號駛入濃霧之中,而遠處佔據上風向,準備搶佔T字頭的聖胡安號則有些未曾反應過來,連忙扭轉船體,用側面的火炮攻擊,但這第二輪攻擊打的急了,未曾擊中。
李明勳走到林誠面前,說:“大掌櫃,把船帆降下來吧。”
“胡鬧,速度本就慢,若降下船帆,僅僅靠兩艘小船牽引,豈不是要多耽誤許多時間。”林誠不悅的說道。
李明勳走進被炮彈攪的稀爛的船艉樓,從裡面找到了炮彈搬到了林誠的面前,這炮彈只有拳頭大小,兩個用鐵鏈拴在一起的,說道:“大掌櫃請看,這是鏈彈,泰西人的火炮發射它,常用來撕爛船帆,切斷桅杆的,方纔西班牙人第一輪射擊,便是想要撕爛我們的船帆,降低我們的速度,如果依舊升帆,必爲西班牙人所趁,而如今風小勢微,對船速影響不大,不如降帆,保存實力。”
林誠看了一眼後桅杆,上面的帆已經被撕開了一個八仙桌大小的口子,還有幾根纜繩斷裂,作爲一個老海狗,林誠很清楚,船沒了帆就好比人沒了腳,寸步難移的。
“降帆,降帆!”林誠深深的看了李明勳一眼,高聲喊道。
砰砰砰!
隨着敵艦聖胡安號距離越來越近,炮聲由沉悶變的清脆起來,當兩船距離不到一里的時候,涌金號終於駛入了濃霧區,而來自後方的炮聲也停止了,林誠指揮着牽引的小船走了一個之字形,命令全船噤聲,停頓了一刻鐘,沒有觀察到聖胡安,涌金號上的人才稍稍安心下來。
“呼,這羣該死的西班牙人,竟然追了出來。”林誠咬着牙,罵咧咧說道。
但是他也只罵了一句,立刻命人收拾甲板,救治傷患,忙活了足足一個時辰,才暫時安頓下來,林誠讓人取出幾壇米酒,分發給了水手,恢復了一些士氣,李明勳沒有插手,心道林誠不愧是海主,頗具御下之能。
在確定了安全之後,林誠把幾個得力的屬下帶到了船艉樓中唯一還完好的房間,坐定之後,說:“全船二百多人,眼睛都盯着咱們呢,諸位都是跟隨我林誠時間長的老弟兄了,這個時候,咱們擰成一股繩,給全船人掙一條活路出來。”
身材矮壯的馬威把倭刀插在懷裡,嘟囔道:“老子既沒有殺西班牙人的親孃老子,也沒有玩他老婆,要說爲了滅口追殺咱們,實在是說不過去,他媽的!這羣洋鬼子犯得着嗎?”
馬威本就是林誠的二把手,在船上威望不低,此言一出,立刻惹來衆人附和,李明勳也是心中狐疑,這次馬尼拉屠殺和上次不一樣,西班牙人根本不怕明國出兵,自然也談不上滅口何必派遣聖胡安這類主力艦來追殺呢,雖說二層火炮甲板的聖胡安號在歐洲算不得什麼,但是在中國海,這擁有四十四門火炮的蓋倫式大帆船可是地地道道的怪物級的存在,除了澳門的葡萄牙人、大員的荷蘭人,整個遠東地區就沒人能拿出來。
林誠臉色微變,忽然出手,拔出馬威懷裡的倭刀,斬擊在了旁邊的一個木箱子上,箱子上的銅鎖落地,嘩嘩啦的聲音響起,大量的金銀珠寶流淌出來,大明常用的金塊銀錠就不用多說了,意大利人發行的金杜卡特,西班牙人在美洲出產的雙柱銀圓,都是海面上的硬通貨,馬威看到滿地的金銀,臉色立刻變了,一把就抓了起來,滿臉貪婪,但是很快,他身體微微僵直,又放回了原地。
“哈哈,大掌櫃,俺還以爲咱已經一無所有了,沒曾想您老還有這先見之明。”馬威悻悻坐在了椅子上,咧嘴說道。
林誠沒有迴應他,而是臉色凝重的解釋起來,原來此次在菲律賓的屠殺事件並不是沒來由的,從二十年前開始,馬尼拉的華人越來越多,數量逐漸是西班牙的數十倍,引起了西班牙人的恐慌,而華人擅長經商,逐漸佔據了馬尼拉貿易的大部分利潤,所以連續幾任菲律賓總督都在推行一個叫做卡蘭巴的計劃。
這個計劃就是逼迫華人棄商務農,安置到距離馬尼拉較遠的土地上去,既能解除華人對馬尼拉西班牙人的人數優勢,又能提供廉價的農業產品,還能奪取華人在貿易之中的利潤,但是也遭到了華人的發對,但是現任菲律賓總督科奎拉四年前上臺之後,形勢驟然轉變,荷蘭人把手伸進了菲律賓,與西班牙人爭奪摩鹿加,而葡萄牙又趁勢壟斷前往馬尼拉的貿易,肆意提高各種產品價格,而菲律賓最倚重的白銀來源,馬尼拉大帆船貿易又停止,讓科奎拉不得不選擇其他的財政來源,剝削華人就是唯一的選擇。
所以科奎拉使用暴力推行卡蘭巴計劃,並且與其屬下,內湖省的高官莫拉一道,在這個過程中中飽私囊,而如今的馬尼拉已經設立了具有監督能力的檢審庭,未免事情敗露,科奎拉把巧取豪奪來的不義之財存在了一個日本商人的那裡,而這個日本商人與林誠相熟,在馬尼拉大屠殺的前夜,林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帶了幾個親信,把科奎拉四年來搶掠的不義之財全都搶到了涌金號上。
顯然,科奎拉已經發現了這一點,這纔有了聖胡安號的追殺。
聽着林誠的解釋,李明勳眉頭皺起,這個時候惹怒科奎拉這個殺人惡魔可不是明智的選擇,但是如此想的也只有他一人罷了,馬威等人聽完林誠的故事,紛紛激憤起來,敲着桌子,怕打武器,豪邁的狂笑起來。
“大掌櫃這招釜底抽薪實在是漂亮,老子真想看看科奎拉那個狗賊現在的表情,哈哈,乾的好,我馬威算是服了!”
“真是爽快,最好氣死科奎拉那個老狗!”
林誠雙手虛按,說:“若是沒有聖胡安號追殺,當慶祝一番,可是如今你我命在旦夕之間,這些錢財已成是非了,若送還回去,能保大家平安,我林誠自然不會小氣的。”
一個年級稍大的男人站起來,他只有一隻手臂,卻揮舞的極爲有力,正是林誠麾下的干將宋老七,宋老七道:“大掌櫃聽俺一言,那些西班牙人強兇霸道慣了,這個時候便是送回去也要被殺,而且這錢不是乾淨的,科奎拉也不敢接呀。聖胡安上的狗崽子們怕是要滅口你我呀。”
林誠哪裡不明白這個道理,一拳砸在桌子上,喝道:“既然如此,咱們便同生共死,就算把這些錢財扔進大海,也不能便宜了西班牙的狗崽子,我林誠今日把話扔在這裡,這錢財分四份,一份歸我,一份分給大夥,一份分給底下人,最後一份,誰能把這條船和二百多口子人帶到大員港,就給他!”
“好!”
衆人齊聲喝彩,紛紛稱是,剛纔大家都看到了,就算只得一份,也得相當於三萬兩白銀,結結實實的大發橫財呀。
林誠敲了敲桌子,說:“李先生,你腦袋轉的快,對西洋船戰術也瞭解,說說目前的情況吧。”
“這.......,大掌櫃,我能坐在這裡已經是難得了,怎敢在各位前輩面前.......。”李明勳有些猶豫的說道。
宋老七哈哈一笑:“李先生這話說的差了,海上不分前輩後輩,就看誰拳頭大誰腦袋靈光,如今大傢伙的腦袋都拴在褲腰帶上了,莫要客套了。”